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催魂鼓(1/2)
毛陵厉声叫道:“你就再说说看。”
独孤智微笑说道:“我不单在昔日接风宴上,自己预作防毒准备,并在你们‘海外三魔’,以及七大弟子的所有座位,所有碗筷杯盘之上,全都涂上了比你独门奇毒更精妙更厉害的真正无形奇毒。”
毛陵、高松泉神色又是一震,赶紧运气行功,暗察体内。
独孤智摇头笑道:“你们不必行功暗察,若在发作之前,能够被人觉出,我怎么还敢忝颜自封‘用毒祖宗’四字”
高松泉厉声问道:“你对我们用毒之意何在”
独孤智道:“放心,我不是想杀你们,只是想用你们。否则那些‘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一千绝世高手,来破‘六残帮’时,叫我这下半身无法转动的残废帮主,如何抵敌”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阴恻恻地笑了一笑,又道:“但养虎虽能卫主,却也易伤身,我自然要动点脑筋,使所豢猛虎,有所忌惮,对主人乖乖服从,只把爪牙向外。”
毛陵对东门柳看了一眼,狞笑说道:“独孤智,你虽厉害,但你这‘首席顾问’东门柳,总已中了我独门剧毒,我们且先来个互易解药,然后再争雄长如何”
独孤智摇头答道:“这是你痴心妄想,我东门叔父,也未中了你独门剧毒。”
毛陵骇笑叱道:“胡说!他分明曾捧着我那颗淬毒伪镌的‘汉武乡侯之印’,反覆细看,并用力击扁毁去,怎么会未中毒呢”
独孤智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毛陵所问,突然目注云千里,沉声说道:“鸣鼓。”
云于里把手一举,立时这水榭平台四外,均起了渊渊金鼓之声。
除了独孤智和云千里外,席上群雄谁也不知道这鸣鼓之举,是何用意
但鼓声越来越急以后,席上共有四人,神色为之在变。
这变色的四人是“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紫拂羽士”东门柳以及“辣手神仙”东门芳。
他们变色之故,是因听得鼓声加急后,全觉得腹内有物,蠕蠕而动,仿佛是在爬行,弄得人难受已极。
独孤智鉴貌辨色,知道他们已明利害,遂命云千里止住鼓声。
“绿发魔君”毛陵失声叫道:“这是苗疆毒蛊”
独孤智得意笑道:“蛊虽不错,却比苗人所用,高明多了,这是我费尽苦心,搜寻了一百零八只‘天牌毒蝎’所炼。”
东门柳脸色如霜,目注独孤智,厉声问道:“独孤智,你……你对我也下了蛊”
独孤智微笑答道:“东门叔父亏你先行中蛊,体内自生抗拒他毒之力,否则岂不早就遭了毛供奉的辣手”
东门柳勃然大怒,戟指叱道:“独……”
一字才出,独孤智已神色安详地,接口笑道:“东门叔父休要动怒,那‘天牌毒蝎恶蛊’发作起来,是神仙难救的呢!”
