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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杀人目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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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一。

当拓也有事打电话给待在器材室的朋友时,谈完正事之后,那名朋友说了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内容是关于警方调查仁科直树命案。那名朋友似乎在十号那天请了年假,因为这件事而被警方盯上。问他去了哪里?几点到几点外出,回到家几点?简单来说,就是被警方调查了不在场证明。

“可是啊,我坦白说我和仁科企划室长没有见过面。我这么一说,刑警像是在找借口似的说:总之我们在调查所有那天请假的人。”朋友瞧不起警方地说。

“是喔,所谓的无一疏漏策略啊。实际上,那天请假的人有多少呢?”

“不晓得。全公司有几百人吧?我想应该不到一千人。光是总公司就有两百人左右吧。”

拓也心想,这么多人的话,就算是无一疏漏策略,对警方而言或许也不是太困难的作业。不过,犯人不见得是这家公司的员工。挂上电话后,拓也假装在写报告,脑中在想:既然警方采取这种方法,康子应该也被调查过了。她那天也请了假。她到底是怎样回答警方的呢?

只要她没有随口乱答就好了——

拓也想象康子在刑警面前惊惶失措的身影,全身发痒、坐立难安。她现在被警方盯上,就各种层面来看,都对自己不利。她变成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才受人瞩目——这正是拓也的计划。

倒是那家伙怎么样了,拓也将脸转向隔壁的研究开发一课。开始上班之后已经过了半小时以上,却还不见桥本的身影。他的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留言板上也没有交代去处。挑这种节骨眼请假啊,拓也有些光火。他不希望桥本现在太引人注目,但若是生病就没办法了。

过一会儿,一课课长走近桥本座位,然后用指尖敲桌面问一旁的主任:“这里是怎么回事?”

以做事靠不住闻名的主任,用手按着脖子一带,偏着头搞不清楚状况。

一课课长命令他:“打电话问问看啊!”

拓也从位子上站起来,假装在找资料,走到他们身旁。数据和实验数据的文件夹收纳于墙边的一整面柜子中,所以拓也待在一课也不会启人疑窦。

主任打电话到桥本家。对方好像没接电话,主任拿着话筒一动也不动。隔一阵子,他放弃地放下话筒。

“没接吗?”课长问。

“没接。”主任答。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啊——?!”课长丢下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啊?!拓也心里也这么想,发生了什么事吗?

拓也脑中最先浮现的是,桥本不会落跑了吧?他没有胆量杀人,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会不会是苦思不出对策,最后藏匿行踪呢?但是拓也心想,他不可能做出那么轻率的举动。

不,且慢。拓也想到了别种可能性。这个胆小的男人与其落跑,会不会选择更直接的方法呢?

换句话说,就是自杀,因为烦恼不已,最后选择自杀。

拓也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正是求之不得。事到如今,那个男人只会碍手碍脚。不过,拓也在心中低喃:你如果自杀,我会心存感激,但可千万别留下拙劣的遗书啊——到了下午,桥本还是没来上班。

拓也在实验大楼里,这栋建筑物位于总公司内,盖来只是为了做实验。拓也他们使用的是三楼,楼层中到处摆满了机器人的样品机、实验仪器等。拓也一手拿着装了速溶咖啡的纸杯,抬头看眼前的金属块。长长的机械手臂以微米的精准度移动,其指尖能够轻柔地抓住小鸟,也可以捏碎砖块。导入模糊理论(fuzzy theory),能使机械手臂完好如初地搬运几块硬度不一的豆腐。而它的眼睛,能够立体地辨识物体形状。

完美,拓也点点头将咖啡含入口中。这台机器人“布鲁特斯”,是拓也进公司以来不停制作的机器人当中,最杰出的作品。当然,“布鲁特斯”并非万能。然而,就受限条件下而言,其性能凌驾人类。比起光会抱怨的现场作业员,它能够更迅速地进行高精准度的工作。

