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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前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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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那赵襄儿……她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女人,凭什么执掌赵国皇宫那帮老东西都是疯了吗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瘟神,如今又把她女儿迎了上来,真真都是脊梁弯着的怕死鬼!”

老人压了压手,道:“平日里不要过多议论这些了。”

那中年男子道:“过去老先生委曲求全,将满城苍生挑于一肩,好不容易与那瑨敲定了许多条款,换来了临河城几年的安康和平,如今倒好,一切付之一炬,居然还想革去先生的职……这帮人,真是瞎了眼!”

若是平日里,老人肯定会劝说几句关于祸从口出,不议朝政这般的话语,但今日人声嘈杂,也没有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而且老人似乎也不担心让耳目听了去,自始至终神色坦然。

老人只是道:“或许那赵襄儿真有本事,这两年老夫里外奔波,受的那些冷眼讥嘲,最后能换一城几年祥和,已是心满意足问心无愧了,老夫只恨自己不是那山上仙人,不能多活一百岁,再为临河城的百姓谋百年太平啊……”

中年男子听着那悠悠丝竹,神色更烦躁了些,道:“一个勾栏女子排场这么大,真当自己是小姐公主了这些人,哪里值得先生呕心沥血操劳奔波若真哪日亡国,这赵国王公贵族的女儿们可真要成那卖笑的勾栏歌姬了!”

老人自始至终看着河水,忽然问道:“你觉得若是让那瑨国来掌管临河城,大家的日子能不能好些”

中年男子闻言大惊,平日里他们虽也常当众骂国君昏庸之类的话,但那国君本就无能再加上天高皇帝远,大家也多是附和,但如今那手段狠辣的女帝上位了,虽说是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但却生得蛇蝎心肠,与那昏庸软弱的前一个国君绝不可同日而语。

中年男子不知道老人为何会有此问,原本他已经与瑨国的特使敲定了诸多细节,定下了不少条例纲法,要将这临河城拱手送出去,彻底了断那战乱的威胁,可一切都被那皇城之乱打破了。

前几年这临河城,哪怕是除夕大年也不过是一场并不繁闹的河灯节,哪有如今这般喧闹气象,这些泡沫般的短暂安宁姑且可以计作是那女帝的功劳,但只有他这样高瞻远瞩的人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赵国与瑨国很快就要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如今民众的祥和安乐不过是愚蠢构建出的泡沫,那沙水之底埋藏的累累白骨才是国仇下的真相。

而赵国积贫积弱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敌得过那虎狼般的强瑨

老人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看着那条悠悠流去的长河,开口道:“老夫觉得……也不会好,无论是谁来掌管临河城,都不会好,人心总是贪婪的,那瑨国固然强大,居至高位者却也是闻名的暴君,暴君强权能稳固一时,却如何治得了千万世”

中年男子深以为然,又想起这老人年轻为官时可有铁血阎罗的称呼,只是后来年岁长了,为人虽依旧严肃,却中正平和了许多,想来这番话与他这些年的心思转变,亦有关系。

他问道:“那老先生以为如何”

老人散落在河水里的目光终于凝聚,眼眸深处,似可以照出那成河之下堆积的白骨,他杵着手杖走到了河边,河面上,花灯渐稀,幽幽地映出了他苍老的影子。

他忽然沉声道:“老夫是临河城的城主,是这座城的父母官,二十年前抵御瑨国问心无愧,与满城老弱妇孺熬过的十几年问心无愧,三年前与瑨国求和谋百姓太平亦是无愧……今后百年千年,唯有老夫亲自照看这座城池,才能心安啊……”

中年男子看着他,心中愈发敬仰,只是他也心知,老人这种抱负不过是缥缈的海市蜃楼,他不是那仙人也求不得那长生,怎么谋划得了临河城万世太平。

中年男子问道:“先生对于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人情绪平缓了些,他拄着拐杖在河边踱步起来,口中自语道:“先等明日过完年再说吧。”

平安地过个新年,是如今的头等大事,毕竟这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还算稳当的年,只是来年开春之后,免不了又是兵荒马乱了。

中年男子陪着他在河边散步,问道:“老先生以为我们赵国有几分胜算”

