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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烟雨迷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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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strong>纤纤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鞋子露出裙边外,水红色的宫缎,鞋尖上镶着粒拇指般大的明珠。裙子是织金的,在灯下闪动着柔和而美丽的金光,与珠光辉映。

这正是世上最能令少女们动心的光芒。

八个穿着织绵短褂,百折湘裙的少女,低着头,垂着手,肃立在她身旁,用眼角偷偷瞟着她,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她很了解她们的心情,因为她也还年轻,因为她自己以前的身份,也跟她们完全一样。

但忽然间,一切事全都改变了,檐下的燕雀已飞上云端,变成了凤凰。

这变化简直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甚至还未清醒,已变得高高在上。

仿佛就为了证明这不是梦,她慢慢的伸出手,去端桌上的茶。

她的手刚伸出,已有人替她将茶捧了上来。岂止是一杯茶,她知道自己无论要什么,只要开口,就立刻会有人送来。这不是梦,绝不是。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却宁愿这是一场梦,宁愿重回到梦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暮春三月,江南的春雨总是迷人的,春雨是那么轻柔,就像是烟雾一样。

绿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来,柔软得又像是情人的头发。

她一只手挽着满头长发,一只手提着鞋子,赤着脚,在绿草上跑着。

雨丝已打湿了她的头发,春草刺得她脚底又疼又痒。她都不在乎。

因为她就要去会见她的情人了,只要能见到他,倒在他怀里,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才是梦,比梦更美丽的梦。只要想到那种甜蜜的温馨,她的人就似已将醉了。

那美丽的梦境,是被谁破坏的呢

只要想起那个人,想起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她的心就好像被针在剌着:“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后悔的。”

对面一个慈祥而端庄的中年妇人,正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姑娘已拿定了主意么”

没有回答。

纤纤的手在揉着一团茉莉花,已揉碎了,忽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你为什么不请他来自己跟我说无论什么话,我都希望他能自己告诉我。”

欧阳急一身青衣,头戴竹笠,打马飞驰,总算已追上前面那辆黑漆马车。

龙四的乌骓马,已被人用根长绳系在车辕后。

这也曾江湖的名驹,竟似很了解主人的苦心,竟不惜委屈自己,跟在一匹拉车的驽马后面走,忍受着被车轮扬起的尘土。

欧阳急不禁长长叹息,但他也了解,为了小雷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

x x x

“盯着那辆马车,查出她们的落脚处。”

“你还不放心。”

“我也知道丁姑娘若有伤害小雷的意思,早已可下手,可是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她将小雷带走”

“我只有这么做,只要能治好小雷,她就算要将我的头带走,我都答应。”

欧阳急咬着牙,勉强控制着自己,生怕眼中的热泪流下。

车马已驰入了前面一个小小的市镇,在道旁的茶亭旁歇下。

赶车的壮汉已下了马车,正在喝茶,车厢里却没有人出来。欧阳急也远远停下。

现在虽然也没有人认得出他,但他还是不能不分外小心。

“你一定要分外小心,那位丁姑娘绝对不是个平凡的人,我走江湖走了几十年,非但看不出她的身份来历,连她的武功家数都看不出来。”

“我明白。”

“她来救小雷,绝不是为了她自己高兴,她一定有某种很特别的目的,我们若查不出她的身份和来意,我怎么能放心”

“我明白。”

龙四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可是他也想不出这丁姑娘来救小雷,会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赶车的壮汉一口气喝了三大碗茶,又在茶亭边的摊子上,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包吃的,找了块树阴一坐,跷起了二郎腿,享受起来。

欧阳急越来越觉不对了。

像丁残艳那样的脾气,怎么会坐在车厢里等她的车夫在外面大吃大喝何况车子上还有个重伤垂危的人。

但车子的确是那辆车子,后面那匹乌骓马,他更不会认错。

欧阳急又沉住气,等了半天,只见那壮汉吃完了,又喝了两大碗茶,斜倚在树下,帽子盖住了脸,居然睡着了。

这实在更不像话,欧阳急本来就是烈火般的脾气,哪里还沉得住气,打马急驰过去,经过那辆大车扭头一看。车窗开着,车厢里竟是空的。人呢

欧阳急真急了,一跃下马,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揪住了那壮汉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壮汉本来还想还手,但身子被人家揪起,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就算再蛮,也知道这庄稼打扮的小个子,不是什么好来头。

欧阳急瞪着他,厉声道:“人呢”

壮汉道:“什……什么人”