拓也一想象这出现在生产现场的那一天到来,就乐不可抑,大家肯定都会吓破胆。

机器人终究比不上人类——拓也最讨厌听见别人这么说。会这么说的人,偏偏都是一无可取,所以更令他感到不悦。人类到底能做什么?根本一无是处。只会撒谎、怠惰、恐吓,还有嫉妒。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完成一件事呢?大部分的人,都只是遵照某人的指示而活着。若是没有指示,就会惶惶不安,什么事也做不了。如果只是按照程序行事,机器人肯定比较优秀。

而且你们不会背叛我——拓也在心中对着一排机器人说。这就是他开始致力研发机器人的最大原因。包含自己在内,人类个个暗藏私心,就是对人心有所期待,才会换来失望。

但机器人不会背叛。机器人虽然只会按照期待行事,但对程序永远忠实。机器人出现错误动作时,原因一定是出在执行程序的人身上。

拓也靠近“布鲁特斯”,触碰它的金属机体。它是这世上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和机器人相处的时候,拓也忘了时间的流逝。他哑然失笑。这是发自心安、没有理由的笑。他试着想象自己不曾体验过的世界,世人所说的亲人的温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时,从机器人后方发出“喀嗒”的微小声音。

“谁?”拓也离开机器人,举步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见一个黑影穿梭在机械间的缝隙,朝门口的方向而去。拓也走到走廊上,有人正冲下楼梯,楼梯间响着脚步声,但已不见踪影。到底是谁呢?拓也莫名地心神不宁。

到了隔天,桥本还是没有出现在公司。他部门的主任和课长从一早就走来走去,看来下午向董事做简报,似乎是由桥本出席,他要在董事面前发表研究内容。不过是这么点小事,但是桥本的上司——主任和课长却办不到。

“昨天,我回家路上去了他的公寓一趟,好像没人在家,我按门铃也没人应门。”主任说道。

“没人在家?这情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课长脸上出现了焦躁的神情。

“大概是从星期六下午开始的。”

“星期六?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因为信箱里插着星期六晚报之后的报纸,但是却没有星期六的早报。”

“……原来如此。”课长露出对主任另眼看待的表情。

拓也也感到佩服。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就这个主任而言,已经算表现得不错了。

“没办法。打电话去他老家问问看吧。”课长忍不住命令主任。他的大嗓门吵到身旁的人,令其他部门的人也看着一课,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课长的命令之下,主任调查桥本老家的联络方式,慌慌张张地按电话按键。对方好像接了电话,主任有些口吃地说明桥本无故缺勤,然后问对方心里有没有个底。从主任的表情来看,桥本的家人似乎也不晓得他为何缺勤。

“桥本的父亲说要去他住的公寓看看。”主任挂上电话后说。

“但是他不在家吧?”课长问。

“他说要拜托管理员开门。说不定桥本在房里病倒了……”后半句话语带保留。

“病倒了?我想没那回事吧。”课长说,但还是显得紧张,接着他嘟囔道:“桥本的老家在千叶吧?这么说来,不管怎样他是赶不上下午的简报了。”他满脑子好像都是如何在董事面前说明桥本艰深的研究内容。“铃木,由你准备。”他下定决心地说,铃木是主任的姓氏。

桥本死在家中的消息传开,是在当天下午两点左右。

拓也想知道事态如何,没有去实验大楼,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工作,但是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禁想手舞足蹈。这下知道秘密的人就减少了一个。干得好!拓也觉得桥本真是死得好。

“死因到底是什么?”一课的人员聚在一起,好像在谈论桥本的事,拓也也一脸阴阳怪气地加入人群中。

“这就不清楚了。桥本的父亲进入屋内一看,那家伙好像是坐在书桌前断气的。”比拓也大一岁的男人答道。

“坐在书桌前……没有外伤吗?”拓也之所以如此问道,是因为脑中浮现了桥本割腕自杀的画面,或者他是上吊自杀呢?

