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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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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出门,外面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一阵阵轰然如山倾。苏栩拦住他。

他摇头,想说没事的,朕去去就回。

却突然的,苏栩直直给他跪下了。

一道道白光下,眼前桀骜的庄氏家仆脸上满是深深的悲伤、复杂与无奈。他说了些什么,声音一半隐没在隆隆雷声中,宴语凉头脑一片空白。

……

锦裕二年,庄氏一族覆灭。

苏栩重伤撑着一己之力背庄薪火老将军的尸体回家。之后养伤,昏昏醒醒了两月有余,很多当时的细节记不清了。

但多年来,他始终心存怀疑。

当年庄氏的大营位置十分隐蔽,若没有十分熟悉的人带路按说不可能轻易被北漠大军找到。苏栩当年被偷袭倒在血泊之中时,更是曾隐约听见北漠兵里有人声音耳熟,并看见了一件眼熟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始终想不起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直到前几日看到那把三苗的弯刀。一时若五雷轰顶,记忆清晰浮现。

三苗灭国已是宣明朝的事了。随着一族族灭,三苗刀具也变得极为少见,可那时皇帝身边有一名信任的近侍名叫绪辞,身上却总挂着一把这种弯刀。

后来,绪辞无声无息病死了。

苏栩后来不曾再有机会再见过此人,自然也很难想起他的声音、他弯刀。直到今日。

宴语凉:“绪辞……?”

窗外又有几声雷鸣电闪。

片段记忆闪过,宴语凉扶住身边门框。

他失忆后尽数遗忘了很多人,也是在苏栩提到此人时才终于想起,很久以前,他身边曾经是有这么一个三苗的侍卫。

侍卫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尽的。

他为什么自尽宴语凉已想不起,却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此人招募至麾下。那时他还是二皇子,十六七岁,却已有了有朝一日定要搬倒庄氏、澹台氏之心。

既有此心,就要暗中收集两族谋逆的证据。

可想要在两大权臣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又谈何容易,好在荀长聪明,帮了他的大忙。

小狐狸没有选择安排新人去权臣府上,而是直接在两家已存的仆役侍卫里摸排了一圈。这个侍卫绪辞,就是荀长揪出来的庄府里面铁板钉钉的“底细不干净”。

绪辞是三苗人。

庄薪火当年屠戮三苗,把人全族几乎杀绝,三苗遗民怎能你不恨毒了他。一个三苗族遗民竟混进庄府当侍卫,自然是在暗暗谋划伺机报复,一旦被揭穿身份肯定马上死无葬身之地。

荀长查完了以后便要挟绪辞,让他充当二皇子的眼线、为二皇子所用。

绪辞没有反抗。

第一他的身份确实曝光不得,第二反正两边都是一心要搬倒庄氏的人,本就不谋而合。

于是,绪辞就成了二皇子在庄府的眼线之一。二皇子也帮他出谋划策、让他屡屡脱颖而出入了庄薪火的眼。

庄薪火一直不知道绪辞本就是二皇子的人。后来二皇子继位,庄薪火还特意想法子把绪辞弄成了皇帝身边的侍卫,让他处处盯着皇帝。

庄薪火这般信任绪辞,但苏栩却看他不顺眼。

他总怀疑绪辞其实已经跟皇帝一条心,只是没有证据。这么猜疑着很快就到了锦裕二年。

他在屠戮庄氏的北漠军中听见了绪辞的声音。

若真是他,是谁授意?

还能是谁授意?

……

苏栩一路跟着皇帝。

锦裕帝握着伞的手指一直在抖,狂风暴雨太大,吹烂了他的伞。

他就干脆丢了那伞。

道路泥泞,雨水斑驳打在的脸上一片斑驳。圣心湖就在陌阡城外不远的一座深林崖边,湖水齐腰深,连日大雨让越陆的温度骤降如冰天雪地,可皇帝还是咬牙下去。

他在湖中摸索。一片片残荷,一朵朵枯枝烂花,他很快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弯着腰一点点地寻。

苏栩看着他。

看他就那样找了好久好久。

看着他捂住脑袋,佝偻着身子压抑不住偷偷哭泣。

这若换做是一年前、半年前,苏栩绝不可能原谅他。他定是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岚王。他会哭着说终于抓到证据了,我们要杀了狗皇帝替老主人报仇。

可是如今。

如今,少主和皇帝那么好。他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他们在一起很甜蜜。他相信他们少主终于苦尽甘来。

