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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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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黄柔是不怎么信的,总觉着这小子在玩负荆请罪,以退为进,鬼知道他又在琢磨啥呢在她这样一板一眼按规矩办事的人眼里,她是接受不了当众自扇耳光的。

而他能一连扇了这么多个,只能说明所图甚大!

“哟,这姓刘的小子还真打啊”有人围过来看热闹,刘向前这才红着脸住手,那红脸不知道是扇得多,还是臊得多。

“各位老哥,以前若有对不住的地方,小弟刘向前给你们赔不是了,以前我年少轻狂,不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我……”

“害,得了吧,你是被治安队的治怕了吧”

众人大笑,是发自内心的笑话他。

原来,那次多部门联合执法的严打行动中,被抓的不止崔建国,还有他刘向前!崔建国穿着破衣裳烂鞋子,一看就是穷苦人,直接发送回公社处理。可刘向前那天正好穿了身新买的白衬衣军装裤,大背头梳得油光水亮苍蝇爬上去都得滑倒,最关键还有一双锃亮的黑皮鞋!

这小子,一看就是赚到钱的倒爷了呀!

好巧不巧,他没落公安手里,也没落民兵小分队手里,而是落治安队了!还是治安队杨发财手里!

这条肥鱼杨发财要放过了,那还对得起他的大名吗他爹娘起这名儿可是寄予厚望的!

刘向前平时油嘴滑舌捧人捧惯了,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见杨发财眼里流露出来的贪婪,他迅速的主动的说,他在公社亲戚家寄存了两包中华硬壳香烟,如果杨队长能通融一下的话,烟就送他了。

但前提是他给姨妈带个话,让姨妈亲自来一趟。

谁知杨发财脑袋一转,不带话了,直接亲自带人杀到他姨妈家去,掘地三尺找到他私藏的东西,原来不止两“包”中华烟,得有二十来“条”,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那地窖里还藏着几百个香港皮包,几百双皮鞋,外加各式高档线衣线裤,据说塞满了一整个地窖,至少价值两万元!全是他刚从南方带回来,准备春节前大卖特卖的。

两万元这是啥概念多少人活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东西呢!可对他来说,却也只是一堆死物而已,他还想年后带些石兰省特产南下,赚笔差价,再从那边买一辆边三轮回来,好风光风光。

而看见那么多投机倒把物资的杨发财能放过他不咬下几口肉来他都不叫这名儿!合着几个狐朋狗友演戏作套,假意要给他从中说和,免除牢狱之灾,只不过得让他出两千块的“中介费”,中途又以要交际应酬为由,冷拿热拿,拿出去大几千,等他反应过来被骗的时候,手里的钱已经没了,而那一窖的货,也让他们瓜分蚕食了!

刘向前还是太年轻了,这几年的顺风顺水让他忘了人心的险恶,让他以为自己是紫微星下凡,即使遇到要枪毙的投机倒把罪的时候,也自有脱壳之机,他以为杨发财牵线的“能人”就是他的贵人……结果,这些贵人把他骗得身无分文不算,还想坐实他的罪名!

而曾经跟他称兄道弟吃他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朋友”们,一个个避而不见,都当他是瘟神呢!

谁能救救他

谁能拉他一把哪怕是一把

没有,他的老父亲在外头一夜白头,他的弟弟妹妹们书也不念了,挨家挨户求亲戚,可亲戚是什么人他风光时千声万声“向前大后生”,落难了谁管啊

他跟崔建国不一样,崔建国只需要劳教,他可是铁定坐牢的,搞不好还会吃枪子儿!

后来,还是县供销社的书记发现市面上流出大量来历不明的皮包皮鞋,经过一探查,发现货跟以前从他手里拿的一样,这才找到治安队拘留室来。

而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爷爷告奶奶求书记捞他。见软的行不通,他干脆把脸一变,以他曾跟书记有私下钱货来往为由,如果他的罪名坐实他就把书记咬出来……这才被人搭救。

死里逃生的他,何止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他都成了丧家之犬,一只夹着尾巴四处游荡的野狗了!

这段日子他怎么也睡不着,日日想,夜夜想,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除了杨发财等人的贪得无厌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他自个儿身上。

他曾无数次后悔过,如果那天不是因为轻狂张扬非要穿皮鞋衬衣去黑市,如果他没有逢人必捧的毛病,没有露出他的家财……杨发财就不会见财起意。

如果他平时做人不是那么失败,交不到真心朋友的话……又何至于没人搭救帮忙

对杨发财,他恨,可他没办法。

他只有不断的反省自己,折磨自己,才能让自己稍微好过些。所以,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黑市游荡,仿佛孤魂野鬼。

看着熟悉的老面孔,要说挣钱那些中年倒爷们肯定比他挣得多,可他们却能安然无恙,他在寻找他们能够全身而退的原因。

看着熟悉的老客户,身无分文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别人的客户,想想自己以前的做小伏低,想想自己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他除了暗自抹眼泪,他还能干啥