然而答案,完全出乎拓也的预料之外。“没有外伤,他是病死的,听说可能是心脏麻痹。”

2

目送尸体被抬走后,佐山觉得事有蹊跷。他听见重工的员工,而且是仁科敏树中意的一名男子死于非命,便从狛江署的调查总部赶过来。但是桥本没有任何他杀的迹象,到头来听说或许是病死。

“真是白忙一场,他似乎是死于心脏麻痹。”矢野脸上露骨地表现出不耐烦地说。

到这里之前,他口口声声说发生了第二起命案,整个人显得干劲十足。

桥本敦司被人发现时,似乎是趴在书桌上断了气。他一身睡衣,身旁放着一枝钢笔。他身旁的直接邮件应该是星期六寄到的,法医推测他八成是死于星期六下午。

别无外伤。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尸体反应。

“但是时间点令人在意啊!仁科直树的葬礼结束后不久他就死了,我觉得事情未免太凑巧了。而且桥本的父亲说,他的心脏并没有特别不好。”

“这种话没有参考价值,就算是心脏超强的运动员,也常常在某一天突然死于心脏麻痹。”

“这种事情我是听说过,但是……”

“总之,桥本的死是巧合。再说,要刻意让人引发心脏麻痹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姑且调查一下他身边的物品吧。该做的还是得做。”

佐山环顾屋内,走向书柜;架上放着一排排电子工学或机械工学的专业书籍。除此之外,就是历史小说或sf小说的文库本、旅游书等。感觉像是一般上班族的房间——书柜上摆着一个小相框,佐山顺手拿起来一看。相片中是桥本和父亲,其余两人大概是母亲和妹妹吧,说不定是全家人去哪里泡温泉时拍的照片。从桥本的年龄来看,大概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真可怜啊。”佐山不禁低喃道。父母把他拉拔长大,好不容易独立自主时却猝死。佐山比起桥本,更同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当佐山将相框放回原位时,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回头一看,矢野蹲在书桌底下。下一秒钟,他扯开嗓门叫出声,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佐山扶起他。但矢野只是用力咳嗽,无法回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佐山将目光转向矢野刚才在看的桥本的书桌。

全新的钢笔被丢在桌上。

隔天星期三——

“氰化氢气体?”来自鉴识小组的报告,令佐山他们瞠目结舌。利用氰化钾或氰化钠下毒杀人常见,但是气体……荻洼署的会议室内,由于警方认为桥本死于他杀的嫌疑浓厚,于是设立了调查总部。此外,这件事和先前的仁科直树命案可能有密切关系,所以实质上是联合调查的形式。来自狛江署调查总部的调查人员也齐聚一堂,会议室挤得令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这次命案中,用来犯案的同款钢笔。”鉴识课人员高举钢笔,一枝平凡无奇的黑色钢笔,鉴识课人员接着进行分解,给众人看墨水囊的部分。“这是墨水管心,换句话说,这种钢笔不是插入墨水管,而是从墨水瓶中吸取墨水的款式。将笔尖插进墨水瓶,以活塞运动的方式装填墨水。窍门就像和从前的水枪装水一样。问题在于这个装填墨水的部分。调查结果发现,这里面好像装了氰化钾的结晶。”

室内引发小骚动。

“这么一来,会怎么样呢?”荻洼署署长问道。

“如果不去动它,倒是不会怎样。原则上,氰化钾是一种稳定的物质,但是……”

鉴识课人员拿出墨水瓶,那也和桥本房里发现的一模一样。鉴识课人员打开盖子,将钢笔笔尖伸进瓶中进行活塞运动。“像这样装填墨水,就会引起变化。不过这种情况下,必须是蓝色墨水。因为蓝色墨水是酸性,和氰化钾混合会产生化学变化。”

骚动情形变得更严重了。

“黑色墨水不行啰?”署长问。

“不行,因为用来制造蓝色的成分含有酸性物质。我们实际调查过在现场发现的蓝色墨水瓶,发现酸性稍微高于市售品。也就是说,犯人可能是为了促进化学反应,事先添加了几滴硫酸之类的强酸。”