欧阳急道:“车上的人。”

壮汉道:“你说的是那两位姑娘”

欧阳急道:“还有个病人。”

壮汉道:“他们把车子换给了我,就赶着我的车走了。”

欧阳急变色道:“你说什么”

壮汉道:“我本来也是赶车的,赶的是辆破车,谁知那位姑娘却偏偏要跟我换,还饶上车子后面那么样一匹好马。”

欧阳急的手一紧,怒道:“放你的屁,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壮汉的脚已悬空,咧着嘴道:“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却真有这么样一回事,我若说了半句假话,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人四四方方的脸,满脸老实相,的确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欧阳急也是老江湖了,看人也不大会看错的,跺了跺脚,又问道:“你们在哪里换的车”

壮汉道:“就在前面的路口。”

欧阳急道:“是不是那条三岔路口”

壮汉道:“就是那路口。”

欧阳急道:“你看见她们从哪条路去了”

壮汉道:“我捡了这么大的便宜,生怕她们又改变主意,走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去留意别人。”这倒是实话,无论谁捡了这个便宜,都一定会赶快溜之大吉。

欧阳急道:“你那辆车子是什么样子的”

壮汉道:“是辆破车,车上挂着蓝布帘子,上面还有我的字号。”

欧阳急道:“什么字号”

壮汉道:“朋友们都叫我大公鸡,我就在上面画了个大公鸡。”

欧阳急道:“好,我再让你占个便宜,也跟你换匹马。”

他再也不说别的,解下了车后的乌骓,一声呼哨,已飞驰而去。

壮汉怔了半晌,拾起了他那匹马的缰绳,喃喃道:“这下子我可吃亏了,吃了大亏。”

这也是实话,欧阳急骑来的这匹马虽然也不错,比起那匹乌骓总差得远了。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这个吃了大亏的人,嘴角反而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x x x

欧阳急始终没有找到那辆破车。

他奔回三岔路口时,座下的乌骓忽然失了前蹄,将他整个人从前面抛了出去,若不是他骑术精绝,这下子腿就要摔断。

他正在奇怪,这匹久经战阵的名驹,怎么会突失前蹄

等他站起来回身去看时,乌骓竟已倒在地上,嘴角不停的在吐白沫。

欧阳急手足冰冷,还没有赶过来,只听乌骓一声悲嘶,四条腿一阵痉挛,嘴里吐出的白沫已变成黑紫色,然后就渐渐僵硬。

这匹江湖多年的宝马,此刻竟像是条野狗般被人毒死在道旁。

那一声悲嘶仿佛想告诉欧阳急什么秘密,只可惜它毕竟是匹马,毕竟说不出人的诡谲奸诈,它一双眼睛里竟似也有泪流下。

欧阳急心胆俱裂,只恨不得立刻找到那貌如春花,毒如蛇蝎的女人。

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就连刚才那老老实实的壮汉,都似已忽然从世上消失了。

龙四还没有睡着,眼睛里满是红丝,一听见欧阳急的脚步声,就从床上跃起,道:“你已找出了她们的落脚处”

欧阳急垂下头道:“没有。”

龙四跺脚道:“怎么会没有”

欧阳急头垂得更低,道:“他们看破了我,那位丁姑娘就找我过去,要我回来转告你,她一定会治好小雷的伤,但我们却不许再去找她,否则……否则她就不管这件事了。”

他每说一个字,心里都好像被针在刺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龙四面前说谎,他不能不这么样说。

龙四已老了,而且太疲倦,已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他若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立刻就要口吐鲜血,一病不起。

说谎有时也是善意的,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说谎的人心里头的感觉,一定也远比被骗的人痛苦得多。

龙四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她说她一定会治好小雷的伤”

欧阳急点点头,不敢接触龙四的目光。

龙四黯然道:“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好照顾我那……那匹马。”

欧阳急道:“她一定会的。”

若不是他勉强在控制着自己,只怕早已失声痛哭了起来。

只有他知道,马已死了,人只怕也已没有希望。

那恶毒的女人对一匹马都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样做呢她若要杀小雷,刚才在这屋子里,她已有机会下手,何况小雷本已伤重垂危,根本已用不着她动手。

欧阳急紧握双拳,他实在不懂——女人的心事,又有谁能懂呢

<strong></strong>

山谷。泉水玉带般从山上流下来,山青水秀。

山麓下繁花如锦,围绕着三五间红墙绿瓦的小屋。

一个垂着条辫子的小姑娘,正汲了瓶泉水,从百花间穿过去。

小屋里已有人在呼唤:“丁丁,丁丁,水呢”

