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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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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离被敖况说得有些害羞,便不说话。敖况不知他是羞的还是恼的,感觉不好把握,总怕唐突了他,便又只跟他说些无要紧的好话。他俩虽然没有亲密,但又胜似亲密,在枕边不着边际地漫谈,说些没有深意的话,偏偏又觉得很愉快。

这对于敖况来说,是个极怡悦的晚上。对于敖欢来说,则是煎熬了。虞地的人粗莽,杀威棍也不是闹玩儿的。柳祁到了狱中,未到监房,就已先闻见一阵恶腥气。引路的小伙见柳祁斯文人,还怕他受不得,却见柳祁脸色如常。那小伙没想到柳祁也是个满手腥膻的凶恶歹徒,只是怀疑柳祁风寒鼻塞,闻不到气味。

狱卒便对柳祁说:“里头怕不好看,要小人陪伴么?”柳祁只说:“劳烦你在门外等着就好。横竖这儿昏暗,再难看不到哪儿去。”说得客气,柳祁心里想的却是:老子砍人手脚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敖欢的状况,完全在柳祁的意料之内。他见得多了,任何残忍都很平常。敖欢的状况,也在敖欢自己的意料之内了,只是该痛的还是痛,但也没哼一声。柳祁点亮了监房内的所有烛台,以便看清楚敖欢,也看清楚自己。敖欢躺在草席上,半截身子都是血水,不用细看,也知道他的腰臀腿上没一块好肉了。暖黄的烛光掩映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不至于苍白得吓人。可也是足够虚弱了,眼睛半闭着,鼻子似乎没透出气,远远看着,都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柳祁在他身边坐下,淡然唤了一声“哎”。是他熟悉又亲热的语气。敖欢眼皮也懒得掀起一下,只说:“给老子……倒碗水。”敖欢的声音颇为沙哑,可见是真渴了。柳祁抬眼看这儿的桌子上还是有水壶和木碗的,只是敖欢这个状况,要斟水都不能了。柳祁微微一叹,便倒了一碗水,给敖欢喂下。敖欢似个瘫痪的病人一样,喝一碗水能漏半碗,湿了衣襟。

敖欢喝了水,又咕噜地咽了唾沫。那柳祁问:“还喝么?”敖欢说:“喝,待你走了,我就没水喝了。”柳祁笑笑:“那又不至于。敖相国总不能真叫你死了。他也难交代。”敖欢冷哼:“他不要我的命,可他要的,我不给,只有一条命,叫他拿去吧!”大概喝了点水,敖欢的中气也足了不少。柳祁便道:“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看你也不是能伸不能屈的人,不过是画个押的事儿,回去了你还是你三危的王子。又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难道就没有你形势压人的时候了?到时候再把场子找回来,正是古人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在此白白丢了性命,岂不是可惜了你的锦绣前程?三危的大好山河,也拱手让人了。”敖欢冷笑:“我知道你不是好心来看我的。但我也叫你省些力气,我如现在屈服了,才是将三危大好山河拱手让人。我死了,大不了换个人当王,始终是姓敖的,三危仍是三危人的。我当王子还卖国,说让我当王,生是无颜对天下,死是无颜对祖宗。”柳祁惊讶万分:“想不到你也是此等迂腐的人!”敖欢知道柳祁从不信奉所谓“大义”的,便也闭口不言了。

柳祁见敖欢现在又闭嘴、又闭眼的,心中滋味难言,便故意激他说:“你少装样子,你也是明知道敖况不能要你的命,才说这种话。我看你,就是贪图这个名声,才做嘴硬的样子,还不是等着你爹赔地来救你?”敖欢听了这话,才睁开眼睛。灯火中可见敖欢一边眼球已充得血红,想必是被打的,大概是眼睛太疼,他才一直闭着。那敖欢只说:“父王如果是聪明人,就不会这么做。”柳祁淡然一笑:“你觉得你父王是聪明人么?”敖欢不接这茬,只说:“老九是聪明人,不会重用你。”柳祁不为所动,只嘲讽说:“你们真是有趣,一个还口称‘欢弟’一个还声声‘老九’,真是兄弟情深,叫我汗颜。”