有人出声说:“是智慧犯啊!”有几人点头。聚集了这么多调查人员,但是应该没有人接触过这种犯罪方式。

“也就是说,桥本敦司是吸了这种气体而死的啰?”一名调查人员问道。

“是的。我们不晓得气体的产生量有多少,但毕竟是钢笔,产生气体的地方相当靠近脸部。死者可能是在气体尚未扩散至空气中就已吸进体内,所以几乎是接近当场死亡的状态吧。”

“真可怕啊!”有人说。

“氰酸钾是很可怕。实际发现时,化学反应已经停止了,但在狛江署的矢野刑警玩弄钢笔时,剩下的微量成分好像又产生反应。产生的气体应该非常少量,但矢野刑警的呼吸中枢仍然受到冲击,整个人跌倒在地。幸好没有生命危险。”

调查人员当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话题人物矢野仍在医院,对他而言是无妄之灾,但托他的福,让警方发现了钢笔这个诡计。因为氰酸钾中毒身亡,似乎即使解剖也查不出死因。

鉴识报告结束后,荻洼署的刑事课长针对钢笔进行说明。据他所说,钢笔似乎是以包裹的形式,于上星期六寄到桥本手上。尸体旁边的地上,有用来包装钢笔和墨水瓶的牛皮纸。纸上的寄件人是仁科敏树,寄件日期是前一天十三日,盖着调布分局的邮戳。该分局就在重工旁边。

“我们针对这一点询问仁科先生,他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寄过这种东西。”

佐山心想:那倒也是。犯人不可能会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使用仁科敏树这件事令他在意。

住址、收件人、寄件人等文字,全部是用字处理机打的。机种尚未锁定,但和重工里各部门的机器字体稍有出入。

钢笔是s公司的制品,用来包装盒子的东友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和牛皮纸一样,都是在桥本家中找到的。包装纸上贴着写了“礼品”的贴纸——精心设计过啊,佐山佩服犯人的作法。仁科直树的尸体隔天,收到丧主寄来写着“礼品”的包裹,应该会觉得合情合理吧。所以不难理解桥本会彻底中了圈套。

调查会议进入决定今后办案方针的阶段。办案方向决定由荻洼署循线调查钢笔和氰酸钾,而狛江署则调查这件事与仁科直树命案之间的关联。

会议结束后,佐山他们前往狛江署。他与谷口警部并坐在年轻刑警开的车后座。

“不但仁科命案的调查进度停摆,现在居然又发生了棘手的事。”车子发动的同时,谷口开口说:“问题是这次的案件和之前的命案之间是否有关。桥本是不是被杀害仁科直树的犯人,基于相同的动机杀害?或者桥本本身涉及了仁科命案?”

“我们应该思考两者的可能性。”佐山说:“首先,我会试着调查仁科直树遇害当天,桥本的不在场证明。”

谷口立即点头。

“就这么办,但是桥本那一天没有请假吧?”

“他没有请假。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姑且查一下。”

“是啊!说不定能够不提出请假单离开公司。”

“还有,我也会试着调查桥本和仁科直树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工作上有关系吗?”

“他们同样隶属于研究开发部,两人之间说不定有关系。”

佐山想起了在直树手下工作的行政人员的脸,她应该叫做中森弓绘,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对了,关于那一天有请假的人的不在场证明,全部调查完了吗?”谷口试着改变话题。

“可能和仁科直树有关的人,原则上都调查完了。”

但是谷口不干不脆地说:“我原本以为既然请假,一定有必须请假的理由,但没想到有很多人请假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吓了一跳。重工的上司好像会指导属下计划性地请年假,所以员工工作一阵子就会休息。日本人工作过度、不会玩乐是事实。很多人都是看一整天电视,或者打小钢珠消磨时间。”

“要确认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也很辛苦。”

“没错。”

“那,有锁定特定的人物吗?”

“只有一个。”说完,谷口竖起食指,“话是这么说,但只是基于工作地点令人在意的理由。”

“是谁?”