东门柳怒道:“我才不怕……”
独孤智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笑道:“就算叔父功力湛深,不畏蛊毒,但东门芳表妹,正属妙龄,倘若就此香消玉殒,叔父必将肝肠寸折,抱憾终身的了。”
这几句话儿,真比任何蛊毒,还要厉害,立使东门柳向爱女看了两眼,失声一叹,消尽了英风锐气。
夏侯娟与罗香云,均看得怵目,听得惊心,暗觉“六残帮主”独孤智的心计之工,手段之狠,真不愧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奸雄人物。
这时,东门芳秀眉双挑,扬眉叫道:“爹爹不要为我顾忌,你下手杀了独孤智吧!我……我不要这种无情无义的狠毒表哥。”
东门柳怎肯如此,只是满面愤色地,频频摇头。
东门芳性情甚烈,瞪目叫道:“爹爹既不出手,我自己和他……”
一面说话,一面站起身形,似欲向独孤智有所举动。
但话方至此,东门柳一指突伸,点向爱女后背。
东门芳“吭”的一声,应指晕倒椅中。
东门柳仿佛极力矜持,平息怒气,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问道:“独孤帮主,你向我们下蛊之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独孤智向夏侯娟、罗香云看了一眼,微笑答道:“根据正确探报,夏侯姑娘之师‘般若庵主’,罗姑娘的伯父‘金剪醉仙’,以及当世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全已到了‘桐伯山’左近,企图对我‘六残帮’大加挞伐。”
夏侯娟心想这老残废果然厉害,消息竟如此正确。
独孤智继续笑道:“我获讯之后,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夏侯娟忍不住地问道:“紧张则可,兴奋何来”
独孤智笑道:“怎么不兴奋呢我生平惟一大愿,便是以这残疾之身,斗败举世群豪,成为奴役江湖的武林霸主,但要我一个个地,去访问这些高手,自然费时费事,如今他们居然啸聚结党,自投网罗,岂非天从人愿,令我喜在心头。”
夏侯娟冷笑说道:“你不要一厢情愿,为什么不想想八荒群侠,齐兴正义之诛,‘六残帮’瓦解冰消,就在目前。”
独孤智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怕些什么”
罗香云一旁冷笑说道:“蠡测大海,管窥豹斑,你简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凭你就能与我伯父‘金剪醉仙’罗大狂,或‘般若庵主’悔大师等,互相颉颃么”
独孤智傲然笑道:“老夫痼疾在身,论力,三尺童子,亦能杀我,论智,则诸葛复生,也无所惧,但徒恃智慧,亦难成功,必须有权强力量为辅,方能6完成霸业。”
东门柳冷然接道:“于是,你就把脑筋动到我和‘海外三魔’身上。”
独孤智陪笑说道:“东门叔父请莫生气,应该想想当世武林中,能够帮我对抗‘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绝世高手之人,除了你和‘海外三魔’以外,还有谁呢”
东门柳道:“你用这种卑鄙手段,加以挟制,我们会心甘情愿,替你卖力气么”
独孤智忽然一阵纵声狂笑,目光如电,顾盼生威地,扬眉说道:“不甘也得甘,不愿也得愿,你们若是不甘不愿,加以反抗,最多把我杀死,但自己也必被‘毒蝎恶蛊’啮尽心肝,倘若……”
