第五章(2/2)
沙都子摇了摇头。“继续说吧。”
“这时,折据里的牌变成了‘雪’、‘月’、‘花’和一张数字牌,总共四张。折据就在你、老师、若生和华江之间传递。若生抽到数字牌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但不难想象,从波香的目标来看,即便是华江抽到也没关系。只要若生和华江之中有一个砷中毒,他们便不能参加第二天的比赛,也就达到了波香的目的。于是概率就变成了二分之一。整个骗局中,应该只有这个环节是在赌运气。如果你或老师抽到了数字牌,他们的计划就会中途作废。”
图 17-1&8194;第一次抽签的诡计
图 17-2&8194;第二次抽签的诡计
发生悲剧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计划。听到这里,沙都子已经重新认识了波香的固执。为了今年的比赛,波香赌上了青春岁月,却被这种卑鄙的手段所害,未能如愿。这给她带来的愤怒和悲伤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沙都子等人的想象。
然而最终,这个耸人听闻的计划走向了一个意外的结局。服下毒药的不是若生,而是波香自己,这恐怕是她从未预料过的。
“这就是雪月花之式的骗局。”
加贺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他精疲力竭地垂下了肩。
蜡烛已经流下了数层泪水。透过火焰,沙都子注视加贺的背影。当他把一切谜团揭开时,他的表情就像在剑道比赛中落败一样。
他是觉得自己输给了某种东西吧。
不知何时已是鹅毛大雪。三个年轻人每走一步都很用力,似乎想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享受着平安夜的学生们大呼小叫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的目标是t大大道。但走到车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加贺问藤堂。
“是啊,怎么办呢。”藤堂答道,“总之我不会再露面了。”
“离毕业还有三个月嘛。”
“只有三个月了。”
“是啊。”加贺思索着毕业的意义,却无法悟透,“我们去一趟老师那儿吧。”
藤堂先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加贺,接着便浮出一丝笑意。加贺看得出那是悲哀的笑。
“还是别去了。”
“是吗……”
“我要好好想想。”
加贺没表示赞同,但微闭双眼,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祥子。”
“我也不知道。”
藤堂迈开步子,沿着t大大道渐渐远去。圣诞节的气氛正浓,道路两侧的商店灯火通明,而藤堂远去的方向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前方。
加贺的目光从藤堂的背影转向若生。“你准备怎么办?”
“我吗……”若生身上已经落满了雪,他抱起双臂说,“暂且也让我想想。在这之前,我必须去接一个女生。”
“华江吗……你们两人好好想想吧。”
“或许我们也得不出结论。”
“那种东西不必得出。”
“再见。”若生扬了扬手,迈开脚步。那正是藤堂消失的方向。走了两步,若生停住了。
“你不想转告沙都子什么吗?”
加贺略加思考,说道:“你就告诉她:拜托了。”
“这样就行了?”
“不行吗?”
若生再次扬手示意,再也没回头。
加贺看着两个人先后走过的路,纷纷扬扬的雪迅速填平了他们的足迹。
5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着。经过一辆车旁后,他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转身回到了车门边。他头戴毛线滑雪帽,身穿肥大的大衣。咚咚咚,他敲了敲车窗。电动车窗一打开,他便上前问道:“哪边会赢呢?”
一股酒味随即飘进车内。
“什么哪边?”
“红白歌会呀,我猜最后还是红队赢。”
“不好意思,还真没听说。”
醉汉听了一脸不满,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瞥向车内。“你在干什么?”
“写信。”里面的人回答。他左手拿着便笺,右手握着黑色圆珠笔。
“写给女人?”
“是啊。”
醉汉高兴起来,露出黄色的牙齿。“你小子居然在写情书!我还以为你在折纸飞机呢。”
“为什么?”