“仁科敏树他们的干部办公室里,有一个叫做雨宫康子的行政人员。这个女人那天有请假,她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据她所说,她那天在街上闲晃。”

佐山吁了一口气。“但光是这样,我也不能说她有嫌疑。”

“没错。再说,女人是使不出那种杀人手法的。”

“勒毙啊……”

犯人用绳索从直树身后勒死他,而解剖的结果,并没有从直树体内检验出安眠药。换句话说,直树应该有反抗。如果男人拚命反抗,一般女人会被甩开。

“不过,”谷口说:“如果有共犯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共犯啊?”佐山感觉有什么要浮现脑海。对于仁科直树遇害一事,他一直对什么耿耿于怀。现在隐约看见了那个。

“你怎么了?”谷口问道。

佐山摇摇头。“不,没什么。”模糊的事物要成形,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

3

拓也看星期三的夜间新闻得知,桥木并非病死,而是他杀。这件事本身相当惊人,但更令拓也不寒而栗的是杀害方法。

“用于犯罪的是和这同款的钢笔。这个墨水囊的部分装了氰酸钾——”新闻主播说道。

拓也冲向自己的书桌,从抽屉里拿出星期六收到的包裹。

这肯定和电视屏幕中的是同样的钢笔。除此之外,蓝色墨水瓶、东友百货公司的包装纸、礼品的文字、寄件人全都一致。而且——拓也试着分解钢笔。墨水囊的部分呈半透明。仔细一看,里面确实装了什么,是白色的结晶体。

拓也起了鸡皮疙瘩。

“这真是吓死人了……”拓也放下装了有毒物质的钢笔,盯着它故意用戏谑的口吻自言自语。他这么做,是为了稍微减缓内心的恐惧。神秘的杀人魔,不只杀了桥本,同时也企图杀害拓也。

拓也确信,这个犯人和杀害仁科直树的是同一人。犯人不知基于何种理由,但锁定了计划谋杀康子的三名男子作为下手目标。

下一个是我啊——拓也感觉一阵凉意爬过背脊。

犯人会想别种方法吧,敌人知道拓也没有报警,告诉警方自己也收到了钢笔。

星期四的早报,断言桥本死于他杀。或许是因为将钢笔作为凶器带给人不寻常的感觉,刊登了各方面评论家的意见。这是非常具有独创性的犯罪手法,犯人是否精通毒物呢?——反正事不关己,某推理作家运用推理写作手法,一派悠哉地说道。而另一栏因为死者是同一家公司的员工,而将这起命案与先前的仁科直树遇害一事扯在一起。然而,却完全没有提到两者之间的共通点或关联。其实记者并非不想提,而是没有任何线索,想提也没办法提吧。

看完报纸之后,拓也穿鞋准备出门,打开大门之前,他又环顾一次室内。门窗全都锁好了,瓦斯总开关也关了。但他心想,下班回家时,还是不能轻易进屋。

即使门窗上了锁,如果有心,或许要闯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此外,也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打了备份钥匙。犯人说不定会用备份钥匙进屋,拿着刀子躲在冰箱后面。或者,犯人说不定会事先打开瓦斯总开关。天然气虽然不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但拓也回家打开日光灯的那一瞬间会引发爆炸。

拓也心想,对冰箱里的食物下毒也是一种方法。除此之外,还有拔掉洗衣机的地线,设计让自己电死。杀人手法多到数不清,他脸颊抽搐,面露苦笑。现在想到的几种方法,都是自己想用来杀害康子的手段。他作梦也想不到,这竟然会有助于保护自己的性命安全。总之,得设法先下手为强——当他走出玄关,锁上大门时,脸上恢复了严峻的表情。

到了公司,全部门上下果然都在讨论桥本的死。话虽如此,却没有半个人大声嚷嚷,到处形成几个人的小圈圈,一脸阴沉地低声谈论。

拓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便条纸;上面以工整的字迹写着:“末永先生,仁科专任董事找您。”这是课里的女员工的字迹。

