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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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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面色很白精神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一言不发。

庞福道:“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小辛忽又嗅到感到死亡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也有过这种感觉。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真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必是庞福。

此地除了殷海和庞福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小辛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的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小辛握拳一捏,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增,想信落地的很少。

小辛又拣出五种药材,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蛊,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禁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根本不敢开口。

庞福道:“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小辛道:“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我不相信。”

小辛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不说假话。”

庞福道:“请说!”

小辛道:“看来我们非得决占不可。”

庞福道:“对。”

他的气概风度无怪能使小辛激赏折服,大凡是堪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部明白,不必多说。

小辛道:“你可会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小辛道:“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来过,住了二十天,为的是给我画一幅人像。”

小辛道:“既然有南徐之画传真,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井,又道:“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高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你说来听听。”

小辛道:“他叫做庞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格调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的凌厉阳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块迸出裂痕,说道:“庞烈是先父。小辛,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小辛道:“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令先翁结局”

庞福道:“不知道。只知他最后隐居于此,永不言武。”

小辛道:“那时因为他欠人的多给人的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会偿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声,道:“这便如何”

小辛道:“如果他既不能对五大美人以及她们家属用硬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像丧家之犬(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摧花,明月照妖’流星锤法亦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淡,所以看起来不像弥勒佛了。

他道:“小辛,你知道的事远远超过我意料之外。难道你真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床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色,锤大西瓜也是金色。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铸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小辛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用特别肥和长的手臂探入床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而且楚。

小辛道:“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了,唉,如果我有六十七个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担心忧虑。”

庞福怔一下,道:“你说什么”

小辛道:“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讲究眦睚必报手段恶毒无比。但我小辛,最多杀死一两个主谋,绝不会波及无辜。”

庞福“砰”一声坐在罗汉床,全身肥肉以及突出的面颊肥肉颤个不停,他道:“小辛你还知道什么”

小辛道:“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怕殷海师门之人向你报复。他们不出手而已,一出你庞家庄六十七口休想有一人漏网。”

庞福颓然长长叹气道:“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逼我拼命你以为天下无人杀死你”

死亡的恶心气味忽又送入小辛鼻中,一点不错,真正的威胁果然来自庞福。

他的流星锤当真有那么厉害厉害的连小辛也抵挡不住

小辛觉得不能值信,明明庞福已显示出他武功特点。一是腕力臂力特强,故此连使流星锤时有意想不到之妙。二是他双掌显示修练成粘天连地大擒拿功夫,任何人兽只要他任何一只指尖碰到,休想挣脱逃生。

但不知他锤法何等精奇奥妙,擒拿何等辛辣歹毒,都没有用处——因为小辛身兼数家之长,专治奇难杂症。庞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艺,往往正是小辛最容易克制击败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浓重危险死亡的可怕征兆

小辛的确瞧不出,当他用心观察推想之时,忽然无端闪过一个杂念——那幅南徐徐公望替他画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浓浓树阴青砖地堂上,红木罗汉床上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杂念迅即摒除,庞福有何惊人神秘杀手这才是切身要查之事。

庞福长臂一动,两枚黄金流星锤“呜呜”的飞舞。

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对流星锤简直等如庞福加长的双拳,灵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两个拳头还灵活快捷。

庞福道:“小辛,请亮出兵刃吧。”

小辛道:“我本来用横行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庞福道:“很抱歉,此地没有刀只有剑,却怕你使不惯。”

小辛道:“没关系,总比赤手空拳好,对么”

庞福腾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把剑。

当然小辛瞧得见他乃是快迅闪电似从床底拿出此剑。但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看见。

小辛道:“此剑还不错,只不知三十年来拂拭这没有”

庞福将剑连鞘扔给对方,讶道:“你怎知此剑随我三十载之久”

小辛道:“因为此剑剑身宽厚而略短,吞口形奇特,想必是春梦剑,或者叫不合时宜剑。”

剑名春梦,悦耳赏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称之为不合时宜,却就不免太煞风景了。

宋代苏东坡以天纵之才,文章诗词无不精妙直诣天人。当他贬谪之时,一个乡下老婆子当面对他说:“内轮昔年富贵,一场春梦。”

人生当然是一场春梦,古往今来,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骄成吉斯汗,丰功伟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春梦么

别外苏东坡又曾腆起大肚子,问侍妾侍婢道:“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东西)”

宠妾才女朝云说道:“学士你一肚皮不合时宜。”

