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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过是物理性反射罢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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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一天是房主之子雨田政彦驾驶沃尔沃把我送到小田原房子来的。“要是可心,今天直接住下就是。”

车在小田原厚木道路快到终点那里下行,沿着农用路般狭窄的柏油路往山上开去。道路两侧有农田,种菜的塑料大棚栉比鳞次。梅树林处处可见。这时间里,人家几乎看不到了,信号灯也全都消失。最后出现的是弯弯曲曲的陡峭坡路,换低挡执拗地爬行之间,路的尽头闪出一座房门。仅仅竖着两根蛮气派的立柱,没有门扇,围墙也没有。看上去似乎本来是以带门带围墙的构想着手建造的,而后来改变了主意。也许中途察觉没必要带那玩意儿。门柱中的一根像挂招牌一样挂一块漂亮的“雨田”名牌。前面现出的小型房子是一座西洋风格别墅,褪色的砖砌烟囱从石棉水泥瓦屋顶探出。平房,但房顶意外之高。因是著名日本画画家的住宅,我理所当然想像为传统日本风格的建筑。

车停进门厅前宽大的停车廊。一开门,几只松鸦样的黑鸟发出尖锐的叫声从近旁树枝腾空而起。看样子它们为我们的入侵心生不快。房子大体由杂木林环绕着,唯独西侧面对山谷,视野开阔。

“如何,绝对一无所有的地方吧?”雨田说。

我站在那里四下环顾。地方确乎一无所有。心中感叹居然把房子建在这么凄凉的地方!想必格外讨厌与人交往的吧。

“你在这房子长大的?”我问。

“哪里,我本身没在这住多久,时不时来住住罢了。或者暑假兼避暑来玩一玩。也是因为要上学,我和母亲一起住在目白那个家。父亲不工作时来东京和我们一同生活。然后又回到这里一个人做事。我独立了,十年前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一直独自闷在这里不动,几乎像出家人似的。”

一位家住附近的中年妇女受托管理无人住时的房子,她来做了几项实质性说明——厨房设备的使用方法啦,液化石油气和煤油如何订购啦,各种工具的存放位置啦,倒垃圾的场所和星期几倒啦等等。看来画家过的是相当简单的独居生活,所用器械数量很少。因而,必须听人讲授的事项基本没有。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打电话给她(归终一次也没打过)。

“有谁住在这里实在太好了。老也没人住,房子就荒废了,毕竟没人用心照料。况且,知道没有人住,野猪和猴子就会跑来。”

“野猪和猴子要一晃一晃出现的,这一带。”雨田说。古董局中局小说

“野猪要当心才好!”那位妇女说,“为了找竹笋吃,春天常在这附近出没。尤其养小野猪的母野猪心焦意躁,很危险。另外金环胡蜂也够危险的。有人都给蜇死了。金环胡蜂有时在梅树林筑巢。”

带有开放式火炉的较为宽敞的客厅是房子的中心。客厅西南侧有带顶的宽大阳台,北侧有正方形画室。画家在画室画画。客厅东侧有连着小餐厅的厨房,有浴室。还有舒展的主卧室和较之稍微窄些的客用卧室。客用卧室放一张写字台。看情形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无数旧书在书架上挤得满满的。画家似乎把这里作为书房使用来着。房屋虽旧,但很整洁,住起来大约感觉不错。不可思议的是(或者未必不可思议),墙上一幅画也没挂。大凡墙壁都赤·裸裸索然无味。

如雨田政彦所说,家具、电器、餐具、卧具等生活必需品大体一应俱全。“带一个身子来即可”,一点不错。烧火炉用的薪柴也绰绰有余地堆在仓房檐下。房子里没有电视(据说雨田的父亲憎恶电视)。客厅有足够气派的音响装置。音箱是天朗(tannoy)巨大的“签名旗舰”(1)系列,放大器是马兰士(arantz)原装真空管。以及高清晰度唱片的收藏。一眼看去,多是歌剧唱片收纳盒。

(1)tannoy音箱的一款经典型号,原文是“autograph”,现已停产。

“这里没有cd播放机。”雨田说,“毕竟是绝对讨厌新玩意儿的人啊!只信赖古来就有的东西。自不消说,上网环境什么的更是踪影皆无。如果需要,只能下到镇上使用网咖。”

我想没什么必要非上网不可,我说。

“要是想了解人世动态,只好用厨房壁橱里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听新闻。因是山中,电波接收相当糟糕,顶多能勉强收听nhk静冈电台。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好吧!”

“对世上的事没多大兴致。”

“那就好。和我老爸能谈得来。”

“令尊是歌剧迷?”我问雨田。

“啊,父亲虽是画日本画的,但总是听着歌剧作画。在维也纳留学时,好像一个劲儿跑歌剧院来着。你听歌剧?”

“一点点。”

“我死活不成。歌剧那玩意儿拖拖拉拉除了无聊没别的。这里旧唱片堆积如山,随便你怎么听好了。父亲已经用不着了,你肯听,他肯定欢喜。”

“用不着了?”

“认知障碍症进行中。即便歌剧和平底锅的区别,现在也分不出来了。”

“维也纳?令尊在维也纳学的日本画?”