他向已经来上班的主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研究开发部的办公室。到了专任董事室,宗方伸一也来了,和仁科敏树对坐在沙发上,敏树指示拓也坐在宗方身旁。

“我找你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直树和桥本的事。”几乎在拓也坐下的同时,敏树开口道,没有多余的开场白,是这位专任董事的特色。

“你对于他们的命案,心里有没有个底?”敏树一如往常地,以平静而平稳的口吻问道,完全感觉不出他的儿子上周刚遇害。

“不,完全没有。”拓也答道,“不过,为何问我呢?我跟仁科室长和桥本又不是特别亲近。”

于是敏树面不改色地说:“这是基于单纯的理由。我和宗方提起这次的事,他说,最具有杀害两人的明确动机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听见敏树这么说,拓也惊讶地看了宗方一眼。他好像没听见敏树的话,也没意识到拓也的视线,目光对着墙上的风景画。

“毕竟直树好像不承认你和星子的事,而且桥本也算是争夺星子的对手。不过……”

敏树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跷起二郎腿。“宗方还说,你不可能选择让自己轻易被警方怀疑的手段。再说,我们也很清楚,桥本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但是,敏树稍微提高音调,拓也不禁挺直背脊。

“这种事情除了感情面之外,也必须合乎道理才说得过去,你真的心里完全没个底吗?”

“没有。”拓也抬头挺胸地回答。

“被警方怀疑时,你可以证明自身的清白吗?”

“可以。”拓也这时瞄了宗方一眼,然后接着说:“事实上,刑警已经调查过一次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室长遇害的那一天,我出差去名古屋。这件事应该得到了许多人的背书。后来,刑警再也没来找我,我想是因为我的不在场证明获得了证实。”

听他说完,敏树看了宗方的方向一眼,一度轻轻点头,然后再度看着拓也。“好,我知道了。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只是想要客观的事实。这样我就能和你讨论这次的命案了。”

“是,请您尽管说——”拓也看着敏树的眼睛回答时,传来敲门的声音。康子端着装了三杯茶的托盘走进来,拓也立刻别开视线。

“谢谢,你真贴心。”敏树对她说,感觉她好像微微一笑。

“我也受了这位雨宫小姐的照顾,但是听说她再过不久就要辞职了。”

“是喔……”拓也瞥了她的侧脸一眼,两人的目光差点对上的那一瞬间,拓也又垂下视线。

“感觉就像一朵玫瑰花凋谢了,对吧?”

敏树回应宗方这句话,说:“是啊,令人不胜寂寞。”然后伸手拿茶杯。

康子不发一语地退下。眼看她就要关上门之前,拓也将目光转向她,她正微微低着头。

只有最后这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拓也离开专任董事室一搭上电梯,宗方随后进来,电梯里只有两人。

“或许弄得你心里不愉快,但眼前的状况不容许我们串通,我希望你能谅解。”宗方看着关上的电梯门说。

“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我也不太清楚机器人事业部的事。我想,我需要你的协助。”他的言下之意是,飞机事业部的事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件事不见得和部门有关。只不过仁科室长和桥本刚好都是机器人事业部的人罢了。”

“希望是如此。如果和工作有关,问题就严重了。”

电梯停住,门打开。“那么告辞了。”宗方正要下电梯,拓也在他面前伸手制止他。

“对了……”他舔舔嘴唇,然后说:“宗方先生对于这次的事,好像要助专任董事一臂之力,你已经透过客观的事实,证明了你自身的清白吗?”