而他,人生第一次,也不再单只是庄氏的家仆。

他也有了挚爱的妻子和将要出生孩子,也有了私心。

是不是这件事,其实少主可以永远不知道……

只要狗皇帝能答应他一生一世珍惜少主,相信他厚待他,再也不背地里算计、蒙骗他。他觉得他可以咬咬牙,干脆当做什么也没有想起。

他走上前,轻轻喊了皇帝一声。金口玉言不能作假,他想要锦裕帝给他一个保证。

只要他保证待少主好,只要他保证……

可他还没来及开口,余光里就看见了一伙人。后面一些事情发生得很快,应接不暇。

庄青瞿是被雷鸣吵醒的。

身上有点痛,头也昏昏沉沉的,他熟悉这种月中病发的前兆,按说他该乖乖躺着,但不知为何就是心烦意乱得很。

拂陵不在,苏栩不在,宴语凉也不在。

只有嘈杂的雨声,他步履有些虚浮走出门,楼下有声音。

他看见苏栩跪在地上,听见他跟皇帝说了一些话。关于北疆,关于庄氏……

庄青瞿愣住,一时会不过神来。

待他清醒时,两人已经出门不见了。越陆大雨导致处处泥泞,庄青瞿牵了马,可这种天气就连马匹都泥足深陷根本走不快。

雨水打在身上黏腻又烦躁,庄青瞿身上难受脑子却清醒,他往湖边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越陆王这些天其实是追到了三苗残兵的大本营的,只可惜营寨早就人去楼空,唐修璟以为他们逃去胶南了,正在联络胶南帮忙继续追。

但,以三苗人对庄氏的恨意熊熊,如何只会烧了湖心黛就逃了?这又算什么报复?

烧了湖心黛,他未必就死。未必不能撑三年五年。

于是庄青瞿出城时,是已叫了正在巡防的唐修璟,更叫了越陆守军。但还是迟了一步。

漫天大雨下的圣心湖,两人正被围攻,正与一伙黑衣人奋力拼杀。苏栩武艺高强,努力一边拼杀一边护着皇帝,可皇帝这次却不顾他保护,反倒脱缰的野狗一般冲上去比谁杀得都凶。

雨水糊住了眼睛。

宴语凉身上几处细碎的伤,却根本感觉不到疼。他的武艺在伴读里不算好,放在外面却不算差,疯狂乱砍一通也够人喝一壶。

他是天子,也许不该冲在前面,可他还能怎么做?不知道,人生中第一次看不到未来。

这群人烧了湖心黛,岚王要怎么办。庄氏的事岚王一直说不会是他,如今却证明就是他,他要怎么办。

冰凉剑锋当胸,宴语凉堪堪避过。

衣服勾破,一只小小的半成品香包掉在泥地里。

他愣愣看去,那是非常丑的一个香包。

那是好久他之前跟樱儿学绣笼络的时候,绣了一半之就完全给忘记了。香包上面绣着一个“岚”字,还故意少绣了半拉个虫字底。

是他以前耍小聪明是藏在身上的,想着哪天再惹岚王生气了,拉拉扯扯是他就扭一扭,把香包扭出来。

他亲手绣的。岚王看到一定很感动,就不会再生他气了。

就不会再……

肩膀一阵剧痛,苏栩扯了他一把。宴语凉回过神来,在大雨茫茫中看到了庄青瞿和唐修璟的队伍。

他想过去,怎料残兵却比他们先动作。

残兵的目标只有庄青瞿,并不在意他身后有多少越陆守军。国破多年,三苗残兵根本就不惜命。

“青瞿——!”

嘶鸣,混乱。泥泞,厮杀。宴语凉终于到了岚王身边,与那双清澄的眼睛四目相对,一瞬间相顾无言。岚王什么都知道了。

宴语凉如同溺水之人,愧疚心痛,无法言说。

他转身御敌,与岚王并肩。厮杀半刻,岚王病中目眩有些摇摇欲坠,几近坠马之时宴语凉一把护住他,一杆长枪挑了偷袭过来的剑。

他还未来得及高兴,手突然被人拧住。那手只狠狠捏住他的手腕,然后攀上他的手指。

轻轻一声,就在那黑衣人的身子被唐修璟从后洞穿之际,一声小小的玉碎声。

宴语凉手指上的红色戒指,被那人捏断了。

“啊……”

他睁大眼睛,在那一刻发出了一丝细微、无助、痛彻骨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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