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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好身体返回工作岗位的刘惠王二妹也无话可说,只要是能给她们挣钱的,她们都欢迎。这不,到1980年五月份,半年的时间,刨除各项成本和买厂房装修办公室的花销,他们的厂子又赚了十万块!
同样是半年,所赚却翻了一番。这几个年轻人用事实证明,招他们进来是值得的!
这才叫真正的招兵买马。
现在,崔绿真在市一中是真正的“明星”了,不止因为人漂亮,学习好,还有个世界冠军哥哥,还因为他们家皮革厂,市里百货商店里卖的皮包,全是她家出品,简直名副其实的皮革小公主啦!
而进入五月份后,天气越来越热,黄柔的肚子也吹气球似的,一天比一天大,大到走路都看不见脚尖,顾学章担心她上下楼梯不安全,把卧室搬到一楼来了。
高元珍每个星期都要来看一眼,劝她赶紧上医院住着去,毕竟既是高龄产妇又是双胞胎,想顺产足月产基本上不可能的。
而每隔半个月去市医院的产检,却成了麻烦事。郝顺东的父亲,郝书记最近调到省委去了,他也跟着去省城安顿家人,吉普车自然是要开去的,借不到汽车接送妻子,顾学章发愁了。
晚上,绿真写完作业,正在窗边看胡峻哥哥写来的信。因为是春季学期入学,他现在已经大二啦,平时会在北京西城区的几个基层派出所见习,用自己的所学为居民办实事,他的人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为了让妹妹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远离继母和胡峥,他已经帮菲菲看好高中啦,是北京舞蹈学院的附属中学,只要她好好考,他就有办法将她转到北京去念。当然,胡雪峰听说儿子有这能耐,自然是喜出望外且同意的。
他现在不差钱,要的就是这样的“荣誉”。
可崔绿真却很纠结,一面当然是为好朋友能去专门学校而高兴,以后菲菲就能专心跳自己最喜欢的舞蹈啦!可另一面吧,她又挺舍不得菲菲的,去了北京,两个人就是异地友情了,顶多半年才能见一次面。
她会想菲菲的,就像想胡峻哥哥那样想。
虽然,她现在市一中也交到不少好朋友了,可人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只有那么一两个,他们仨可是发誓要一辈子做好朋友的,菲菲是无可替代的。
唉!
“小丫头叹什么气呢”顾学章站在门口敲敲门。
“没事,爸爸快进来,有什么事吗”绿真把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再拿出曾经存放零钱的饼干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去。
里头已经有厚厚一沓了,都是她两个哥哥写来的。
顾学章轻轻笑了笑,也不问谁写的,反正左不过就是这俩小子。“绿真,你说咱们家买个车怎么样”
崔绿真怔了怔,“买车”
“对,你妈快生了,买个车方便送医院,以后咱们人口多,也方便出门玩儿。”两个大人三个孩子,还有两个是奶娃娃,骑自行车可不现实。
当然,他也没忘记,眼前这个小姑娘,当年第一次看见小汽车的模样,眼睛里像会冒光一样,这儿瞅瞅那儿按按,她是真心喜欢车子的。
果然,绿真眼睛一亮,“爸爸想买什么车”
“看你,买吉普车的话咱们钱还差点儿,买轿车又小了点,面包车倒是挺合适。”
面!包!车!
崔绿真眼睛亮得不像话,立马点头附和:“我喜欢面包车,能坐人多,还能拉东西,到时候咱们可以放张小床,拉着弟弟妹妹上省城玩儿,带他们上动物园……就连奶奶也能坐得下。”
顾学章笑了,也不纠结她口中的“奶奶”是崔家还是顾家的,只是摸摸她脑袋,“行,那咱们保密,你妈还不同意哟。”
阿柔总觉着钱不能一次性花光,大头必须永远躺在银行里,手里必须留足急用的才行。
可顾学章和崔绿真都不是这样的,他们是看中啥喜欢啥就买,钱花光了再挣就是,甚至让他们贷款超前消费也愿意,因为他们自信自己有那个能耐会把钱挣回来。
一个注重省吃俭用“节流”,两个大手大脚,一心“开源”,这样的消费观,摩擦还真不少——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斩后奏!