“为什么?”醉汉踉跄着从车门处走开,“这种晚上除了喝酒,就只能折个飞机了。”
“也有去抱女人的。”
醉汉放声大笑:“可惜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女人,只能各喝各的酒,各写各的信了。再见了!”他说着走远了。
车旁就是邮筒。
方向盘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他关上车窗,借着车内小灯的光检查了一遍便笺内容。纸上的小字密密麻麻,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倦。
这封信寄到你手上时,应该是新年伊始了。如果还没到新年,那就算我拜个早年。
你前几天的推理确实很精彩,竟然连那样难解的骗局都识破了,让我始料未及。我的致命伤就在于让你们在波香房间里发现了砷酸铅。
你的推理堪称完美,但我还想补充一些情感上的东西,而且要说清楚的事也很多,于是就拿起了笔。很抱歉,在新年时写这种信,但还是请你抽出时间来看。
我就从最重要的地方说起吧。
祥子不是我杀的。
很惊讶吧?支撑你推理的一根柱子就这样崩塌了。
祥子不是我杀的,当然也不是别人杀的。
祥子是自杀。
且让我仔细说明来龙去脉。
那天晚上,我确实去了她的房间。那时她疑似得了某种病,准备在那天去医院检查。我去她房间的目的,就是问她检查结果。
那段时间,她对我的态度有些反常,我由此察觉到她身体状况异常。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连用手指碰她一下,她都不肯。我半固执半强迫地刨根问底,她不久便横下心来,哭着坦白了一切。事实让人震惊。
我一时无语,但不久便对她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办法。你最好尽早去医院看看。”祥子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或许并没想到我会原谅她。她边流泪边向我道歉,感谢我这个男友宽宏大量。
但她没有发觉。不,我自己也没有发觉。我并没有原谅她。
继续前面的话题。
在去她房间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确认她在不在。那是晚上十点。她没接电话。公寓管理员不耐烦地告诉我,她应该已经回来了,但叫她却没反应。
那时我并不疑惑,按计划立刻来到公寓,从窗户爬进储藏室。储藏室通常都会上锁,但那种锁很轻易就能从内侧打开。我走出储藏室,爬上二楼,轻轻敲了敲祥子的房门。
就在这时,我心中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因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我毫不犹豫地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钥匙是在我给窗户设置形状记忆合金时,祥子交给我的。
当我看到祥子倒在地上时,内心的冲击究竟有多大,你一定能理解吧?心上人就在自己眼前自杀了。但我并没出声,因为我瞬间意识到,要是我那么做,只会招致身败名裂。
我来描述一下她当时的状态吧。
她用剃须刀片割破了手腕,随后把手伸进了盥洗池,因失血过多死亡。情况的确如此。问题是我进屋时她的样子。
她的手滑到了盥洗池外。
那应该是因某种原因滑出来的。她的手就搭在盥洗池旁。正因如此,出血已止住了,她还有微弱的气息。
在强烈的不安中,我推想她为什么自杀。一片混乱下,我得出结论:这一定和医院的诊断结果有关。诊断结果是个坏消息,祥子为之苦恼而自杀了。
我看着祥子。那时我要是采取一些措施,她就可以得救。但看着濒临死亡的她,我却冷酷地想,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恰好遇到这个时机……
我把她的手腕放回盥洗池,揭开了已经凝固的伤疤。然后(这给我留下了致命后患),我用自己的手帕擦掉了洒在地板上的血。
我已经不正常了。擦掉血后,我最先想的是如何逃离现场。要是被谁发现了,必定会招致一片混乱。
我先查看自己是否留下了指纹。幸好祥子房门的把手上包着毛线套,无法检测到指纹。而我也不记得自己碰过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然后就是逃出去了。我正想着,走廊里传来了喊祥子的声音。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连忙走回房间,跑向祥子。匆忙中我忘了锁门,已经来不及再锁了,我果断地关上灯(我隔着手帕握住了日光灯的拉线,关上了灯。我有些惊慌失措,但不能留下指纹的意识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大脑),躲进厨房的阴暗处。祥子当然还是那个样子。