直到今天,看见黄柔母女俩,他忽然恍然大悟。

如果跌倒是从这儿开始的,那就从这儿开始爬起。

黄柔听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实在是没想到这年代居然还有杨发财这样明抢的土匪!她知道,都到这份上,他不可能再骗她了,那杨家在市三纺买房子的事就说得通了。

辛辛苦苦好几年,吃不好喝不好,受尽白眼,做尽孙子好容易挣来的钱,就这么成了杨家通往美好生活的垫脚石。刘向前啊,你说他活该不活该你说他可不可惜

“别哭了,行了行了。”黄柔硬邦邦的劝着,心里对他的不喜也渐渐淡了。

怎么说,这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凭啥要求他面面俱到要是家里有条件,要是他妈没死,他爹没生病,下头没有五个弟妹嗷嗷待哺,他大可不必走南闯北的受闲气,谁不想待在家里有吃有喝

黄柔当年下放到牛屎沟的时候比他大多了,也接受不了背井离乡啊,更何况他还不算一个成年人。

如果是自己家幺妹,以后也被人这么欺辱,她心都得碎了吧!

黄柔递过自己的手帕,“赶紧擦擦,别让幺妹见了笑话你。”

刘向前接过去,“嗡嗡”的擤了两把鼻涕,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好意思道:“对不住黄姐,把你帕子弄脏了,我给你洗洗吧”

黄柔哭笑不得,“我还不缺这一块帕子,你也别洗了,不要就扔了吧。”

可刘向前哪舍得扔这是他落难后收到的第一份温暖,也是唯一一份,他小心翼翼的揣怀里,发誓回去要洗干净收好,时刻提醒自己,做事先做人,踏踏实实才是王道。

“姐你记住治安队那叫杨发财的,他最近疯了似的到处抓投机倒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盯上你们了。”

黄柔点点头,听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杨发财的语气,没敢告诉他其实杨发财是她们家邻居,万一年轻人一头热血上门寻仇咋办这不是既害了他,又害了杨家老人和孩子吗

“对了,那你现在有啥打算”

刘向前苦笑,“我肯定不是那么轻易被他打倒的,我也想东山再起,可……”他学着外国人耸耸肩。

“那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没钱。”此时的没钱跟几年前刚出门的没钱不一样,那时候即使没钱,他厚着脸皮上亲朋好友家里也能凑点儿,可现在大家都当他瘟神,都知道他差点儿出不来了,谁还会借他

就是曾经借给亲戚的,也拿不回来了!

黄柔下意识摸了摸小臂上的金镯子,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你认识哪儿收购金首饰吗”

这是刘向前擅长的,他立马精神一振,仔细的想了想,“认识,认识三家。”

“怎么,姐你有东西需要出手吗”他立马开动他机灵的见多识广的脑袋,“阳城市最近查得严,我建议如果您要出手的话,还是去省城比较好,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认识谁,钱货两清。”

以后再遇见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收金点被端了,也不会攀咬出她来。

“但距离远,人生地不熟的,被杀价的可能性也很大。”“外地人”就是中国文化里天然的弱势者。

黄柔摇头,她不在意被杀价,本来别人收她的东西就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不让别人赚点怎么行更何况她现在急需用钱,少点就少点吧。

“你愿意帮我出手吗”

刘向前眼睛一亮,指指自己鼻子:“姐还愿信我”

也不待黄柔说话,他忽然咧嘴,“姐放心,只要姐还愿意给我这机会,我一定把这事情办妥,我绝不会昧你一分钱,也不会……”

“得了得了,别说大话,你帮我出手也不是白帮,我可以找朋友,帮你借钱,至于能借到多少就看你人品了。”

刘向前这回,不止眼睛发亮,整个人都亮堂起来,那破旧的军大衣也挡不住他这种年轻人独有的勃勃生机。是啊,他才是一个未成年大孩子,他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他的机会还那么多!

而黄柔向他伸出的橄榄枝,他一定会好好抓住的!

“我还有个条件,万一你帮我出手的时候被抓了怎么办”如果全国皆严打的话,这些收金点说不定也早被人盯上了,现在出手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刘向前“嘿嘿”一乐,“姐放心,人不可能两次踩进同一个粪坑里。”

黄柔相信他的机灵,想要铤而走险一次。

“好,来,拿好,卖多少你随意。”说着,她环顾四周,背过身去,从小臂上退下一只实心龙凤镯,迅速的塞到他手里。

刘向前赶紧袖起来,还小心的用手掂了掂,嘴巴立马张大了,“姐这至少得有二两金吧”这么实诚这么足重的金镯子,打造的时候得花多少金,多少钱呐

如果是她的嫁妆,那她父母可真够舍得的!一定是掌上明珠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吧!