这位足智多谋的“六残帮主”,说到“倘若”二字,故意把语音略顿,又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及“绿发魔君”毛陵,“三手魔师”高松泉,目光略扫,方缓缓说道:“倘若甘愿助我完成所愿,则尚有希望……”
毛陵插口问道:“希望什么希望”
独孤智神色突转黯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像我这等半死人般的久病难痊之身,有何生趣故而我只想做一天‘武林霸主’,今朝心愿达成,明日立即自尽。”
夏侯娟秀眉双蹙,心忖这真是盖代奸雄口吻。
独孤智又道:“我死之后,‘天玄谷’的铁桶江山,便奉赠助我完成霸业之人,并留下独门解蛊灵药,你们只消在我墓碑之上,镌刻‘以残疾胜常人的瘫疯武林霸主’字样,独孤智虽在九泉,亦所瞑目。”
毛陵等他话完,首先点头说道:“独孤帮主放心,我毛陵服了你了,甘愿竭尽所能,助你完成霸业。”
高松泉也随之点头,只有“紫拂羽士”东门柳,仍然岸坐巍巍,毫无表示。
独孤智苦笑叫道:“东门叔父,你难道仍不能体谅小侄的无可奈何苦衷,加以宽宥么”
东门柳冷冷答道:“独孤帮主……”
独孤智陪着笑脸说道:“叔父何必用这‘帮主’之称”
东门柳不等他多作解释,神色凛然地,摇手说道:“蛊毒既施,亲情早绝,我们如今只往利害立论,独孤帮主是明白人,请听我几句衷肠话。”
独孤智深知自己若再在亲情上拉关系,无非取辱,遂双眉一挑,改口说道:“东门供奉请讲。”
东门柳目闪寒芒,“哼”了一声说道:“以我本人来说,我宁愿让那‘毒蝎恶蛊’,啮碎肝肠,也要把你立毙掌下。”
独孤智点头说道:“我相信,这是实言,并非老供奉自鸣清高,标榜骨气。”
东门柳目光移注爱女东门芳,叹息一声又道:“但为了我的女儿,我甘心受你挟制,竭尽所能,与‘金剪醉仙’罗大狂、‘般若庵主’悔大师等,放手一搏。”
独孤智大喜说道:“多谢叔……老供奉……”
东门柳摆手切断了他的话头,朗声说道:“你且慢高兴,东门柳不是平白甘心接受挟制之人,我有条件。”
独孤智笑道:“我知道老供奉的条件,大概是要我先给东门芳姑娘,服食解毒药物。”
东门柳冷然说道:“不单那些,我还要你让我女儿和夏侯娟、罗香云等两位姑娘,一齐毫发无伤地,安然出谷。”
独孤智愕然问道:“这是何故”
东门柳应声答道:“我已自误,不能再让我女儿错误一生,要使她从此归入正途,在武林间,作个堂堂正正,光光明明人物。”
独孤智似有碍难地,皱眉说道:“假如我放她们安然出谷以后,老供奉顾虑已失,对我翻脸无情……”
话犹未了,东门柳便沉声叱道:“独孤智替我住口,你竟敢把我东门柳,看成反覆无常之辈”
独孤智身为“六残帮”帮主,平素业已叱咤群雄,如今更用“毒蝎恶蛊”,控制了四大供奉,更是得意洋祥,威风凛凛。
但“紫拂羽士”东门柳这一发怒之下,却仍使独孤智有点胆战心寒,慌忙陪笑说道:“好,好,老供奉不要生气,我立即命人把东门姑娘、夏侯姑娘、罗姑娘等,安然送出谷外就是。”
东门柳脸色方霁,一剔双眉,向夏侯娟、罗香云朗声说道:“夏侯姑娘与罗姑娘,且代我向令师令伯致意,请他们对我这独生爱女东门芳,好好教导,培育成全……”
语音至此,顿了一顿,也扬了一扬,继续说道:“至于我本人则从此效忠‘六残帮’,尽力为之,死而后已,一切经过情事,均在两位姑娘目睹之中,我也不多说了。”
独孤智静待东门柳话完,便向云千里叫道:“云堂主,你把夏侯姑娘等送出……”
话犹未了,夏侯娟突然摇手说道:“且慢,我们如今不走。”
这句话儿,不仅出于独孤智所料,连东门柳都为之听得怔住。