拓也期待他会露出某种表情,但宗方仍旧面不改色,他看来反倒像是觉得拓也的问题很有趣。

“当然证明了。”宗方说:“那一天,我去了横须贺,晚上到仁科家打扰。犯人搬运尸体时,我正在和专任董事喝白兰地。”话一说完,他轻轻拨开拓也的手出了电梯。

回到部门之后,拓也思考宗方的话,横须贺指的应该是飞机事业部的工厂吧。宗方说他去了那里一趟,当天晚上回来。

拓也心想:但如果无法证实他在横须贺的不在场证明,就不能算是证明了他自身的清白。因为搬运尸体的是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人,宗方在这种期间就算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意义。重点是,直树遇害时,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宗方伸一……啊——拓也心想,他是个不能轻忽的人。仔细想想,他是仁科直树死后能够获利的人之一。仁科家失去男丁,目前要继承敏树绩业的就是宗方了。进一步放眼未来,他要坐上重工的社长宝座也并非梦想。不过,拓也转念一想,宗方没有杀害桥本的动机。纵然宗方从直树的尸体身上得到那封联署书,有人想杀害康子应该也和他毫无关系。

不,不光是宗方。无论杀害直树的犯人是谁,应该都没有理由杀害在那封联署书上署名的桥本和拓也。假如有杀害他们的理由——拓也这时脑中又浮现出康子的身影,对想谋杀自己的男人们复仇,这么一来就有可能了。

他心想:总之,得设法解决掉那个女人。不管康子是不是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对拓也而言,她仍是个眼中钉。她辞职后要是回老家,可就不方便下手了。就算不是这样,要动手还是趁早得好,拓也把自动铅笔当作刀子,紧握在手中。得趁警方毫无头绪时,收拾掉这个麻烦的女人。

拓也心想:最好是制造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是康子,而她最后也自杀的状况。这么一来,警方的动作就会停下来。最糟的状况是,真正的犯人被警方逮捕。犯人咬出包含拓也在内的三名男子,密谋杀害雨宫。那一瞬间,游戏就结束了。

最好趁早,尽量早些——

当他使力握紧自动铅笔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忽然回神,接起话筒。“开发二课。”

“末永先生?是我啊。”电话是仁科星子打来的。

4

开始上班的钟声响起后不久,萩原找弓绘过去,命令她从室长室搬到大办公室。开发一课的桥本遇害这个新闻,尚未在部门内平息下来。

“因为室长有自己个人的办公室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那间房间预定要改成资料室,今天之内把你的办公桌和柜子移过来。噢,拜托你顺便整理一下文件夹。”

萩原快速地指示。弓绘低头说:“我知道了。”然后从萩原面前离去。心想:太好了。仁科直树死后,萩原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发企划室长。弓绘担心这么一来,他会不会将办公桌搬进室长室。弓绘讨厌萩原紧迫钉人这一点,并看穿了他相当阴险的个性。一想到要和那个男人两人独处一整天,就忧郁到快神经衰弱。

仁科室长好温柔——弓绘一面整理桌面、一面想起直树。和他两人独处时,从来不曾感到喘不过气。他总是体贴地营造气氛,好让弓绘能够心情愉悦地工作。

她心想:换个角度想,这才是最令人费解的一件事。仁科室长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不,更奇怪的是,室长为什么将我调到他的部门呢?当然,弓绘也记得直树身上散发出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氛。但是这种气氛渐渐转淡,现在只剩下良好的印象。

仁科直树这个好人被杀害了——弓绘终究难以理解这件事。或者他也活在卑鄙肮脏的人际关系中呢?开发一课的桥本明明看起来也是个和善的男人,为什么也会遇害呢?

“啊!”她之所以停下手边的动作惊呼出声,是因为想起了一件重大的事。不,她不晓得这件事是否事关重大,但是不该隐瞒。

弓绘看着月历心想,那是几天前左右的事呢?桥本曾被叫到这间办公室。当时,室长命令自己离席。感觉完全像是要展开密谈……不,她想起了不只桥本一个人。对了,还有末永,开发二课的末永,他也在一起。