“水来了。”丁丁轻快的奔了过去,乌黑的辫子飞扬,辫梢结着个大红蝴蝶。

小雷已洗过了脸。

丁丁用棉布蘸着泉水,轻轻的擦去了他脸上所有的泥污和血迹,看着他满意的叹了口气,道:“这个人果然很好看。”

丁残艳面上的轻纱已卸下,看来也有些憔悴,冷冷道:“等他死了,就不会好看了。”

丁丁眨着大眼睛,道:“你看……他会不会死”

丁残艳不说话,但眼睛里却也不禁露出一丝忧虑。这也许是她平生第一次为别人的生命忧虑。

丁丁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他不要死,他和小姐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丁残艳咬着嘴唇,看着小雷,似已痴了,也不知是愁是喜

小雷在床上不安的转侧着,好像又有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微弱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嘴里又在低低的呼唤:“纤纤……纤纤,你在哪里……”

丁残艳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丁丁却皱起了眉,道:“这个纤纤是谁他为什么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丁残艳瞪着小雷,竟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纤纤……纤纤……”小雷的呼唤声越来越低,嘴角却似露出了笑容,似已在梦中看到了他的纤纤。

丁残艳突然冲了过去,一掌掴在他苍白的上,嗄声道:“纤纤早已忘了你,你若敢再叫她一声,我……我……我就杀了你。”

小雷苍白的脸上已被掴出了五根指印,但却还是全无感觉。

丁丁却已吓呆了,失声道:“他已经快死了,小姐,你……你为什么还要打他”

丁残艳咬着牙,道:“我高兴——我爱打谁就打谁,他若敢再叫那母狗的名字,叫一声我就割下他一块肉。”

无论谁看到她这时的神情,都知道她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

只可惜小雷看不见,“纤纤……纤纤……”他又在呼唤。

丁丁的脸已吓得苍白。丁残艳身子颤抖着,突然一探手,从腰带里抽出柄新月般的弯刀。

丁丁骇极大呼:“小姐,你千万不能真的……真的割他的肉,我求求你……”

丁残艳紧握着刀柄,根本不睬她,突然一刀刺下,刺在小雷肩上。

小雷身子在床上一跳,张开眼看了看她,又晕了过去。

丁残艳慢慢的拔出刀,看着刀上的血,目中也流下泪来:“你为什么一直要叫她的名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她心里也像是在被刀刮着,突又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肩上。

丁丁全身抖个不停,眼泪也一连串流下,流着泪道:“我明白了,龙四送他那匹马,为的就是要他骑着去找纤纤,所以你连那匹马都杀了……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活着。”

丁残艳跳起来,大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出去。”

丁丁凄然道:“好,我出去,可是小姐你……为什么要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

丁残艳嘶声道:“因为我高兴,我高兴……我高兴……”

丁丁垂下头,流着泪慢慢地走出去,还没有走到门外,已可听到她的哭声。

丁残艳没有听见,眼睛又在盯着手里的刀。刀上有他的血,也有她的血。

他的血已流入她的伤口里。她抬起手,揉着自己的伤口,渐渐用力。

她全身都疼得在发抖,在流着冷汗,可是,她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亮得就好像有火在里面燃烧着……

这究竟是恨还是爱只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又有谁能分得清楚

x x x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丁残艳坐在床头,看着小雷,目光渐渐朦胧,头渐渐垂下。

这些天来,她又何尝歇下来过

她不停的追踪,寻找,查访,忍受着断腕上的痛苦,忍受着寂寞和疲倦。

这些又是为了谁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砍断她手的男人,一个她仇人的儿子爱得如此深,恨得又如此深。

无论如何,他现在总算在她身旁了。他就算要死,也绝不会死在别人怀抱里。

丁残艳垂下头,一阵甜蜜的睡意,轻轻的合起了她的眼睑……

“纤纤,纤纤……”小雷突然又在挣扎,又在呼唤。

丁残艳突然惊醒,跳起来,身子不停的颤抖。

小雷苍白的脸又已变成赫红,身上又发起了高烧,神智似已完全狂乱,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站在他床头的一个人,忽然大叫:“纤纤,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丁残艳咬着牙,一掌掴了下去。谁知小雷却位住了她的手。

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拉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她想挣扎,但她的人却已被拉倒在他怀里。

他已拥抱住她:“纤纤,你休想走,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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