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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滇池风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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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风无赖过江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欲倾滇池一洗放禾青。

——董晋卿

进得城来,云紫萝笑道:“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还要来得自然。”

缪长风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赏滇池,那还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欢喜昆明,咱们何不在这里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以咱们的脚程,三天功夫最多四天,一定可以到达。”

一个多月的奔波,云紫萝的体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确实是有点疲了,当下笑道:“好吧,反正不争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带我跑马看花吧。”找了裁缝定做衣裳之后,他们便以兄妹的名义,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来,缪长风和她说道:“一天的工夫,当真是只能跑马看花了。不如这样吧,贪多嚼不烂,咱们只找两处风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观园,下午游西山,你说好不好”

云紫萝笑道:“我从未来过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大观园果然是个风景绝佳之地,一进园门,便觉一路花香,红酣紫醉。园中有个大观楼,楼高百尺,登楼可以眺望滇池,楼上悬挂有孙髯翁写的一副长联,上联是:

镶神骏,西耆灵仪,北走婉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与螺州,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云紫萝读一句赞一句好,再看下联: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竭残碑,都付与荒咽落照。只赢得几柠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缪长风道:“上联写眼前凤物,下联写昆明史实,情景交融,古今并论,确是非大手笔莫能。”

云紫萝笑道:“赏罢名联,咱们也该赏一赏联中所写的风景了。嗯,你瞧,当真是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呢!”

两人在大观楼凭栏纵目,看远处蟹屿螺州,严若风鬟雾鬓;正自心醉神驰,忽听得当当当锣声在这园中敲响起来。

云紫萝把目光从远处收回,只见园中的一块空地上,一堆人围成一个圈子,圈子里有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打锣的人就是那中年汉子了。那小姑娘则正在笑盈盈的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围看热闹的人退后一些,好把圈子扩大。

这块空地在园子当中,和大观楼的距离约有五六十步之遥。大观楼楼高百尺,从楼头俯瞰下来,看得清清楚楚,但说话的声音,就不是听得十分清楚了。

这小姑娘的声音宛如出谷黄鹏,清脆忧耳。可惜说得小声,云紫萝费了好大的劲,凝神静听,方才听清楚了她说什么。听清楚了,笑道:“原来是一对卖艺的父女,这小姑娘说她爹爹会变戏法,缪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

缪长风笑道:“江湖上的变法都是假的,我宁可在这里观赏滇池的风光。”

云紫萝道:“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会唱曲子,一定好听。”

话犹未了,只见那汉子已是把铜锣收了起来,换了一把三弦,说道:“妞姐,你先给各位大爷孝敬一支曲子。”云紫萝喜道:“她果然会唱曲子。”

缪长风道:“咱们在这里听也是一样,犯不着和别人挤。”

云紫萝道:“好的,咱们就一面看风景,一面听她唱曲吧。”

本来云紫萝不是专心要听小姑娘唱曲的,不料她一唱起来,却是把云紫萝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她唱得音细而清,每一个字听到耳朵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和刚才说话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了。云紫萝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小姑娘竟是练过内功的人。”

要知声音能够从数十步外的低处传到百尺之上的高处,自非中气十分充沛不可。倘若是一个粗豪汉子大叫大嚷,他们在大观楼上听得清楚不足为奇,如今出于一个小姑娘之口,听得这样清楚,那就有点不寻常了。缪、云二人都是武学行家,一听就知她练过内功,放此声音才能运气行远,虽然这还不是什么高明的内功,但也有了相当基础,叫人不能不对她刮目相看了。

这一来令得缪长风也不禁要注意起来了。

但最吸引云紫萝注意的还不是这小姑娘的内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词。

歌喉婉转凄凉,唱的是: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长如诀。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容易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唱的竟然是纳兰容若‘饮水集’中的一首蝶恋花词。而这首蝶恋花也正是云紫萝最喜欢的一首纳兰词。

“无奈钟情容易绝!”写的不啻正是她的心头恨事啊!

每当她念这首词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凄苦的恋情,这本是纳兰容若的悼亡词,但在云紫萝的处境来说,她和孟元超虽然都还活在人间,但他们这段恋情却是早已“死”了。

如今在这百尺楼头,忽然听得一个卖艺的小姑娘唱出这一首词,云紫萝不觉痴了。

回忆的游丝飘到西子湖边,她想起了与孟元超湖上同游那段甜蜜的日子,眼前的滇池也好像变成西湖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把她惊醒过来。

看热闹的人虽然不懂得这小姑娘唱的是什么,凄凉的调子他们也不欢喜,但由于这小姑娘的歌声清脆,长得又惹人怜爱,听众还是报以热闹的掌声。

缪长风道:“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来这两父女恐怕不是寻常人了。”

云紫萝点了点头,想道:“这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春花灿烂的年华,她怎的却爱唱这样凄苦的词她又怎能理解词中的感情呢”

一曲既终,那小姑娘换上笑容,说道:“唱得不好,请大家包涵。”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怪里怪气地叫道:“小姑娘,你唱得好啊!再来一个!”