弓绘犹豫该不该告诉刑警这件事,如果因为这件事令末永莫名地被警方怀疑,自己或许会感到过意不去。如果改天被警方盘问的话再说吧——她说服自己,别主动告诉警方。但是,如果警方问到就老实回答。如此下定决心,她心情轻松多了。她默默地收拾办公桌,整理柜子里的文件夹。前几天调查人员来,带走了直树个人持有的笔记本,工作上的文件夹当然仍在原位。当她在整理柜子的最下层时,心想:奇怪。有几本标题是“xx年度工作计划”的薄文件夹排成一排,其中夹杂着一本奇怪的文件夹。

昭和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

说到这为何奇怪,是因为开发企划室成立于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成立前一年的计划书不可能存在。弓绘抽出那本文件夹。更奇怪的是,文件夹并没有那么旧。七〇年代的文件夹,几乎都已经泛黄了,为何唯独它……?这到底是什么文件夹呢?她随手翻开封面。

弓绘请年轻男员工帮忙,将办公桌和柜子搬到大办公室,办公桌的位置在萩原旁边。弓绘一坐上新位子,萩原正式向她打招呼:“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弓绘应道,她只能发出异常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耶。”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而已。”弓绘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后,开始以方便工作的形式,将办公用品摆放在桌面上。

萩原桌上的电话响起。他迅速接起话筒,讲了两、三句话,用手掌捣住送话口看着弓绘的方向。“中森,你现在有空吗?刑警又来到大厅了,说是有事情想问你。”

“刑警先生……”她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我现在可以。”

萩原收到响应,在电话里跟对方说了什么。他放下话筒后说:“对方在会客室的十二号桌等,是一名叫佐山的刑警。”

弓绘依言前往该处,佐山独自坐着等候。之前和他一起来的另一名血气方刚的刑警怎么了呢?她一面心想,一面向佐山打招呼,坐在他对面。

刑警从有关仁科直树的事开始问起,像是后来有没有想起什么?或有没有听谁说起令你在意的谣言?

“没有。”弓绘答道。

“那有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发现什么呢?”

“可能和命案有关的物品,像是仁科先生的随手笔记。有没有呢?”

“没有。”说完,弓绘将目光落在桌面上,在膝上握紧手帕。

刑警继续发问,净是和之前相同内容的问题。所以她一样回答:“我心里完全没有个底——”

“关于桥本先生的事。”话题改变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他和仁科先生之间的关联呢?譬如最近工作上的关系加深了,或者有什么共同的兴趣。”

弓绘偏着头。

刑警进一步询问:“两人最近有没有见过面呢?”

“两人……”

“哎呀,不是两人独处也无所谓。”

弓绘用力握住手帕,然后目光笔直看着刑警,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没有印象。”

5

佐山等到中森弓绘离开会客大厅,走到柜台旁的内线电话,拿起话筒打到研究开发一课,他事前和铃木主任约好了要见面。

铃木接起电话,说马上过去。从他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是个懦弱的人。打完电话后回到桌子,整理至今的打听成果。就桥本的父亲所说,桥本和仁科直树似乎没有私人交情。父子俩分开生活,照理说他父亲应该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但他父亲自信满满地应道:“不,敦司这孩子有事情不会瞒着我们。”

佐山心想,这份自信就是陷阱所在,但是没有道破。他原本期待从中森弓绘口中问出一些消息,但期望却落空了。她是最靠近仁科直树的人,所以佐山认为,她手上应该有什么线索。

对了,狛江署在传一件奇怪的事——事情和弓绘有关,她从前待在设计部,似乎是被直树硬调到现在的部门。这件事似乎也传出了一点八卦,但终究只是谣言罢了。

中森弓绘那一天没有请假啊——即使如此,当佐山心想还是调查她比较好时,有人站在他眼前。他抬头一看,一脸寒酸样的男人低头行礼,他给人的感觉果然和电话中一样。

“这么说来,桥本先生那一天加班到晚上九点是吗?”

对于佐山的问题,开发一课的铃木频频点头。他是桥本的上司,但这仅止于形式上,铃木本人坦白说:实际上桥本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进行研究。

“你一直和桥本先生在一起吗?”

“倒不算一直,但我知道他还留在公司里。因为我在实验室看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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