此剑命名有这些掌故,当然不应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小辛又道:“春梦剑本是王太史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卒,至今成为悬案。但春梦剑的出现,悬案从此有了着落。”

庞福目瞪口呆,道:“小辛,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

小辛道:“但你却没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庞福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追问,却道:“这等名刀名剑我多得很,小辛,换回殷海一命如何”

说来说去庞福仍然深深恐惧勾漏山毒教之人报复,生怕满门六十七口遭遇毒手。

小辛道:“不行,但问题并不出于你身上,是命运。你只能怪命运。我定要看看命运之神,这一回用那种方法能置我于死地。”

别人永远不会了解小辛这些话的含意,谁知道小辛竟是向命运抗争,以命运为敌

既然命运想他死,亦已有了警兆。小辛更不肯屈服,更不想放过这个抗争的机会。

“来吧!”小辛大声道:“久闻‘清月摧花,明月照妖’赫赫威名,今日如不能亲眼见识,当是平生之憾。”

庞福叹一口气,谁知左手锤却在叹息声中砸向小辛足踝。这一锤来无踪去无影,端的妖异诡秘之极。

小辛跨前两步,不但躲过金锤,还迫入流星锤圈内。要知流星锤打远不打近,若是容得敌人近身,流星锤就等于毫无用处。小辛跨步时,正是对方出锤之际,甚至还早了一点点。

所以外人看起来小辛简直毫不费力。其实这一下举脚跨步,已不知用了多少血汗智慧苦练才换得回来。

庞福第二锤是左手锤,轰轰然然光明正大由半空砸落顶门。

小辛忽又迫前两步,以致对方不但锤势落空,门户也大开而不能闭。

庞福的右手金锤“砰匐”砸地,碎砖纷飞火星四溅。这一锤之力最少也有千斤之重。

庞福忽然像傻瓜一样呆住。打死他也想不到小辛这两步是怎生跨出来的。因为庞福左手金锤迎胸欲出,谁敢胸膛硬碰数十斤重的飞舞横扫的金锤

小辛居然敢,而且还算定对方左手之锤根本不会发出,只不过是虚招而已。但一旦算错了,立毙当场便是小辛的下场。

以时间来说任何一个动作都是用百分之一二秒计算。比眨眼所需的时间还短促。欲要决定生死系之的反应动作,生死之间已不能用一线形容,简直比一线小无数倍。

生与死在年轻人心中,只不过是模糊抽象的概念。

但饱经沧桑的、曾经深思冥索的、又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人,生与死便不复是抽象概念。而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事实、遭遇。

庞福左锤一着之差失去机先,此锤忽然变成全无作用的废物,只剩下右锤飞旋扫砸,连攻三招。

但庞福的流星锤完全失去兵器威力作用,简直有如玩具。

小辛用最简单的侧身缩头等动作,就躲过金光灿烂耀眼的右手锤。

外人看来后面这几下搏斗根本是儿戏,全无生死拼搏意味。真正关键在于庞福左手锤失去作用。

庞福忽然腾出双手欺上去擒拿扣摘斫劈,沉重名贵值钱的流星锤则双双高飞半空,但并非远远飞去,因为庞福不是抛弃双锤,却用口咬住链子。而在双锤高飞的刹那间,双手连攻八招之多。

金澄澄两颗大锤迅疾落下攻砸小辛后背两侧。

由形似儿戏场面忽然变成惨烈凌厉雷霆万钧的攻势。这一刹那间,时间好像停顿不动。

因为人们心中很难立刻接受消化此等激变形势。

但情势又突然改观,时间不复停顿。因为一道华光划出时间、空间的瀑流轨迹。

速度本来就可以改变时间、空间。近代相对论已证明这一点。而光速又是速度的极限,所以小辛手中春梦剑划出的光华,令人彻底扭转时空的观感,根本是合理而又自然不过之事。

两只瓜大金锤以及庞福奇诡凌厉的双手擒拿,比起突然闪耀的剑光,前者慢得好象刚学步的呀呀小儿,而后者则有如世上擅跑的健将。

刚会走路的小孩不但动作慢,而且蹒跚倚侧不稳。

剑光震开两颗瓜大金锤,每个金锤破剖为两瓣,掉向远处。

庞福双手功势亦同时被剑光震开,每只手的拇指都掉落地上,但血未流出。

剑尖老早抵达庞福胸口,只须向前送出,不必太多,庞福此生就宛如一场春梦,消散无踪。

不过小辛剑势没有移动,他的姿势连人带剑简直天然生成,简直多少年以来就是这样子,自然极了。

庞福苦笑道:“小辛,为何不杀我”

小辛道:“两只拇指已经没有的人,何须杀死!”