接着,有人打开了门。那真是个让我折寿的瞬间。那人朝屋内喊了几声“祥子”,很快就走了。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我却觉得像几分钟一样难熬。
那人走后不久,我便动身离开了。那时我想尽可能把现场还原成最初的状态,于是把灯打开,之后就狠下心走了。幸运的是,祥子的房门用的是半自动锁,不用钥匙就能锁上,而旁边房间里的电视声也很大,我做的一切几乎不会被人听到。但不幸的是,我一离开,波香就回来了,而且去敲过祥子的房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过房间的两个人的证词截然不同,这只能暗示出一个结论——有第三者侵入。
我是按原路返回的:跑进储藏室,从里面锁上门,然后跳到窗外。接着我便在夜晚的大街上忘我地狂奔,离学校越来越远。
第二天,祥子的尸体被发现了,当听到她被认定为自杀时,我才安下心来。在那之前,我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但自从我听到沙都子说祥子可能是被谋杀的,魂不附体的日子就开始了。我也想过索性把实情都说出来,但终究没敢那么做。
正因如此,当波香单独找我时,我吓了一跳。
正如你的推理,她知道形状记忆合金的事,马上便认定我就是凶手。我把一切告诉她后,她劝我去自首。但我不能去。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波香虽不打算告诉警察,但表示要告诉你们。我央求她千万别这么做。大家一旦知道了,一定就会有人告诉警察。尽管波香说不可能,我却始终不能相信。随后,为了说明朋友也不可信,我便把那次比赛中波香输给三岛亮子的内幕说了出来。
是的,我知道波香为什么输给了三岛亮子,因为我碰巧目击了在运动饮料里下药的一幕。
波香似乎也知道自己喝了别人下的药,但在问过我是谁下的药时,她震惊不已。
就是从那时开始,波香态度骤变。
第二次约我出来时,波香告诉我,她不会说出我的事,但作为交换,我必须帮她实现计划,也就是你推理出的,让若生或华江喝下砷,让他们无法参加比赛。
听到她的计划时,我确实觉得这是个机会。我承认,自从波香知道了祥子一案的真相后,我便起了杀意。特别是我已经注意到,如果我能成功利用波香的计划,就能实施一次完全不露痕迹的犯罪。
正如你所说,计划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波香说只能赌一次,万一不行就只能放弃。我也暗自赌了一把,一旦失败,我就想别的方法来解决。我复仇的决心恐怕比波香还要强烈。
施展骗术的方法正如你所说,在此就不详述了。
但你没有细说在骗局中使用的花月牌和茶刷的处理方法,我在此稍作补充。
你或许已经发觉,我把这些东西都藏在了南泽家烧洗澡水的炉子里。我想警察来时一定会检查随身物品,而事实正是如此。
几天后,为了取回那些东西,我打电话给老师,说想拜访她。但老师让我顺便把其他人也叫过来,于是就成了一次全体聚会。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取回那些东西。
但没想到我如此走运,老师竟然把烧洗澡水的活交给了我。我不仅拿回了东西,还当场把它们烧成了灰烬。
话虽如此,我边写信边重新回想了当时的情形,发觉那恐怕正是老师的安排。老师一定是因某种机缘发现了炉子里的证物,由此得知我就是凶手。当我给她打电话时,她就更加确信无疑了。老师一定是悟到了我去她家的目的,但又考虑到我一个人去会有危险,毕竟警察的眼睛无处不在。要是问起我为什么去她家,或者在我离开她家后检查我的随身物品,事情就败露了。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些,老师才想出了把大家召集起来的办法。她让我去烧洗澡水,借此让我把东西处理掉,这是只有老师才能想到的主意。
我并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包庇我。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就像高中时她为我修正作业答案一样,这次她为我补足了计划不周的地方。老师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啊。
本该就此搁笔,但我必须再说一句:祥子实际上有没有染上“某种奇怪的病”?
