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日(3)前夜(1/2)
当天晚上。
唐跃躺在床上,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来,风扇转动的细微嗡嗡声像是蚊子叫,乘员舱内的空气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摄氏度,但这个时候室外气温已经下降到了零下六十度。
门帘缝隙中透出淡黄色的灯光,老猫还未休息,它仍然在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收拾行李,唐跃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老猫在卷地图,火星流浪狗车头严重损毁,连块完整的显示器都不剩,他们不得不使用纸质地图。
唐跃望着地板上细细的灯光,莫名地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暑假回老家,住在砖瓦搭建的老房子里,每天晚上年幼的自己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睡觉,房间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来,偶尔爷爷奶奶会轻轻地进来给自己掖掖被子,这个时候他就立即闭上眼睛装睡,等老人走了再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老家的房子其实早就拆掉了,爷爷奶奶也在他上大学时去世,如今连地球都消失了,现在没人能证明这一切曾经存在过,它只存在于唐跃的记忆中。
唐跃反复咀嚼这些记忆,从小到大,从暑假老家房子里的电视和冰棍,到酒泉中心训练和老王在罗布泊生火,他努力确认它们的每一个细节,那部万年老剧《少年包青天》片头曲的调调,那支冰棍包装纸上的字迹,老王坐在篝火边上翻背包,从包里掏出暗藏起来的青岛啤酒。
唐跃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遗忘这些人。
可惜记忆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固定的东西,你努力地把它捏成某人的形状,捏得纤毫毕现,每一根头发丝都清清楚楚,它们仍旧会像沙子那样渐渐流逝模糊,到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团子,你愣愣地看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来。
唐跃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们还在不在”
一切都安安静静。
唐跃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只水杯,边上是立式木质相框,仅有一张照片,那是猎户座一号的机组乘员出发前在酒泉中心的合影,指令长老王和老汤站在后排中央,两侧是老郑和老麦,唐跃和麦冬则蹲在前排,六个人勾肩搭背冲着镜头笑,当时风很大,女孩一手按着耳边的头发,老王被沙子迷了眼睛,龇牙咧嘴,正要骂人,但骚话还未出口,时光就被相机永远定格。
再远方是晴空下高大的发射架,载人飞船还在总装,阳光明媚。
床边的地板上有一双拖鞋,墙角有个空的塑料垃圾桶,墙壁的挂钩上挂着裤子衬衫和空衣架,唐跃的乘员舱里很简单,他没有太多东西要带走。
“老猫”唐跃从被窝里抽出胳膊来,枕在脑后。
“我在。”一只猫头从门帘缝里探进来,“你还不睡觉么明天早上要早起。”
“睡不着。”唐跃说。
“紧张”
唐跃摇了摇头。
“焦虑”
唐跃摇了摇头。
“恐惧”
唐跃仍旧摇头,他注视着自己的手,“你知道么,人的情绪是建立在生活之上的,有生活才会有情绪……但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生命的实感,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我触摸自己都感觉不到温度,和你比起来,我才更像是个机器人……”
“不要怀疑自己。”
唐跃一怔。
“不要怀疑自己。”老猫重复了一遍,它走过来握住唐跃的手,猫爪的肉垫按在他的掌心里,“看,怎么会没有温度呢永远都不要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无论陷入怎样的绝境,即使整个世界都不再有人承认,即使没有任何人可以目睹和记录,你也要坚信自己的生命是这个宇宙中最重要的……你一定要相信,你是全宇宙独一无二的,你可以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唐跃缓缓地点头。
“每当你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就这样跟自己说。”老猫笑笑,“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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