夏侯娟见了他们的惊愕神情,笑了一笑,目闪精芒地,轩眉又道:“不是我们不走,是我们的话儿还未听完。”
独孤智问道:“夏侯姑娘要听什么话儿”
夏侯娟微笑说道:“独孤帮主怎么如此健忘,你所要当众宣布的四大秘密,才不过讲了一半。”
独孤智“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原来夏侯姑娘是要听其余两项秘密,我既有言在先,自当一一奉告。”
夏侯娟与罗香云遂平心静气地,听这位“六残帮”帮主,再复叙述。
独孤智向席边的几上,木盘中所盛黑布包裹的桩上死尸人头,看了一眼,得意笑道:“如今,桩上人尸,用来煮酒,已化飞灰,我要说明他的身份来历,并把这人头面目,当众揭露。”
说到此处,神色突转狞厉,目闪精芒,朗声叫道:“夏侯姑娘,你应该知道,凡欲成大业者必须先巩固内部,然后方能外克强敌。”
夏侯娟听得心中一跳,暗忖照独孤智语气听来,莫非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的踪迹败露,业已惨遭不测否则,他怎么……
念犹未了,独孤智继续笑道;“那场‘百残大会’.因有夏侯姑娘所扮‘残心秀士’曹冷血,和罗姑娘所扮‘无情姹女’罗香云,搅闹一番,遂使我有了戒心,对其余诸人,也多暗加注意。”
夏侯娟暗叫一声“糟糕”,心想:“倘若彭白衣真有不测,岂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独孤智似有意似无意地,目光微扫夏侯娟、罗香云两人,冷岭说道:“注意结果,竟获密报,说我最欣赏,认为最具有才并擢升为内三堂堂主之一的‘万古伤心’白不平,极可能是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独子彭白衣所扮。”
夏侯娟芳心一震,怒声叫道:“独孤帮主,你不能仅凭密报,便……你有……有证据么”
独孤智笑道:“我就是不肯深信,才安排今日这场‘人头宴’,准备收集证据。”
罗香云触动灵机,失声叫道:“对了,那颗‘清蒸人头’……”
独孤智接口说道:“对了,从那颗‘清蒸人头’之上,可以看出‘万古伤心’白不平究竟是否彭白衣所扮因为父子之情,出于天怀,绝不会子见父头之下,丝毫无动于衷……”
东门柳忽然插口问道:“独孤帮主,‘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的一身功力,与我相差有限,你是怎样把他的人头,弄到‘天玄谷’内”
独孤智笑道:“叔……老供奉难道忘了我所说‘真尸假头’之语”
东门柳道:“听你这样说法,那颗‘清蒸人头’,竟不是‘归云堡主’彭五先生所有”
独孤智微笑说道:“那只是由巧手匠人,依照彭五先生容貌,所特别雕镌的一颗木制人头而已。但我事先故意传出风声,说是有一位一流武林高手,惨遭不测,六阳魁首,已在盘中,才使假扮为‘万古伤心’白不平的彭白衣,骤睹人头以下,露出马脚,当筵急痛晕厥!”
夏侯娟曾受彭白衣救命深恩,又准备替罗香云撮合这段良缘,闻言之下,几乎按撩不住,想蓦然发难,与独孤智一搏生死!
但她满腔杀气,才一腾眉,东门柳却已有所觉察地,摇手叫道:“夏侯姑娘你莫要轻举妄动,独孤帮主现已答允我的要求,放我女儿东门芳,与你和罗香云姑娘,安然出谷,则我便如言尽忠‘六残帮’供奉职守,对帮主安危,严密护卫。你们出谷以后,可立召群雄,双方决一了断,此刻却不许有甚挑衅举措。”
夏侯娟银牙一咬,正待答话,独孤智业已哈哈笑道:“彭白衣既已露马脚,使我获得实据,则‘六残帮’的内三堂堂主之位,怎容奸细盘踞我遂不再客气,请韦护法和云堂主,把他当众处置,以尸煮酒,用昭炯戒!”