答案是没有。
你们或许已经通过警方的调查结果知道了,祥子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而更值得注意的是,祥子似乎没去医院。
我抱头苦想:祥子究竟为何自杀?她连医院都没去,难道真的把身体的异常状况当成疾病了吗?
接着,我脑中浮现出某天早上我对祥子说的一句话。我对她说:“如果检查结果不好,我希望你我之间不要再发生关系,我们毕业之前也别再见面了。”
这不是命令,而是恳求。我眼前出现的是望子成龙的父母和信奉完美主义的松原老师,根本就没有余力顾及她的感受。
而这句话对她却是残酷的。在她因不安而苦恼时,唯一可以依靠的男友却抛弃了她。
不,要是在她对我说出实情时我就提出分手,或许对她的伤害还不会这么大。我后悔不已,当初已经做出了原谅她的举动,却在她接受检查之前背叛了她。我能想象,她一定感受到一种从天堂跌入地狱般的绝望。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杀害祥子的凶手或许正是我。
但那时困扰她的病情,还有她说出的实情却——
信上的文字就到这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继续写下去。他探出身子,望望天空。在这样一个夜晚,扔一扔纸飞机或许更有意义。
终于,在一阵苦恼后,他将信哗啦啦地撕成碎片,走下车,把碎片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车里还留下一个信封,上面已经写好收信地址,并贴上了邮票。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坐在车里,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时,也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点三十分左右,藤堂正彦驾驶父亲的车冲入了严冬中的大海。那里是个小港口,远离住宅区,白天也只有几艘轮渡进出。事发时没有船舶靠岸,港口边空无一人,灯也熄灭了。如果不留神,完全不会注意到那里发生了什么。目击汽车落海并报警的是一个偶然经过的拉面摊的老板。警察询问时,老板的证言如下:“我路过这里时,对面来了一辆开得飞快的车,时速估计在八十公里左右。这一带平时很少有飙车的人,我觉得奇怪,便看着它。它径直开向海边,我正想‘这太危险了’,就听扑通一声,什么都看不到了。”
车被打捞上来时已接近第二天中午。虽说元旦一大早,吊车就被派去打捞,但过程很顺利,搜救队员脸上都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打捞上来的是一辆白色的丰田皇冠,通过驾驶证得知,死者名叫藤堂正彦,随身物品中还有他的学生证。车内只有他一人,未发现遗书一类的东西。
下午,藤堂的家人赶到了现场。
6
沙都子和加贺随着人流挤出检票口,这才发现站前已经排起了队。新年假期一早就被派来执勤的警察一身制服,叼着口哨,正在疏导人群。人们像驯养的羊一样,慢慢地朝同一方向挪动。若是外国人,绝对猜不到这些人要去哪里。
“新年时到神社里祈愿最烦了,人太多。”沙都子一脸厌倦地看着行进中的行列,“衣服都会被蹭脏。”
沙都子穿着黑色的毛皮外套,她总说自己穿不惯和服。
“这不挺好嘛,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加贺说着排到了队尾,沙都子跟在加贺后面,叹了口气。
两人从车站到鸟居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从鸟居到香资箱又花了十分钟。在这期间,沙都子两次被人踩,三次踩到别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楚地算出次数,是因为每当沙都子被踩时,便会叫一声“哎哟”,而每当踩到别人时,她便会道歉说:“对不起。”踩到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加贺。
两人把五百零五元投进香资箱。拍手祈祷后,两人决定抽签。加贺抽到了“吉”,沙都子则是“大吉”。
“再抽一次怎么样?”
“不行,会招霉运的。”
“想不到你还真信这个,五百元香火钱也够慷慨的。”
“我只是有点信,别在神社里说什么慷慨。”
沙都子把印有“大吉”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钱包里。
“今年应该是你走大运的一年,开门红啊。把过去那些好事坏事通通忘掉吧!”