小姑娘笑道:“我已经献过丑了。大家还是请看我爹变的戏法吧。我唱的不好,我爹变的戏法却是很好看的。”

那汉子哈哈笑道:“我家的小姐儿给我吹牛了,多谢各位捧场,我就给各位表演一段吞刀吐火的功夫吧。”

大家一听有这样刺激的戏法可看,纷纷鼓掌。

那汉子道:“我这套功夫可以说是戏法,也可以说不是戏法。”话犹未了,就有观众问道:“为什么”

那汉子继续说道:“戏法总是假的,我这套吞刀吐火的功夫当然也不免有些是假,但却不是完全假的。它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那个军官似乎因为小姑娘不肯再唱,有点不大高兴,冷冷说道:“别装腔作势了,要变就快变吧。”

场子旁边,有一个卖汤圆的担子,炉火烧得正旺。那汉子拔出一柄腰刀,小姑娘手持一根木捧,两父女对打起来,那军官说道:“你不是要演吞刀吐火的吗,谁耐烦看你们父女俩耍花招。”

缪长风对云紫萝道:“这人耍的是保定刘家的五虎断门刀法,这几下刀法倒是如假包换的真功夫。”

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汉子一刀把女儿的木棒劈为两截。那汉子说道:“各位瞧清楚了,这可是真的钢刀吧”看热闹的人都说:“不错,是真的钢刀。”

那汉子走到卖汤圆那挑担子的前面,说道:“朋友,借你的火炉一用。”把腰刀插入烧得通红的炭里,过了一会儿拔出来,只见那把刀也烧得通红了。

那汉子把腰刀慢慢送人口中,直没至柄,众人哗然惊呼。那汉子忽地张口一吐,一溜火光,从他口中喷出,那柄腰刀也跳出了他的口腔。那汉子抱拳道:“献丑了!”众人轰然叫好。

云紫萝诧道:“他这是怎样弄的,烧得通红的钢刀放进口里,倘若是真的话,他的内功岂非深不可测。”

缪长风笑道:“当然是假,他放进口里这把刀是一节套一节可以缩短的,他口里含着了一把刀鞘,刀其实是插进鞘里。至于口吐火,那就更不稀奇了,有一种药粉含在口中就可喷火,那火却是冷的。”云紫萝道:“若是软刀,何以他那把刀却能劈断木棒”缪长风道:“放进口里那把刀是换过的,不过他的手法太快,看热闹的人都看不出来。他这换刀的手法倒也是真功夫。”云紫萝笑道:“原来如此,却把我也骗过了。”

那个军官忽地走出来道:“好功夫你再试一试,吞我这一把刀,我不将它烧红,你应该更容易吞了!”

那汉子笑道:“大人,我这是变戏法呀,哪能当真”

那军官冷笑道:“你不是说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吗嘿嘿,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现在我就是特地来试试你的真功夫啦!”

那汉子苦着脸道:“大人开玩笑了,我哪里有什么真功夫”

那军官板起脸孔,蓦地喝道:“谁和你开玩笑你不吞也可以,你的女儿跟我回去。”

那小姑娘道:“大人要我去作什么”

那军官道:“你的曲子唱得好,本城总兵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唱曲子,我陪你见他,你讨得他的喜欢,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小姑娘面色一变,冷冷说道:“我不去。”那军官道:“你不去就让你的爹爹吞刀吧!”右手拿着钢刀,作势扬空一劈,左手伸出来就要拉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柳眉倒竖,伸手便格,她的父亲连忙将她拉开,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这野丫头不懂礼数,不堪伺候贵人。大人,你还是饶了她吧。”

那个军官喝道:“不行!要嘛你让她去,要嘛你就吃我一刀。没有第三样可以选择的了!”

云紫萝身在高楼之上,不禁暗暗为那两父女着急。缪长风笑道:“你用不着为他们担忧,当真动手的话,只这个小姑娘就准能叫那个军官吃不了兜着走,还无须她的父亲出手呢。”

云紫萝说道:“我知道他们身有武功,但看来他们是颇有顾忌,不敢和官府中人动手。”

他们在楼头议论,话犹未了,只见人丛中忽地走出一个少女,看年纪比那卖艺的小姑娘也大不了多少,姿容更为艳丽。

此时正是那个军官又要抓那小姑娘的时候,那少女突然走上前去,挡着小姑娘向军官喝道:“光大化日之下,你这狗官敢欺侮人!”

那军官怔了一怔,忽地不怒反笑:“啊,你比她更美,好,你要我放过她,那也行呀,你替她跟我去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军官脸上已是给那少女打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那军官又惊又怒,脚步一个跟跄,喝道:“臭丫头,要造反吗”跟着便是一刀向那少女斩去,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了。

卖艺那汉子连忙叫道,“大人,使不得!”伸手就要拉开那个军官,不料他话犹未了,也还未曾拉着那个军官,只听得“喀嚓”一声,那少女已是一把抓着那个军官,扭断了他的腕骨,把他的钢刀也抢了过来了。

少女冷笑道:“你说我造反,我就造反,那又怎样”一刀劈下,作势就要杀那军官。那汉子又慌忙叫道:“姑娘,使不得!”