于是,父女俩商量好后,第二天星期六就瞒着黄柔搭乘火车上省城,面包车这么高级的东西,肯定只有大省城才会有的呀!崔绿真扎着两根黑黝黝的辫子,却像个男孩子似的,穿着一套李思齐给她搞来的鲜红色国家队运动服,白球鞋,迷彩军用包,特别潇洒。
尤其是看车的时候,顾学章时不时把手搭她肩膀上,俩人对着那些钢铁家伙讨论得热火朝天。要不是看发型和脸蛋的话,这简直就是一对父子。
看那调皮劲儿,她比一般男孩还难打发嘞,磨着爸爸答应她,回家后去田野里教她开车,等她高中毕业就能考驾照啦!
星期天下午,他们开着一辆“黄大发”回到苏家沟。
姜黄色的圆墩墩胀鼓鼓烤面包似的铁家伙,停在了公共汽车站不远处的三层楼门口,随着“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崔老太被吓坏了,还以为是公共汽车开错路了,居然开到家门口来,赶紧让老大出去看看。
“娘,是学章和幺妹回来,他们买了辆面包车嘞!”
“啥面包车”
一群人出来,围着这新奇的大家伙打量,苏家沟又沸腾了。黄柔直到晚饭后才知道,生气也没用,买都买了总不能退回去,只能说他们几句,瞎胡闹,花钱没个轻重!
然而,面包车的惊喜并未持续太久。一个星期后,绿真正在栗子树下看书,年老体弱的闹闹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假鸟。
她躺在藤椅上,手指轻轻的给闹闹梳理它雪白光滑的毛发。要是以前,它肯定这儿飞飞,那儿跳跳,再聒噪的学别人说话,可现在的它已经跳不动了。绿真颇为伤感,这是她养的第一只宠物,她交的第一个动物朋友,不久的将来就要离开她了。
“闹闹,你说你为什么不能跟人类一样长寿呢”
闹闹眼睛半睁半闭,头在她手掌心里蹭了蹭,不说话。
唉!
现在是闹闹,以后是小橘子,再以后说不定就是爷爷奶奶,伯伯伯娘爸爸妈妈姐姐……她喜欢的人和动物要是能长生不老就好啦!
“幺妹你爸爸在家不”门口站着的是许多年不见的张秋兰的爸爸。
他也老了,没了她记忆中的高大清瘦,脊背不知何时已经驼了,只不过鼻子上多了一副黑边框眼睛,挺像个文化人。
“张叔叔好,我爸在。”幺妹冲二楼喊了一声,顾学章从窗户探头看见,这才下来。
张爱国背着手,老干部似的在院里踱步,看看他们的花花草草,认出两株栗子树,“从牛屎沟挪来的吧看不出生命力还挺旺盛。”
顾学章虽然不耐烦跟他来往,可面子上还得维持着,客客气气的问:“张主任找我什么事”
“你们厂最近效益不错”
“还行吧,混口饭吃。”
张爱国看着院里的摆设,虽然乍一看都是普通东西,可用料啥的都比以前讲究多了,哪怕是一张吃饭桌子,也换成了红木八仙桌,他两个月工资还不够买一张呢!
还有厨房墙上挂着一溜儿的干货,圆滚滚的香肠,长条的五花腊肉,一只只处理完整的腊鸡,甚至还有几条腊鱼……他这堂堂公社书记都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更别说火遍全公社的面包车,他羡慕的咂吧嘴,“学章谦虚了,我今儿来,是告诉你个坏消息,有人举报你们走资本主义道路,说你们效仿国外资本家雇佣和压迫无产阶级,你看是不是树大招风了”
顾学章无奈苦笑,他们现在被举报的还少以前他的厂子是挂靠的,搞的也是家庭合作社,上头也挑不出错来。可几个月前的招工闹得声势浩大,现在又买了独一份的面包车,如果别人有心要揪他小辫子,倒是不难。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多谢主任提醒,我们一定注意影响,现在来这几个不是什么雇佣关系,是绿真两个伯娘生病,我二嫂又身体不方便,几个熟人家的孩子来帮忙,说不上什么剥削。”
“主任不信可以叫他们过来问问。”
立马,崔绿真跑去把“帮忙”的哥哥姐姐们找过来,大家早统一好了口径,一口一个“顾叔叔”的叫,说是他们家里忙不过来开搭把手的。
张爱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使出杨发财给他支的招——“这样啊学章,现在咱们公社和县上查个体户挂靠还挺严格的,不属于咱们生产队经营范围内的挂靠企业都有点悬……我是花了老大功夫才帮你和王满银那儿解释清楚,所以这管理费是不是也……”
他非常直白而露骨的搓了搓手指。
挂靠集体的个体户或者企业,都需要给集体交一定的费用,美其名曰“管理费”。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几乎每一个生产队都有,只是多少不同而已。
一开始,高氏老字号食品厂每年交二百,皮革厂因为是自家人办的,当队长的崔建国肯定不能让自家人掏太多钱,只意思性的每年五十,去年只占了半年,就二十五。
“哦”顾学章不冷不热的问,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
“对,这是队上社员代表大会商量后,一致决定的,根据运营情况,按营业额百分之五来交。”
顾学章大惊,百分之五他还真敢想!他们半年净利润十万,营业额十四万,百分之五就是七千块就这么挂靠一下的事儿,他不参与任何生产劳动,居然敢狮子大开口!