“我也想忘掉呢……”
“你很没底气啊。”
这时,沙都子抬眼看着加贺说:“那个,有件事想跟你谈谈,很快就能说完。不过是件我不想回忆的事。行吗?”
“新年一大早你就想起什么血腥的事了吗?”加贺皱起眉头,“但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不好意思了,就稍微说几句。”沙都子的脸颊上泛起红潮。
两人走进车站前商业街上唯一营业的水果吧。平时,大概没什么人会光顾这家看起来很无聊的店,但在这种时候,从神社许愿回来的人纷纷挤进这里。加贺他们在店门口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才找到座位坐下。这时的咖啡价格也比平时高了好几倍。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很窄,只能勉强放下两个咖啡碟。
等面无表情的服务员走开后,沙都子开口道:“你还没说过藤堂为什么要杀祥子吧?你说不必追究了,我也就没有追问他。但我自己想了很多。”
加贺喝了一口速溶咖啡,感觉咖啡粉放多了。他平静地点点头。
“最后我只能得出结论:一切都在这里。”
“这里?”
“是的,这里。”沙都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皮日记本。加贺还认得这个日记本。是祥子的。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祥子是自杀的,对吧?那时我和波香一起找过她自杀的原因。原因其实就在日记里。”
“哦?”
听到这里,加贺似乎才有了点兴趣。沙都子一边让加贺看日记,一边叙述那次讲座旅行以及祥子在那时跟陌生男人偷情的事。
“祥子十分自责,正因如此,八月的日记出现了一段空白。”
“真是个保守又纯情的女孩,跟谁都大不一样。”
“可那时,她去了一趟南泽老师家,又想开了,日记也接着写下去了。”
“老师给了她一些建议吧?”
“老师说,只要不告诉藤堂,他就不会知道。”
加贺一边大口喝咖啡一边说:“不愧是你和波香的老师。”
“所以祥子的心结算是暂时解开了。我也放弃了从这条线索去推敲祥子的死因,但波香却固执地认为这跟祥子的自杀有关。她说,会不会是那时的男人又出现了,或是藤堂知道了这件事。她提出这个假设时,大家都开始倾向于谋杀假说,所以我们提出的种种自杀假设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比起寻找她自杀的原因,你对‘密室谋杀’的兴趣更大。”
“不是的。祥子才死没多久,波香也被杀,我已经理不清头绪了。但得知凶手是藤堂后,仔细想想,我觉得不能忽略祥子的死因。”
“原来如此。”加贺开始仔细读那本红皮日记,眼神认真起来,“那么……你发现了什么?”
沙都子虽无自信,但还是道出了她的推理:“我想,即使藤堂知道了祥子在夏天做过的事,或者那时的男人又出现了,都不能成为藤堂杀祥子的动机。那种事只能是缺乏理智而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一时冲动做出的,藤堂不是那种人。”
“深有同感。”加贺低声说道,“这么说还真有道理。”
“对吧?要是出了这种问题,两个人只要分手就行。可从后来的情形看,两人之间一定是产生了连分手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沙都子看着加贺,仿佛在问他是否听懂了。加贺两肘撑在桌上,十指在眼前交握。
“比如说,要是祥子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即使分手,别人也会认为那个孩子是藤堂的,对吧?藤堂想要跻身精英阶层,这会成为他的致命污点。”
“这个思路很好。”
沙都子双脚轻轻交叉,看着加贺。
“可她若怀孕了,警察应该不会忽略这个事实。”
“她可能并未怀孕,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怀疑自己怀孕了……”
“或许她只是生理期推迟了,却误认为是怀孕的征兆。”
加贺似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沙都子便接着说道:“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便重新看了日记。既然祥子在日记里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详细的记录,就应该会有暗示怀孕的字眼。”
“然后呢?怎么样?”