人丛里突然走出一个少年,抢在卖艺那汉子的前头:把少女拉开,埋怨她道:“你闯的祸还嫌不够么你怎么老是爱管闲事。”

那军官痛得杀猪般的大叫,冲出人丛,一面跑一面骂道:“臭丫头,你等着瞧!我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不姓张!”

看热闹的人早已吓得四散奔逃,有个好心的老者说道:“姑娘,你闯了祸啦,你打的这个人是本城王总兵的副官,还不快走!”

少女给那少年拉开,小嘴儿一啧,说道:“什么叫做多管闲事,你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狗官欺侮人吗我可不能!”那少年低声说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领可比你还高明呢!”

卖艺那小姑娘上前道谢,说道:“为了我连累你们兄妹,我真是过意不去!”那汉子笑道:“别多说了,强龙难斗地头蛇,祸既然闯了出来,那还是赶快走吧!”

转眼之间,看热闹的人,卖艺的父女,和那对兄妹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缪长风在大观楼上一见那少女出现,就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原来那个少女乃是武庄,那个少年是她的哥哥武端。

缪长风无暇与云紫萝细说,连忙和她下楼。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待他们赶到现场之时,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缪、云二人在园子里乱转,碰着人就打听,人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的把他们当作官厅的密探,只说不知。

有的则劝他们赶快逃走,别惹祸殃。但即使对他们并无疑心的人,也是不知武端兄妹逃走的方向。

原来大观楼里,到处是假山树木,缪长风刚才虽然是在楼上看下来,但武端兄妹混在人丛中逃走,转眼之间,就消失了踪迹,待他们下得楼来,当然是更难寻找了。云紫萝道:“看来此刻他们已是逃出园子了。”

缪长风苦笑道:“偌大一个昆明城,那就更难寻找了。”

云紫萝道:“他们是什么人。”

缪长风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那个师姐吗”

云紫萝道:“你是说我有点像你的那位业已去世的师姐,山东武城武大侠武定方的夫人”

缪长风道:“不错,刚才所见的那两兄妹就是我师姐的子女了。男的叫武端,女的叫武庄。一年前我是在洪泽湖边和他们分手的,想不到他们也来了这里。”

他们这出园子,没多一会,果然便看见那个军官带了一队兵丁跑来捉人,有几个刚刚步出园门的游人,还给兵士截住了盘问。

云紫萝道:“咱们还去不去西山游玩。”

缪长风想了一想,说逼:“卖艺那汉子是个老江湖,看来他们大概也不会在城中逗留了,咱们还是去吧。”

一路上缪长风闷闷不乐,云紫萝安慰他道:“人生通合有定,要是可以见着他们的话,用不着怎样费神寻找,也会见得着的。好在他们都有一身武功,谅也不至于就给鹰爪轻易捉去。”

缪长风道:“我是在想念我那去世的师姐,从小她就对我很好的。她和丈夫成仁之后,我一直惭愧没能照顾她的子女。直到去年,我才和他们兄妹见了面。”

云紫萝笑道:“我知道。小时候你还曾经为了师姐和你一个姓郝的师兄打过一架呢。”心里想道:“一个人总是免不了有些辛酸的或甜蜜的往事可资回忆。当然缪大哥和他师姐并非男女之情,但在他这一生之中,他的师姐是他最敬爱的人却是无疑的了。他和我成为知己,恐怕也有部份原因,是因为我像他的师姐呢。”不禁因此又想起了她和孟元超的往事,心头一片茫然。虽然她对孟元超的感情和缪长风对师姐的感情并非一样,但那深沉的怀念却是相同。

缪长风道:“紫萝,你又在想些什么”

云紫萝霍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武庄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刘抗,是天地会的一个重要人物”

缪长风道:“不错,我也正在想起刘抗呢。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性情和我也很相投。但我却是有点奇怪,武端兄妹本来和他是在一起的,如今怎的却不见他”

云紫萝道:“或许他也到了昆明,不过今天没来大观园罢了。”

缪长风忽地想起刘抗的性情,说道:“刘抗文武兼修。既是豪迈的江湖好汉,又是一个颇有几分名士气质的文人,很喜欢游山玩水的。”

云紫萝道:“那么说不定咱们会在西山碰见了他。”

缪长风笑道:“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到得西山,天方过午,晴空一碧,正是最道宜游览的好天气。下瞰滇地,云影波光,宛如图画,果然就是孙髯翁那副长联所写的。给人一种“喜茫茫空阔无边”的感觉。云紫萝登上西山,胸襟豁然开朗,笑道:“怪不得人家说西山是昆明风景碧华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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