这可真是明抢啊!
顾学章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他不信是什么狗屁社员代表大会,绝对是张爱国自个儿想吃他们呢!
“学章啊,你也知道,上头查得严,我替你们兜着也挺不容易的,但我看在是同村人的份上也不要你们好处费,可社员的总不能少吧做人要厚道不是”张爱国恬不知耻的说。
这可把顾学章整笑了,七千块他可真敢想!
“主任这话不厚道,我们小家小业搞点家庭合作社,一个包也才百分之十的利润,光管理费就要去一半,咱们这么多人吃吃喝喝怎么办难道是生产队给咱们担着吗”
张爱国笑起来,“学章这可是你不厚道啊,这么大的厂子怎么可能才百分之十的利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社员代表大会已经决定了,你要是嫌多的话可以跟他们商量。”
他走了两步,“当然,也可以考虑换别家挂靠。”
说着,他摇头晃脑走了。
顾学章在树上狠狠踢了一脚,“呸!”
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他难得有这么暴躁的时候,实在是被张爱国的无耻逼的。
“爸爸,我可以做个假账本儿,咱们就说一年营业额只有一千块,给他五十就行。”崔绿真在旁边听了会儿,忽然建议道。
“对对对,咱们不要给他真的就行。”听到消息赶回来的崔建国一连附和,顺便问候张爱国家祖宗十八代。
王八蛋,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刚回来就夺他的权,现在还想抢他碗里的肉,他娘的真想弄死他!
崔老太也是急得唉声叹气,这年代挂靠在集体下,人家想收多少管理费还真是对方说了算,尤其百分之五说出去貌似也不多。可只有他们知道,自己半年的营业额有多少,要是一整年那就是一万四千块!
自个儿挣的血汗钱,凭啥便宜了他说真的,崔老太宁愿把这钱捐给叫花子,也不想给这王八蛋!
顾学章叹口气,“做假账恐怕行不通。”
他敢开这个口,肯定是打听过他们这半年的出货量的,想要在“营业额”三个字上做手脚不现实,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让他倒打一耙。
“那怎么办真给他我可不干,谁愿给就把自个儿分红给他去,反正我不给。”刘惠脖子一梗,死猪不怕涨水烫。
可她哪里知道,这年代的集体要为难个体户太容易了。这不,张爱国说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第四天就有人来查他们营业资质,自称是公社的人。
上午刚把他们应付走,下午杨发财又带着治安队来了,说是有人举报他们走资本主义道路。说挂靠是吧那就把挂靠证明拿出来看看。
“哟,你们连去年的挂靠费都没交,这可不算啊。”
“你!”就连话最少的林巧珍也气坏了,这一招一招的,明摆着就是想逼他们交巨额管理费!
刚开始,他们以顾学章不在家等他回来商量为由,或者幺妹用点灵力,让植物们帮忙驱赶他们,可持续几天后,厂子营业过程总是被迫中断,治安队员们跑进厂房里这儿看看,那儿瞄瞄,美其名曰“安全检查”,大家真是不堪其扰。
连续一个星期不能好好生产,招这么多工人可是要养活的啊!订单无法完成的话,损失更大了去!
崔顾两家人急得嘴角冒泡,真是县官不如现管,顾学章堂堂一市级单位处级干部,居然还被他们拿捏住了。
黄柔大着肚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想起那年的刘向前,可不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杨发财弄得几乎家破人亡吗这小子听说去年下南方去了,自从她调市区后,也半年多没通过电话了,不知道混得怎么样。
不知道是临近预产期,情绪容易崩溃还是怎么着,她居然害怕得眼圈都红了,“要不咱们就交吧,先把生产搞起来,明年想办法换一家挂靠。”
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说不定明年政策不一样,会鼓励个体户经济呢。”
然而,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要是国家鼓励谁都来搞个体经济了,那还叫社会主义国家吗谁都只向钱看,那谁来搞四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