语音略略一停,目注云千里,厉声叫道:“云堂主,你把人头上所裹黑布取掉,让夏侯姑娘、罗姑娘等,与这位大胆狂妄,来我‘六残帮’卧底的彭少侠客,见上一面。”
云千里应声伸手,把木盘中所盛人头的覆面黑布去掉。
夏侯娟本已发了“咆哮红颜”脾气,准备不顾一切,大闹“天玄谷”,但如今看见云千里揭去黑布,认清人头面目以后,不禁化“咆哮”为“妩媚”地“噗哧”失笑。
天下事怎能尽如人意凡属有人想笑之后,多半也有人想哭。
如今,想笑的是夏侯娟、罗香云,想哭的却是高松泉、毛陵、云千里和独孤智。
原来这颗由韦枫绑来,由云千里下手割断的布裹人头,不是化名“万古伤心”白不平,竟是韦枫自己。
夏侯娟姆然失笑,这才明白为何自己独门手法,把韦枫点穴制倒在水榭之中,彭白衣竟能于一转眼间,便入内将他解穴救出
看来,就在那时,韦枫业已掉包,“人头宴”上的是假韦枫,真韦枫却被黑布蒙头,绑在木桩之上,如今令人难明的,只不过那假韦枫到底是谁而已
这时,独孤智自也明白过来,放眼四顾,却哪里还有假韦枫的半丝踪迹
这位“六残帮主”,恼羞成怒,无可解嘲,竟涨红脸儿,向“海外三魔”中位居老大的“三手魔师”高松泉,苦笑问道:“高供奉,韦护法是你爱徒,怎么同席甚久,你竟未看出业已非他本人”
“三手魔师”高松泉身中“毒蝎恶蛊”,心痛爱徒惨死,哪里还有好气闻言之下,佛然答道:“独孤帮主,你怎不想想,彭白衣连对他生身之父,尚会认错,高松泉怎料得到,在‘天玄谷’铜墙铁壁之中,帮主的睿智天聪之下,会出了当场掉包怪事”
这几句话儿,回敬得相当厉害,独孤智无言可答,脸上涨得由红变紫地,喃喃自语说道:“奇怪……奇怪……那假韦枫怎……怎能装扮得毫无破绽”
夏侯娟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彭白衣定已安然脱险,遂心境大宽地,嫣然笑道:“独孤帮主,你总该知晓‘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之话,你能够把一颗木制人头,刻镌得栩栩如生,难道别人就不能扮得天衣无缝”
独孤智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哼!什么叫‘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你去唤他们都来,任何‘强人’,也得对我独孤智低头,任何‘能人’,也得死在我‘天玄谷’内!”
夏侯娟笑道:“你放心,你便怕他们来,他们也要来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残暴不仁,人人得而灭之,所谓侠士英雄,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专管不平之事。”
独孤智脸色如冰,向东门柳叫道:“老供奉请把令嫒拍醒,我喂了解蛊药物后,送她们赶紧出谷,双方才好了断。”
东门柳摇头说道:“不行,我女儿若是醒转,怎肯容我一人在此,不是和我纠缠,便是和你拼命,你且把药拿来,我奉托夏侯姑娘,于她们出谷之后,再喂我女儿服食。”
独孤智略一寻思,觉得很有理,遂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向夏侯娟递去。
夏侯娟得理之下,不肯让人,索性再加讽刺地,扬眉笑道:“独孤帮主,请你把丹丸倾在桌上,我知道你是用毒祖宗,害怕瓶上淬毒。”
独孤智无可奈何,只好如言照办。
夏侯娟收起丹丸,向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前辈请将令嫒交我,夏侯娟、罗香云就此告辞。”