“在死前一周,她记录了自己的生理期,所以怀孕的假设就不成立了。但我发现她很在意某件事。”
沙都子从加贺手里拿过日记本,熟练地翻到祥子最后一篇日记。
“在这里,你看看吧。”
沙都子把日记本递给加贺。她指的地方这样写道:
疲惫的日子继续着,论文停滞不前,波香的鼾声又这么吵,一点睡意也没有。身上还长了疹子,痒死了。真没劲!
待加贺看完,沙都子又翻到前一页。
“你再看一下这里和这里。”
加贺的目光又转向她指的地方,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他抬起头。“喂,莫非是……”
“正是这样,祥子那时正为一些原因不明的疹子发愁。日记上这么写可能很可笑,但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华江好像也说过,祥子一直为身上冒出的包苦恼。我觉得这就是一切的原因所在。”
加贺不知不觉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你是说祥子她……染上了那种病?就是夏天时从陌生男人那里传染的……”
“警察并没说祥子得病,所以应该没事,只是湿疹罢了。但祥子却深信不疑。我甚至认为她没有勇气去医院检查。”
“假如她把这些告诉了藤堂,那么对藤堂来说,女友若是得了那种病,那他自己也会觉得身体不适。不,就算藤堂没有出现异状,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会改变,而他也就别想跻身什么精英阶层了……”
“这只是我的推理罢了。”沙都子安慰道。
“如果这样……在被藤堂杀害之前,祥子就已经想要自杀了吧?”
沙都子略加思索,小声说:“或许是吧。她准备自杀,只是在自杀前就被藤堂杀了。”
两人沉默半晌,久久地盯着已经冷掉的淡咖啡。最后加贺开口了:“我们去确认一下?去找藤堂。”
沙都子却像西方女演员一样耸耸肩说:“算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了。”
7
一月四日,加贺恭一郎参加了藤堂正彦的葬礼。其他密友都没到场。加贺觉得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自己也有一半责任,于是决定为藤堂上香。
“不管怎样,我们也朋友一场。”加贺对着遗像上的藤堂说。如果藤堂能说话,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藤堂的母亲说着哭了起来。
“是啊,我也不明白。”
加贺上完香出来,被佐山叫住了。很久不见了。加贺心中真有种久违的感觉。
“你一个人吗?”佐山环顾着四周。还是那件灰色的西装,只是外面披了一件米色防雨风衣,这个形象对加贺来说有些似曾相识。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加贺开口说道。他思忖着佐山会有什么反应。
佐山只是轻轻地应了句“哦”,接着说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大冬天驾着一辆丰田皇冠冲进大海?”
“这个嘛,”加贺毫无兴趣地答道,“可能是卡罗拉太轻,沉不下去吧。”
“那为什么选在冬天投海?”
加贺摊开双手,表示不明白。
“因为如果等到春天,我们就不会让他投海了。”佐山说道。
加贺看着佐山,而佐山的脸却始终向着藤堂家。
“那你现在是晚到一步吧。”
“是啊。”佐山锐利的目光移向空中,“太晚了。”
葬礼在中午结束,之后加贺径直回了家。
到家时,父亲已经走了,他还是老样子,在桌上留了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
我去亲戚家拜年了,可能在那里留宿。
混账爸爸!简直留宿上瘾了!
矮脚桌上除了父亲的字条,还有一堆迟到的贺年卡,基本都是寄给父亲的,中间也夹着几张给加贺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注意到贺卡一年比一年少了。
加贺扫过一张张贺年卡,忽然停下了手。他看到一个信封混在了贺卡之中,收信人写着加贺恭一郎。他把目光转向寄信人一栏时,不禁出声叫道:“啊!”
寄信人是藤堂正彦。
加贺抑制着心中的激动剪开了信封。或许这是藤堂的遗书。
可是……里面空空如也。
加贺再次仔细看信封,想藤堂可能把什么写在了信封某处,但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为防万一,他又看了看信封内侧,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加贺把信封放回矮脚桌,盯了好一会儿。藤堂到底为什么要寄来一个空信封?