老人长长叹气,道:“几分胜算重要吗若真是开战,我们与那瑨国,不过隔着一条沙水,无论最终胜负如何,我们估摸着又是十室九空的惨淡光景,如今得了一时太平翩翩而乐,不久之后,都要还回去的。”

中年男子看着那些愚不可及的民众,问道:“那先生厌恶他们吗”

老人摇头道:“若是百姓各个聪慧,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中年男子点头道:“嗯,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正是在为他们谋断太平,苦寻生路啊,可他们……唉。”

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怎么样才能让满城万世太平”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不知老人为何会有此问,他心中始终觉得,老人颇为器重自己,更有将今后大任托付给自己的意思,于是听闻这宏大问题,他立刻严肃地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中年男子试探性问道:“去外患,定理法,调民生”

男子这样说着,却是心惊,心想难道老先生要想方设法让临河城独立于两国之外但这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老人却依旧摇头,说出了一句让他惊立原地半天的话语:“若是让全城之人长生呢”

中年男子眉头皱得几乎要挨到一起,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老人……疯了。

他没有过多时间去追究老人话语之后的深意,因为不久之后,整座城将要随之疯狂起来。

……

飞花楼上,残雪被灯火照亮,宛若一片片庭院间的落英,在少女的花篮中缤纷地洒落下来。

高楼之上,魅影流动,宛若起伏的波浪。

宁小龄想着不花钱便可以看到那歌楼姐姐的舞蹈,便急匆匆地拉着宁长久跑了过去,那长桥本就不算多宽敞,如今这般一闹,更是挤得人山人海,甚至有人从桥上摔跌到河里,扑腾着水喊着救命。

宁长久以灵力凝作一只无形的手,顺水推舟般将他们送上了岸。

宁小龄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朝着歌楼的方向走去。

那高楼之上,忽有一扇窗被推开,随着那扇窗户的打开,下面人群在短暂的凝滞之后热烈地欢呼了起来。

宁小龄抬起头望去,恰见阁楼的窗户被缓缓挑开,随后纸花自空中洒落,皆是折成了五瓣桃花的模样,洋洋洒洒的纸花之后,一个挽着云鬓的女子斜跪在一张漆黑焦尾梅花古琴前,她身段婉约而挺拔,姿容更是美丽贵气,只是那白暂的脸却看不见什么微笑,反而带着些许惹人怜惜的愁容。

铮!

琴声骤起,第一个音起得极高,似有高山拔地,大浪裂石,与她那温婉忧愁的气质极不相称。

她身边的侍女也变了脸色,低声地说了句什么,那女子却置若罔闻,落指如飞,几番弹弄之后,一手于琴弦边缘,以小指撑案,四指攒簇,以极快的频率颤着,琴音一轮轮一阵阵地压过来,甚至几度将人群的喧闹盖了过去。

宁小龄听着,只觉得心中慷慨激昂,想着这莫非是哪个贵家的小姐沦落至此,心中有志郁郁不得出,故而借抚琴宣泄

宁长久却脸色微变。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带上了几抹痛苦。

那几抹痛苦来得毫无征兆,没有由头,似是她自己都为那琴声中的慷慨激烈打动,所以面露哀愁。

噔噔噔。

楼上,一个穿着艳丽的胖女人快步跑了上去,大喊着:“你个死丫头,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你弹淮河水,你这是在弹什么出征打仗敲战鼓呢”

胖女人一手拿着快红布,一手叉着腰,骂骂咧咧地向上跑去。

没等那胖女人走上楼顶,裂弦声铮然响起,侍女的惊呼声也响了起来,其余那些翩翩起舞的陪衬女子也在此刻停下了摇曳的身姿,惊呼出声。

窗边,那抚琴的美丽女子忽然站起,纵身跳了下来。

人群的呼声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人以为这是飞花楼独有的宣传方式,谁若能接住坠楼的美人,谁便可以与之度过良宵一夜,于是也没有人在意,这般高度以双手去接,会不会直接让手臂骨裂。

而那接住了女子的众人还没来及高呼,那欢呼声便成了尖叫。

血……一个男子抓着她的腰身,却发现满手都是黏稠的、新鲜的血,众人一哄而散,那女子便落到了地上,她平躺着,小腹上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柄匕首,她已经死去,但那银亮的匕刃却像是她的眼,替她继续冰冷地看着这个世界。

沙水河畔的老人依然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这一夜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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