“不不,再怎么着,也没有哪个好事者跑去维也纳学日本画。父亲本来是学油画的,所以才去维也纳留学。当时画非常新潮的油画来着。不料回到日本没过多久,突然转向日本画。啊,倒也是世上时不时有的情形——通过出国而开始认识到民族同一性什么的。”

“而且成功了。”

雨田微微耸了耸肩。“那是从社会角度看。可是在孩子眼里,不过是个板着面孔的老头子罢了。脑袋里只有绘画,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倒是看不出来了。”

“现在多大年纪?”

“九十二岁。年轻时听说相当风流来着,详情自是不知……”

我向他致谢:“这个那个谢谢了,添麻烦了,这回可是帮了大忙!”

“中意这里?”

“噢,能让我住一段时间,真是难能可贵。”

“那倒是好。不过,作为我,如果可能,还是希望你和柚能重归于好。”

对此我没有表示什么。雨田本身没有结婚。有传闻说他是双性恋,真假无从得知。虽然交往这么久了,但不曾接触这个话题。

“肖像画工作还在继续?”临回去时雨田问我。

我向他说了彻底拒绝画肖像画工作的原委。

“往后靠什么生活?”雨田问的和经纪人一样。

压缩生活开支,暂且靠存款活命。我也同样回答。想在时隔很久之后无拘无束地画自己喜欢画的心情也是有的。

“那好,”雨田说,“干一阵子自己想干的事情好!不过,要是你不讨厌,作为打工,没有当绘画老师的打算?小田原站前有个类似文化学校的地方,那里有个班教怎么画画,主要以孩子为对象。同时也设有面向成年人的班,只教素描和水彩,不搞油画。办那所学校的是父亲的熟人,商业主义色彩没有多少,办得相当本分。但没有老师人手,正在伤脑筋。如果你肯帮忙,那人肯定欢喜。酬金倒是没有多少,不过多少可以维持生活。一个星期上两天课即可。我想不会成为多大负担。”

“可我没教过什么画的画法,再说水彩画也不大了解。”

“简单!”他说,“又不是要培养专家。教的只是极基础性的东西。那种诀窍,干一天立马上手。尤其教孩子画画,对教的人也会是很大的刺激。况且,既然打算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如果不每星期下去几天和人接触——哪怕不情愿——脑袋可是要出毛病的!要是成了《闪灵》(theshg),那可就麻烦了,是吧?”

雨田模仿杰克·尼克尔森(2)的表情。他很早就有模仿别人表情的才能。

(2)杰克·尼克尔森:(jacknicholn,1937—),美国演员、导演、制片人和编剧。曾12次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并3次得奖。1994年获得美国电影协会终身成就奖。1999年获得金球奖终身成就奖。曾主演影片《闪灵》。

我笑道:“当当也行。能不能当好倒是不知道。”

“由我跟对方联系。”他说。

之后我和雨田一起去国道沿线的丰田二手车中心,在那里一次性用现金买了卡罗拉的旅行车。我从这天开始了小田原山顶上的单身生活。将近两个月过的是持续移动不止的生活,接下来是无需移动的完全静止的生活,可谓极端转换。

从下一星期开始,我将在小田原站前的文化学校绘画班教课,时间为星期三和星期五。一开始有个简单的面试,由于有雨田介绍,当即予以录用。成人班教两次。星期五再加一个儿童班。儿童班教法我很快就习惯了。一来看他们画画很有意思,二来如雨田所说,对我也是个小小的刺激。班上的孩子们也马上和我混熟了。我所做的,不外乎转圈看孩子们画画,给一点技术性建议,或发现画得好的地方给予表扬鼓励。作为我的方针,尽可能让他们画同一题材,反复多次。我告诉孩子们,即使同一题材,稍微换个角度,也会看起来相当不同。一如人有种种侧面,物体也有种种侧面。孩子很快理解这种乐趣。

教大人画画,或许比孩子们多少难一些。来上课的,不是从工作岗位退下来的老人们,就是孩子脱手后生活多少有了空闲的家庭主妇。理所当然,他们的脑袋没有孩子们那么灵活,即使我启发什么,接受起来也好像不容易。不过,其中也有几个感觉颇为舒展的人,画出的画相对有趣的人也是有的。如果他们需要,我自然提供若干有益的建议,但大体上是让他们随心所欲地画,并在画好的画中找出某种可观之处予以夸奖,仅此而已。这么着,看上去他们得以怀有相当幸福的心情。如果能以幸福的心情作画,想必也就足够了。

而且,我在那里同两位人妻有了性关系。两人都来绘画班受我的“指导”。就是说,就立场而言是我的学生(顺便交代一句,两人画的画都非常不坏)。至于作为教师——尽管是不具有正式资格的即席教师——那是不是应被允许的行为,则是苦于判断之处。虽然我基本认为成年男女在自愿基础上进行的性行为一般没什么问题,但以社会角度来看,则并非多么可圈可点的名堂也是事实。

不过非我辩解,当时的我没有闲工夫判断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我仅仅是抓一块木板随波逐流而已。周围一片漆黑,天上星月皆无。只要紧紧扑在那块木板上就不至于淹死。至于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往下朝向何方,我却是一无所知。

我发现带有《刺杀骑士团长》标题的雨田具彦的画,是搬来这里几个月过后的事。那时的我固然无从得知,而那幅画致使我周围的状况整个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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