庞福这才感到奇痛彻骨,但还能够提气运力两手交互点住穴道,止住流血。

小辛道:“我出剑忽然想了很多事,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庞福道:“你由出剑到用剑抵住我要害,连眨眼都来不及,那能寻思忖想更不能想了很多事。”

小辛道:“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有过很多次经验。如果出剑之快到了某种程度,你会觉得并不快,足够时间想事情,也能随心所欲断任何空间。”

庞福用心想过,才道:“我不懂。”

小辛道:“我也不懂。”

庞福道:“你不懂什么”

小辛道:“你。”

庞福忽然舒眉恢复笑容,顿时变回慈祥亲切的弥勒佛。

他道:“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亦不懂得自己。”切骨攻心的伤痛居然不能影响他,这个人控制自己的本事的确了不起。

小辛道:“你使我感到危险,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死亡。你的武功固然是第一流,却还不及毒龙一现胡不凡狠毒有效。但连胡不凡也没有此等可怕味道,你却有。为什么”

庞福的笑容忽然冻结,虽然仍是笑意,但显然内心情绪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笑意。

任何人最深的秘密忽然被触及,绝对笑不出,甚至连哭也不能。

小辛道:“庞庄主,你肯回答也好不肯回答也好。我先告诉你,我出剑进想过一件事,其中一件是可杀你。因为你已经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庄院、老树、浓荫下红木交椅和罗汉床。但你却是这一切的灵魂。”

庞福总算解冻,深深叹一口气,道:“小辛,等你有一天成家立室,而我居然还能活在世间,我把那幅画送你。”

那幅画不但是当代最享盛名的南徐徐公望所画。最重要的画中人物景色正如小辛形容:

安静富裕的庄院,平坦宽广的院场,婆婆老树浓荫广布,而青砖地使人更感清凉。坐卧其中的弥勒佛古意盎然,一片和平宁静。时间、名利等等都消失意义。

小辛道:“谢谢,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答应送我礼物,我实在很感谢。所以我不想继续用剑抵住你胸口。否则太滑稽太可笑了……”

小辛不但收剑归鞘搁在一边,还洒些药末于庞福伤口,药很灵验有效,庞福巴就全地疼痛。

他们甚至分定宾主在椅落坐,一个侍婢送上香茗。

庞福颓然道:“现在别说杀人,连茶杯也拿不动了。”

小辛捧茶啜饮,没有一点惭愧不巡。忽然问道:“两个侍婢只剩下一个,她在何处”

庞福道:“她名叫小琴。但你不如叫她做死亡女神。”

小辛显然明白一切,释然地透口气,道:“小琴名字很好听,我宁愿她用这个名字。”

庞福道:“小琴正等候我被杀之讯,一接到消息,她只须用火点燃一根药引。”

小辛道:“原来这片青砖底下埋了炸药,数量一定很多,足以炸死世间任何高手。”

庞福道:“这一个婢女叫小凤,你千万莫小看她,她甚么都不行,只有嘴巴行。连树上小鸟也可以哄下来。”

小辛恍然道:“她的长处是尽其所能用言语留住我。当然她必可达成任务。因为炸药所需时间不必长久。”

庞福道:“十息就足够,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小辛又啜两口茶,道:“殷海未死。你无须忧虑勾漏山。要忧虑的是血剑会。”

庞福叹一声,道:“我知道,亦准备接受如此下场。只不过当时刻来临,却又不肯不愿相信。”

小辛道:“我希望早些见到血剑会最厉害的杀手。但我又知道最厉害的杀手决不是木鱼姚本善。”

庞福惊讶得几乎弹起,道:“你知道木鱼姚本善你认识他”

小辛又道:“我还知道烟雨江南严星雨住在此庄。”

庞福像石头一样紧闭嘴唇。小辛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何以知道虽然瞎神仙烛影摇红秦聪竟未死去。但常青已死(无人得知常青复活),他怎知木鱼姚本善之名

小辛又道:“你打算叫谁姚本善抑是严星雨”

庞福缓缓道:“严公子早上走了。你一定要见,只有姚本善。”

小辛道:“当然要见,因为我非问他一句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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