东门柳正色说道:“夏侯姑娘请弄清楚今日事实,东门柳绝非向人摇尾乞怜,我想杀独孤智不难,但杀他以后,我和我女儿,均难逃毒蛊啮心之惨,故而我委屈求全,甘愿受制尽忠辅佐‘六残帮’,与举世群雄一争武林霸业,无非是为我这独生爱女着想。”
说到此处,向晕躺椅上的东门芳,看了两眼,眼光中流露出无限慈爱神色。
夏侯娟肃然起敬,恭身陪笑说道:“晚辈懂得老前辈的一片苦心。”
东门柳满面神光;又道:“不过我奉托之事,有点违背人情,因我既把我女儿的教抚重责,以及终身归宿,一齐奉托令师和罗大狂道友,但‘天玄谷’会战之际,却又誓死效忠‘六残帮’,与他们站在绝对敌对地位。”
夏侯娟娇笑说道:“此事无妨,老前辈不必咎心,武林豪侠,多半有一股忘己为人的疯狂傻劲,否则何须千金倒橐,白刃酬恩,谁不会啸傲林泉,优游自在”
东门柳听得连连点头,罗香云也在一旁微笑说道:“何况我伯父与‘般若庵主’,既受东门老前辈托教爱女之义,又与东门老前辈结誓不两立之仇,传诸武林,亦属罕有佳话。再说回来,武林人讲究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倘若东门前辈与‘海外三魔’,不向独孤帮主,矢效忠诚,则‘六残帮’纵令藏龙卧虎,‘天玄谷’纵如金城汤池,我伯父和‘般若庵主’,恐也不屑一顾。”
东门柳目光一亮,凝注独孤智,继声狂笑说道:“独孤帮主,你听见没有夏侯姑娘与罗姑娘,业已把彼此的利害恩仇,分析得详详尽尽,你大概再没有什么不可放心之处了吧”
独孤智微微一笑,正待答话,东门柳扬眉叫道:“既然帮主相信我从此对你矢志忠诚,便请传令派人送夏侯姑娘、罗姑娘,和我女儿出谷。”
独孤智笑道:“何必派人,老供奉亲送如何你父女分别,也该……”
东门柳不等独孤智话完,便即摇手说道:“我不送。”
独孤智诧然瞠目,东门柳继续说道:“一来我如今连与我女儿,都站在敌对地位,自不愿单独相处,落上丝毫通敌嫌疑……”
独孤智接口笑道:“老供奉太以言重……”
东门柳双眉一挑,神色黯然又道:“二来父女从此长别,多看她一眼,便可能多添我一分怅饲,还不如早些别过的好!”
独孤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请云堂主或何堂主……”
语犹未了,东门柳便摇头叫道:“不行,不行,这两位堂主,均太以阴险毒辣,我不放心。”
何撑天不在当场,云千里却听得脸上一红,但只敢怒而不敢言,目内凶芒,连闪几闪。
独孤智笑道:“老供奉认为派谁比较适当,我尊重你的意见。”
东门柳道:“派谁都行,我只请帮主找位老实可靠些的。”
独孤智略一沉吟,说道:“濮阳总护法如何”
东门柳微笑说道:“好,那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浑金未凿,璞玉未雕,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
这几句话儿,虽是赞扬濮阳勇,却也等于又把何撑天、云千里,骂了一顿。
云千里起初尚怒形于色,如今却换了满面笑容,拄拐起身,向独孤智问道:“帮主是否要我去请濮阳总护法来此”
独孤智点了点头,云千里便飘然而去。
但这位心机深沉的残腿凶人,在向濮阳勇传话,叫他去往水榭平台,听候独孤智差遣以后,又复悄悄走到“海外三魔”所居静室,对那因爱徒“残心妖姬”宇文霜惨死,伤心离席,不曾参与“人头宴”的“双心魔后”文雪玉,低问道:“文供奉是否为了宇文姑娘之事有点伤感”
文雪玉苦笑答道:“宇文霜是我苦心培植的心爱弟子,虽然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伤感悼念,也总属人情之常。”
