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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赤沉默了。
两人间的和平是虚伪脆弱的,如初春的冰面,只略提一提旧事,便碎得七零八落。
徐子墨只好尴尬笑笑。
湖上时常起风。大抵是哪里的窗户没关好,风灌进了房间,将一重重垂着的大红帘幔吹了起来,房间里明红日影水波般翻滚。布料在风中被大力扯直抽打着,发出哒哒的脆响。
哒——哒——哒——哒——
徐子墨无意识数着拍子。
哒了十八下。
他正准备数第十九下,徐子赤说话了。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个样子。”徐子赤这里的语气是嘲讽自己的,更尖锐的,更讽刺的,“很可怜。我不想被你可怜。”
他又笑了一下,缓和气氛似的,“你对徐家附近一定没有我熟。当初为了逛青楼,我可是和那些纨绔子弟逃了多少次家的,连徐家有几个狗洞都知道。”
徐子墨轻声道:“我没有可怜你。”
“我知道。”徐子赤低声道,“但我没办法接受别人那样的眼光,就像看一个怪物。”
徐子墨心狠狠抽了一下。
那年,阿赤才十三岁。
从小被娇惯大的他正在最骄傲敏感的年纪,却惨烈地与前半生的温暖决绝了。
许久后,徐子墨干涩道:“我是在母亲死时,才知道的这一切的。她让我和你说,她对不起你。”
他也想道歉,可说不出口。
徐子赤沉默许久。
“我还是恨她。”
徐子赤声音沙哑着,却异常平静,“在十三岁以前,我一直都当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在父亲误会我时,我还哭着求她安慰。”
“直到我看见她找到那个女孩。”
“刚开始,我还以为她在帮我善后,直到第二天事发。”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害我。”
……
徐子墨心疼如绞。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徐子赤的失望与伤心可想而知。
他有不原谅母亲的权利。可自己呢,一边是徐子赤,一边是母亲。他夹在中间,谁也怪不了,只能当自己是个罪人。
“我听说……”被子簌簌收缩了一下,徐子赤缩着身子,语气茫然,“她是因为我死的。”
徐子赤提起母亲,总是用一个她字。
他这个字,真是一个汉语里涵义最广泛的字,表示着一切的不明确。在无数场合,指代着语焉不详,不堪提起,令人回避的一切人。
“不关你的事。”徐子墨强挤出笑,故作轻松道:“她只是身体不好。”
他不想让徐子赤背上内疚。
“她是因心病去世的吗?”徐子赤轻声道。
“不,不关你的事。”徐子墨说服他,也说服着自己,仿佛这样便可以遮掩伤疤,粉饰出一片歌舞升平,“别多想了。”
“这样吗?”徐子赤喃喃道。
“徐子墨,你在信上答应我的事情都是真的吗?”徐子墨的腰被徐子赤搂得更紧了些,背上紧贴着他温热的脸,“只要我要,你什么都可以答应我。”
“嗯。”徐子墨道。“只要你想要的。”
“如果我想要……。”徐子赤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却在最后一个字时硬生生被掐断了,只留下短促的气音,听得人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
徐子墨没听清:“什么?”
身后是徐子赤的笑声,淡而无味的,“我是说,我先记下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
后知后觉的,徐子墨才忽然猜到那最后一个字可能是什么。
他的心陡然就乱了。
小小床上,两人背贴着胸,紧紧挨着。互相看不见,却听得见彼此,能用最原始的触摸感受彼此。两人的呼吸都交缠着,仿若一人。
暧昧狭小的空间里,当生理距离被压缩到极点,紧挨的两人莫名会生出生死相依的柔情,不自觉地放松了心防。
许多平时不敢想的,也会暗自滋生。
“徐子墨……”
徐子赤道:“你……”他说了一半,又不说话了。
一截话半拉拉地悬在空中,像鞋子只落了一半,总让人疑心随时会咚的一声巨响掉下,寂静中吓人一跳。
徐子墨安慰地笑:“怎么了?”
“没什么。”徐子赤笑了笑,“你的名字又不贵,就叫你一下不行吗?”
大概是心思变了,徐子墨很容易察觉到徐子赤的颤抖与试探。
他也在害怕吗?
也许,徐子赤并没表面上表现得理直气壮,笃定自己一定会顺从着他。或许,徐子赤的骄傲都是虚张声势,为了试探着他的反应。
徐子墨陡然心疼起来。
徐子赤,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骄纵任性的徐子赤,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