而且,他眼疾手快瞟了一眼,这小小一只镯子至少有车花、抛光、浮雕等三种工艺,还得说至少……这样的东西,能卖上价!

“成,姐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坐火车上省城去,最迟三天给您消息。”他这次是认真的,不再是油嘴滑舌了。因为,黄姐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他,不止说明她信任他,还有一种可能性。

她压根就没把这东西放心上,不是她淡泊名利视钱财如粪土,而是她可能还有更多的更好的东西,这只是她在投石问路。

就是打死他也不能把这块投出来的“石头”昧下,他要东山再起就得有钱,而他能不能从黄柔手里借到钱,就看这块“石头”的效果了。

刘向前满怀希望的,兴奋的离开大垃圾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顾三才把幺妹带过来。

“妈妈,哥哥跟你说啥呀”

“大人的事儿,肚子饿了吧咱回家吧。”

太阳还挺大的,顾三让她们待树荫下等着,他去把摩托车开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柔觉着他总是在看她的手腕,若有似无的。

可她确定,她退镯子的时候,他没往这边看,嗯,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回到家,时间还早,杨家送的羊她们吃不完,给家里送回大半,给陈静和赵红梅分别送了点,厨房还挂着一只腊羊腿。市里晴空万里,大河口却已乌云密布,没一会儿居然下起小雨来。

“下雨了,路滑得很,别忙着回县里。”

就是她不说,顾三也是不想走的。这一天到晚的在外头跑,他也怪累的,进了她们的小窝,烧上蜂窝煤,整个屋里暖洋洋的,沙发软软的又干净,他把粘了灰的大衣一脱,懒懒的躺上去,别提多舒服了。

厨房里是女人切菜的声音,炉子上的开水“扑腾扑腾”沸了,他赶紧起来,给灌水壶里。

底上还有一点灌剩的,他干脆给自个儿泡一杯浓浓的热茶,“呲溜”一口,整个人都热起来。

幺妹睡醒,还贴心的抱一床小被子来,蹑手蹑脚的盖他身上,“叔叔别着凉哦。”

顾三动了动身子,舒服的翻个身。

幺妹跑进厨房,嗅了嗅鼻子,“哇好香呀,妈妈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腊羊肉锅子。”

幺妹歪着脑袋,“什么是腊羊肉锅子呀是辣辣的羊肉包馍吗”

黄柔轻笑,“你呀你,又想吃羊肉泡馍啦放心吧,今儿的锅子也不差。”

她把腊羊腿切成薄片,切一点点肥的,切大半瘦的。腊羊腿腌制入味,肉质鲜红,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更何况灶台上还有两簸箕洗干净的白菜、土豆、豌豆尖。

把炉盖儿揭开,支上炒锅,炸肥羊,熬出羊油后下瘦肉,葱姜蒜,爆炒几分钟,整栋楼里都是她们的羊肉香!

顾三很快就被香醒了,看见她正往羊肉锅里加水,咽了口口水,“羊肉锅子那得有酒才行。”

小插话精赶紧道:“对,得有甜甜的葡萄酒哦!”

顾三披上军大衣,也不撑伞,等黄柔的汤锅沸腾,熬出浓浓的羊肉汤时,他提着一瓶“西凤酒”和两瓶“葡萄酒”回来了。

黄柔这才下土豆和白菜帮子,先把这两个煮得熟透,软软的,这才下白菜叶子和豌豆尖,幺妹则主动踩在小板凳上,抱出三只碗,三双筷子,当然不能少了三只小小的喝酒专用的玻璃杯。

顾三把热乎乎烫手的饭锅端出来,就着炉子上“扑腾扑腾”的锅子,倒上三杯“酒”,居然有种神奇的仪式感。吃过那么多顿羊肉锅牛肉锅,这是最让他热乎的一顿。

熬出羊油就是不一样,浓浓的羊肉香,嚼劲十足的瘦羊肉,香喷喷的煮得非常入味的白菜土豆,烫得嫩嫩的豌豆尖……无一不美味!

小地精学着爷爷,“呷”一口葡萄美酒,又甜又爽口!吃一块羊肉,慢悠悠嚼吧嚼吧,哎呀塞牙啦怎么办趁着大人不注意,她低头抠啊抠的,把嚼不动的羊肉弄出来,悄悄放闹闹的食槽里。

“羊肉!羊肉!”

可惜闹闹是只小笨鸟哦,它居然一下就出卖了她!

幺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看向窗外,“哇哦!下雪啦!下大雪啦妈妈!”

不知不觉,天已经半黑,还飘起了鹅毛大雪,一会儿的工夫,窗外就白了。高大的松树头,枯黄的小草地,光秃秃的桃树丫,都披上了一件雪白白,毛绒绒的大衣……屋里更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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