加贺又把信封拿起,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只感觉到一股海潮的气息。
8
一个用三瓶啤酒、一份面包和一份火腿就能塞满的冰箱,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桌,一台半旧的九英寸电视,一个坏了的彩色储物箱,一个破了的衣柜,一台通了电需要很久才能变热的电炉,还有两纸箱杂物——若生的行李只有这些。盖了四年的被子已在昨天随废纸一道扔掉了。
这些东西用一辆轻型卡车足够装走。若生从家旁边的米店借来了卡车,在中午之前便把东西搬上了车。接下来便只剩打扫卫生并向房东告辞了。
已移走地毯的榻榻米上空无一物,若生躺在上面,想起了刚搬来时的情景:一半惊讶于房间过于狭小,一半也满足着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刚搬来时带的东西比现在还少很多:桌子、被子、几件换洗衣服——似乎只有这么多。这些东西根本用不着卡车,用藤堂父亲的轿车就运过来了。
因为距离远,从家搬到这里简直就是一次小小的旅行,尽管如此,当时却来了一群人帮忙:加贺、沙都子、藤堂、祥子、波香还有华江。四个女生人手一块毛巾,把房间的边边角角都打扫了一遍。男生则根本帮不上忙,只是抱着双臂在一旁胡乱指挥,完全不着边际。
可是今天谁也没有来。
这是自然的,因为若生没通知任何人自己今天搬走,何况那时的阵容里,除自己外只剩下三人。祥子和波香连住处都没收拾,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藤堂则开着那辆当时为若生运过行李的皇冠冲进了大海。
于是,毕业也就是这样一个结局,若生心想。
他感觉到门口来了人,于是抬起头来,只见华江站在那里,表情看起来就像被训斥后察看父母脸色的孩子。
“今天搬走吗?”
“嗯,”若生站起来说道,“我打算悄悄离开。”
“为什么?”
“无缘无故就想这样。一个人总会有这种时候,对吧?”
“是啊……”
华江右手扶着门框,低垂着头。若生禁不住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努力换上一副轻快的语气说:“我哥哥的一个朋友让我去他的印刷公司工作,那里也有网球俱乐部,只要能打球就行。”
“是吗……”华江声音有些颤抖,眼泪不觉间滑过脸颊,落到了地板上,“对不起……”
“没关系的。”若生又把目光匆匆转向华江,“推掉三岛电机的工作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必愧疚。”
“可是……”
“我本来就没指望那种大公司能录用我,一听到要录用,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所以当你说出一切内幕时,我就想,果然是这么回事。你别太在意了,真的。”
“加贺一直以为是你给波香下了药,我至少要把这个说清楚……”
“这也无关紧要了。”若生就像哄着一个撒娇的小孩一般,温和地说,“你不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嘛。而且波香死后,你已经足够伤心自责了。”
若生从华江口中得知她受三岛亮子指使,在比赛之前让波香喝下了药,是在雪月花案发生不久之后。当时华江一直以为波香是自杀,担心波香自杀的原因就是输掉了那场比赛,于是找到若生,倾吐了一切。若生虽不相信波香会为这点事而自杀,但也决定要向大家和盘托出,因为他觉得下药一事或许跟雪月花案有某种联系。但华江央求他不要说,否则若生的工作很可能就要告吹。
但到最后,一切几乎都被加贺查得水落石出。至于下药的是若生还是华江,已经没有本质区别了。
“要是当初我没那么做……”华江双手掩面,啜泣声从指缝间传出,“波香和藤堂也许就不会死了。”
“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若生从口袋中取出手帕,塞给华江,“而且也没有必要去多想,你还是把这次的事忘掉吧。”
“我忘不掉。”
“能忘掉的,这次的事件也能,还有我。”