云千里不等文雪玉说完,便即冷笑说道:“为何无话可说我认为文供奉应该为宇文霜姑娘,报仇雪恨。”
文雪玉扬眉问道:“你认为我应该为她报仇”
云千里狞笑说道:“杀死夏侯娟与罗香云,既是为死者报仇,也是为生者除患,因双方正式较技之际,必系同辈人物,互相过手,文供奉令兄妹门下七大弟子之中,既数字文霜姑娘艺业最高,则其他弟子,更未必是那‘咆哮红颜’及‘无情姹女’对手,岂不又将多有伤损”
文雪玉瞿然说道:“云堂主分析得对,但如何下手却是……”
云千里阴恻恻地接口笑道:“下手方法,还不容易如今独孤帮主正命濮阳总护法,送夏侯娟、罗香云等出谷,文供奉只需悄悄埋伏在‘天奇峡’外,一见那两个贼婢,立下辣手,因已出本帮范围,事属私仇,毫不影响‘六残帮’的威誉。”
这云千里何等刁钻,他偏偏不把“海外三魔”及“紫拂羽士”东门柳,均已中了蛊毒,必须接受独孤智控制之事,向文雪玉说出。
文雪玉闻言之下,仇火立升,杀心大动地,狞笑几声,向云千里点头说道:“云堂主此计绝佳,我立即去往‘天奇峡’外埋伏,以制夏侯娟死命,为宇文霜报仇便了。”
云千里笑道:“文供奉最好是等奉命送客的濮阳总护法走后,再对夏侯娟等出手。”
文雪玉扬眉问道:“云堂主以为我会怕濮阳勇那大傻瓜么”
云千里失笑答道:“文供奉双心绝艺,盖世无双,怎么惧怕濮阳勇但就因此人蠢头蠢脑,心跟太实,他既奉了独孤帮主之命,护送夏侯娟等,途中若遇阻碍,非和对方拼命不可,虽然,鸡卵焉能敌石,螳臂不足挡车,却也不宜在自己人间伤了和气。”
文雪玉道:“好,我就听从云堂主的建议,多忍片刻,等濮阳勇送客任务完毕,回谷以后,再对夏侯娟下手。”
云千里目闪凶芒,又复说道:“文供奉不可单杀夏侯娟,
应该连她同行之人,一齐除去。”
文雪玉闻言一愕,注目问道:“你是说包括‘无情姹女’罗香云……”
云千里阴恻侧地,怪笑答道:“不单包括‘无情姹女’罗香云,并连东门柳的那位宝贝女儿‘辣手神仙’东门芳,也在其内。”
文雪玉不知水榭平台上所生事故,自然问道:“那东门芳也和濮阳勇一样,是独孤帮主派去送客的么”
云千里摇头答道:“不是,是那东门柳大发神经,当众声言,自己誓死效忠‘六残帮’,却把他女儿,命夏侯娟、罗香云等带走,托请‘般若庵主’、‘金剪醉仙’等对头人,加以抚教。”
文雪玉哂然道:“这不叫大发神经,这叫大发疯狂。”
云千里道:“神经也好,疯狂也好,文供奉不必管它,你只要记住‘斩草必须除根,莫令春风吹又生’之语,不杀便罢,既杀就杀个干干净净。”
文雪玉狞笑说道:“云堂主此语,深合我心,但这件事儿,应该守秘,不可令第三人知晓。”
云千里笑道:“文供奉尽量施为,我懂得利害,并会为你尽量掩护一切。”
文雪玉喜道:“云堂主人真不错,将来我定要……”
云千里接口笑道:“将来在下要请文供奉提拔之处太多,如今濮阳总护法与三个贱婢,大概业已动身,文供奉快些去吧!”
文雪玉也知事不宜迟,逆立即悄悄赶赴“天奇峡”外。
云千里回到水榭平台之上,果已不见濮阳勇、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四人,不禁从嘴角问,浮起一丝得意狞笑,侍坐独孤智身边,静待峡口消息。
这时,夏侯娟因恐东门芳醒后挣扎,不肯丢下爹爹,独自归入正道,故尚未把她穴道解开,只是横抱手上。
她一面前行,一面向罗香云低声笑道:“云妹,你认为我的恩师,和你的伯父,是否人在‘天玄谷’内”
罗香云道:“我猜两位不会齐来,大概来了一位,但不知假扮韦枫,救走彭白衣的胆大如天之人,又是谁呢”
夏侯娟笑道:“大概是他……”
罗香云接口笑道:“娟姊是猜你那位‘圣手仁心’卓轶伦么”
夏侯娟玉颊徽红,摇头失笑说道:“我本来以为是他,但如今已知猜错,我卓大哥与司马三哥,要去‘哀牢’谒师,并远上‘北天山’,此时回不来呢!”