柳祁要离开了,也不想说什么告辞的话,只再给敖欢喂一碗水,并说:“这回悠着点,喝完这碗,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喝了。”敖欢慢慢将此水饮尽。

三危那边倒是很快闻讯,知道了敖欢勾结虞地叛党,盗取虎符,还在虞地的都城附近纠结兵马,人赃俱获。现在敖欢被打入监牢。敖况那边只说:“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尽管敖欢这个行为实在令人愤怒,万死不惜,但念在他是个来使,又是三危的王子,就只行‘刖足’之刑吧。”

三危大王听说敖况要砍掉敖欢双脚,也是大惊,又想起自己只有敖欢堪当大任,若因此断了双足,实在是大难了。刀世子说道:“若此事属实,确实是欢王子背义在先。他真要伤害欢王子,想必天下也不会有异议。而且敖况很可能是说真的,若论杀死欢王子,他恐怕不敢。但使用刖足之刑,不至于让王子送命,却能让敖况在虞地立威。”殿前司梅非却说:“敖况要欢王子的脚做什么,他图谋的不过是平邑、昌邑和贡邑的土地。我们的计划是,他们虞国是反叛国、战败国,只能得到贡邑,已是很厚待了。可他贪心不足,还想要平邑和昌邑,才借故发难,拿欢王子的双腿交换。”却另有臣子说:“话虽如此,平邑和昌邑本来就不是三危的土地,而是兇马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总不能为未到手的土地而牺牲王储啊!如果放弃这些土地就能换回王子,又有何不可?”

几个臣子便争辩起来,有的说要放弃土地,有的说要放弃敖欢的脚。那三危大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又察觉剑略不发一言,便问他:“剑世子,你向来和欢儿交好,怎么不说话呢?”剑略便沉声答:“若论私情,欢王子待我恩同再造,为了救他,我自是万死不辞。但若我有别的想法,则难免落了‘冷酷无情’‘恩将仇报’的罪名,因此不敢坦言。”

三危大王听见,便道:“你坦言吧!这儿是密谈,谁又会乱嚼舌根?”剑略便道:“首先,臣认为将平邑、昌邑当成别人的土地来看,说让就让,这个态度就不对。我们三危为此已搭上了多少死去的将士、赔上了多少珍贵的粮草和战马?岂能说让就让!这原该是我们的东西,必然寸土不让。”便有臣子问:“那寸土不让,就是要让欢王子受戮吗?”那剑略便答:“恰恰相反,我猜测,敖况既不敢杀死欢王子,也不会砍掉他的双足。我们须有寸步不让的姿态,说出‘敖欢有错在先,任你要打要杀’的话来。划地是一回事、敖欢犯错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不能随便,方是两全之策。”这话音未落,便有近臣跳起来,果然是指责剑略冷酷无情、恩将仇报:“都是你的猜测!若敖况真的大起胆子来,伤害了欢王子,难道你能够赔他一双腿?”那剑略并不应答,只说:“关于欢王子的所谓‘罪行’,我们应先上奏天子,请天子定夺。我们这边再稍微施压,想必他也不敢在天子做决定之前随意处置欢王子,那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众人争论不休,也没个了局。

三危大王原本不是个主意大的,而且年纪大了,心软,膝下的女儿要嫁的就嫁了,儿子也就剩那个叛国的敖况以及受罪的敖欢。他心里极疼敖欢的,回了宫中,又跟宠妃未美人说起这件事。未美人平日受敖欢诸多恩惠,便声泪俱下,说:“我是妇人,不懂朝政。但欢王子至孝,请大王不要放弃他!”未美人倒是善意,只以为自己此举是帮助敖欢罢了。

倒是剑略问刀世子为何不表态。刀世子心里的意见和剑略其实是一样的,只是他怕出了差错,敖况一个想不开伤害了敖欢,那他就罪大了,因此不多说什么。剑略也很明白,便不多说。那刀世子又说:“听闻这毒计乃是柳祁手笔,呵,我还真是小看他了。”剑略便淡淡答:“岂止是你,大家都小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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