华江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啜泣。她的目光越过手帕望向若生,双眼充血,悲伤不已。
“忘掉吧,把我也忘掉。”若生抱住华江纤弱的肩膀,喃喃地重复着。
“我不能,我做不到。”
“没问题的,”若生静静地抱着华江,“习惯了就没什么了。”
9
校长的致辞带来的除了睡意还是睡意。
至今还能留在沙都子记忆中的还是小学的毕业典礼,她强忍住哈欠回忆起来:当时唱了《友谊地久天长》,而是否唱了那首《敬仰吾师》则已记不清了。
初中和高中毕业的时候,印象中的就不是毕业典礼了。大家都从升学考试的压力中解脱出来,接下来就是几年的自由时光。只有那些爱在男生面前表现的女生哭成一片。
尽管如此……
沙都子看着会场叹了口气。出席典礼的学生只有三分之一。学校并不强制参加,而即便没参加,毕业证也能通过邮寄送到手中。
沙都子之所以来参加毕业典礼,是想以此为自己的学生时代画上句号。虽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感慨,但临出门时,父亲说出了深藏于心的话:“总算到了这一天啊!”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对她说什么了,或许他觉得今天是最合适的日子。若是这样,父亲还真是经常打擦边球的人,沙都子一边想着,一边得意地点点头说:“嗯。”
“四月份开始,你就步入社会了。”
“是啊。”
“我听佳江说,你还是决意要去东京?”
“嗯。”
“我反对,到现在也是。”
“我知道。”
“嗯。明知如此还要去吗?你不打算说服我?”
“我已经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找不到理由。”
“你是说,你没有能说服我的理由?”
“你会寂寞吗?”
“当然会寂寞啊。因为怕寂寞才不让你去东京。你要明白父亲的私心。”
“那你再问一次。”
“别去东京了。”
“不行!”
说完,沙都子走出了家门。她如今非常感谢一直反对她的父亲。正因为他的反对,她才有了多次重新审视自己意志的机会。就这样,直到毕业,沙都子也从未迷茫过。现在,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学生处取了毕业证书,沙都子忽然想去久违的摇头小丑看看。她应该有一个月左右没去那里了。
倾斜的招牌今天也带着几分伤心地迎接着沙都子。这家不弯腰就进不去的咖啡馆恐怕已经容不下沙都子了。
“恭喜你毕业了!”
一看到沙都子,老板条件反射似的说道。他今天不知已对多少人说过句这话了。
“你在恭喜谁呢?”吧台最靠里的座位上,一个男生抬起头说道。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变化,男生留起了跟他毫不相称的胡子。
“这胡子不适合你。”沙都子迅速朝加贺走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西装也不适合。”
“听说你要离家出走了?”
“你消息还真灵通。”
“我可是顺风耳。”说着,加贺笨拙地从西装内兜掏出一个茶色信封。跟沙都子刚拿到的东西一样,那是毕业证书。
“这就是四年的收获。我还没什么心理准备,他们就做好了。”
“跟我换一下吗?”
加贺笑了。“交换了也没人会发现吧。只换信封也行。”
他把毕业证放回内兜,接着要了一瓶啤酒。
“大白天也喝酒?”
“喝一杯庆祝一下呗。”
加贺先把沙都子的杯子倒满,又把剩下的倒进自己的杯子。老板免费赠送了一份炸薯条。
“我能问个问题吗?”沙都子问道。
加贺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往嘴里送薯条的手,看着沙都子。
“你现在还想和我结婚吗?”
加贺把薯条塞进嘴里。“想着呢。”
“哦……谢谢啊。”
“真可惜啊。”
“可惜。”
“多谢款待。”加贺冲老板说完,把钱放在吧台上,起身离开。吧台上那个小丑立在被大家遗忘的角落,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容。靠着从虹吸管传来的热量,小丑不时地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