罗香云恐夏侯娟久抱生累,伸手接过东门芳来,娇笑说道:“那也难讲,我们还不是欲作远行,但到了洞庭不久,竟又倏然回转。”
说到此处,目光微注那位魁梧伟岸,虎背熊腰的濮阳勇,改以“蚁语传声”,对夏侯娟悄悄说道:“娟姊,这位濮阳总护法,如今是否还照样服你我们所说话儿,若是被他听去,可妨事么”
夏侯娟摇头笑道:“不妨事,像他这等实心眼儿之人,只一被人制服,多半永世不叛。”
罗香云道:“独孤智那厮,花样太多,难保不对这位傻瓜英雄,另加控制,娟姊还是设法试探一下,比较妥当。”
夏侯娟点了点头,向濮阳勇发话问道:“濮阳勇,你还认识我么”
濮阳勇翻着大眼答道:“你是夏侯姑娘。”
夏侯娟道:“你服我不服”
濮阳勇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服,我不和你打架。”
夏侯娟失笑说道:“你不必再在‘天玄谷’中,当甚‘六残帮’的总护法,如今便随我同去好么”
浪阳勇照样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不去。”
夏侯娟想不到竟会碰了一个钉子,秀眉微挑,诧然注目问道:“你为什么不随我去”
濮阳勇答道:“你不会有黑丸药,天天送给我吃。”
夏侯娟越发惊奇,扬眉问道:“黑丸药这黑丸药是什么东西”
濮阳勇道:“那东西好苦,好难吃,但我一天不吃,就会生病,独孤帮主说是除了‘天玄谷’外,任凭我走遍四海八荒,也休想再找得到这种黑色丸药。”
罗香云一旁听得冷笑说道:“娟姊,我猜对了,独孤老贼定是给这位傻瓜英雄,吃了什么能够成瘾的慢性毒药。”
夏侯娟秀眉深盛,沉思了好大一会儿,看着濮阳勇,缓缓问道:“你那黑色丸药,身边带得可有”
濮阳勇伸手人怀,摸出一粒宛如龙眼核大小的黑色丸药,答道:“只有一粒。”
夏侯娟伸出玉手索道:“给我看看。”
濮阳勇并未立即递过,似乎面有难色。
夏侯娟好生不悦,从一双妙目之中,闪射出冷电寒芒,沉声叱道:“还不拿来你竟敢不听我的话么”
濮阳勇又复略作迟疑,方似无可奈何地,把那黑色丸药递过。
夏侯娟接过丸药,只捏下小小一块,收入怀中,仍将原药还给濮阳勇,含笑说道:“看你急得那副样儿,赶快拿回去吧!”
罗香云在一旁看得好奇问道:“娟姊,你掐下那一点丸药则甚”
夏侯娟笑道:“我同意云妹的适才看法,认为这是可以使人成瘾,每日非吃不可的慢性毒药,遂弄它一点,带回去给‘一帖神医’叶天仕师叔研究研究,或许叶师叔医术通神,能把这位傻瓜英雄,救出苦海。”
罗香云恍然说道:“妙极,还是娟姊来的细心,我怎么就未想到叶师叔的身上”
濮阳勇不知她们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只是瞪起一双环眼,向夏侯娟叫道:“夏侯姑娘,你最好不要再来,我家独孤帮主,实在厉害……”
夏侯娟冷笑接道:“厉害他厉害得过人,厉害不过天,只要我们再进‘天玄谷’之时,也就是‘六残帮’瓦解冰消,独孤智遭受孽报之日!”
濮阳勇嘴皮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说话。
夏侯娟又复问道:“我来问你,假如我要你杀死独孤智,你可敢下手”
濮阳勇毫不迟疑答道:“不敢!”
夏侯娟双眉一挑,目闪神光问道:“假如独孤智要你杀死我呢”
灌阳勇用样毫不迟疑答道:“我也不敢!”
夏侯娟听他这样答话,心中方自略慰,神色稍缓,含笑说道:“假如非要你在我和独孤智中,杀上一人之时,你杀谁呢”
濮阳勇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方朗声答道:“谁也不杀,杀我自己!”
夏侯娟长叹一声,目注罗香云道:“云妹,你看独孤智多么厉害居然连濮阳勇这样一个胸无城府之人,也对他如此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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