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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天五人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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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别一支墨玉簪子的青年只是嚼着馄饨,少女知道他一贯小心谨慎,便以心声问道:“你不是说邱国还挺好吗,都想要在这边找个机会开山立派。我猜是不是又有仙师看破了我这张面皮底下的相貌,哥,对不起啊,又连累你搬家了。”

青年面露不悦,不耐烦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如何在意你的生死,我只是担心将你随便抛下,惹恼了那位性情叵测的传道人,我这辈子便无望大道了,只能当这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常年烂泥潭里打滚。”

他说话一向直爽,这些年结伴游历,相处起来,倒是不累。

比如那几句,“我好美色,却不是女子,所以你放心,就算脱光了衣服,我都不当那采花贼。”

“等我寻见了那位,与他拜了师,有了师徒名分,我们便分道扬镳,再不愿被你拖累了。”“真是狐狸精,走到哪里都能惹来麻烦。”

见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青年修士愈发烦躁,一筷子将那馄饨夹成两半。少女便乖乖当起了哑巴。青年的簪子上边,以蝇头小楷篆刻有几篇花间词,既是个人意趣,也是对练气士和江湖武夫的一种招呼。</p>

青年没好气解释一句,“邱国要乱了。”

少女啊了一声,“如今谁敢找邱国的麻烦单字藩属国呢。京城酒楼说评书的,不都说那位驻地在木鱼沟的邯州将军如何如何治军严明,他当年在大骊陪都战场如何骁勇善战吗”

青年冷笑道:“你多久没去酒楼、戏台了我给你半天功夫,再去听听看”

成天就知道捣鼓那些花花草草,看看那些版刻粗劣的才子佳人,到了厨房围裙一系,砧板,就跟坐镇小天地似的,此外万事不上心。

少女有些委屈,不是怕给你惹麻烦嘛。等到晓得他有开山立派的打算,她就更不敢随便出门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只是少女环顾四周,不像是个要有动乱的光景啊。是有京城某座府邸里边当大官的,或是在外边带兵打仗的,欺负韩氏孤儿寡母的,试图谋朝篡位

可如今在朝廷里边最得势的,不正是那拨占据庙堂要津高位的外戚勋贵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如今邱国管官帽子的,管钱袋子的,就连那京畿和边关管刀子的,同样都跟太后娘娘是一个姓啊。她有次见识过他们出行的那种阵仗排场,是毫不在意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好在他们只是跋扈在脸上、眼神里和华美装饰上,倒是不曾听说有任何草菅人命的举动。

少女举目望去城门那边,道路两旁挤满了货摊、推车,什么都卖。有那卖货郎,走在路上,寻找空位,肩上挑着一座好大担子,小山似的,各类杂货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纸蝴蝶,竹蜻蜓,拨浪鼓。等到天亮,就更漂亮了。嘿,都是馋孩子的眼睛,再骗妇人汉子兜里的钱。

有那蹲在路边、双手插袖的老人,跟旁边一起起早讨生活的摊贩,天南地北闲聊着,脚边水桶里,几尾活鱼,偶尔扑腾作响,溅起水花。

怎就要乱了

她问道:“我们要去彩衣国胭脂郡么”

青年眼神恍惚,摇头道:“去那边做什么,没什么念想的。”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相依为命,真有几分兄妹一起背井离乡的意思。

在大渎以南游历期间,约莫真是红颜祸水,一路上几场风波,都因她而起。那边的谱牒修士,还有一些野修,前者做事情还要更加不地道,后者至多是管不住嘴,嘴花花几句,前者却是管不住手,明抢!抢不过,便联络当地官府,用阴的。

他们只得往北边走。

不过到了相对靠近大渎的邯州就停步,世道便安稳了许多,所以他才有在此寻一处道场、开辟洞府的想法。他们的关牒户籍都是实打实的真货,身世清白,经得起查,否则也走不到这边。

馄饨摊子,来了两位气态闲适的客人,一中年文士,一貂帽少女。

一场紧急议事结束,年轻太后返回宫内,身前宫女掌灯前行,身后有侍女捧着长长的裙摆。

若非装束,谁能想象这位貌美少妇,便是邱国最有权势的人。她临时起意,去那温泉,出浴过后,露出羊脂美玉一般的光泽,走出热气弥漫的汤池,在宫女服侍下,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绸缎长衣,曲线毕露。她看似神色阴沉,实则心情异常愉悦,去了床榻躺下,宫女立即摘下帷幕,若隐若现的景色,如一条白蛇扭动,妇人轻轻揉搓着,往外边渗出细若蚊蝇的幽幽音调,站在床边一位体态修长的宫女满脸潮红,由于自幼习武,熟谙刀弓的缘故,让她与一般柔弱宫女截然不同,她知道,很快就该自己进去服侍太后娘娘了。

妇人眼神凌厉,旋而水雾朦胧,一边轻轻喊着情郎的名字,一边心中想着都去死,一起跟着那个老变态陪葬,干枯如树皮褶皱的丑陋皮囊,酒味荤腥的口臭,令人作呕,两个贱种,好死不死的,那么像他的容貌。

刘郎说过,会带她远走高飞的,作那长久恩爱的鸳鸯,去那南边,他的家乡,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开辟别业……他还说即便到了那处藏龙卧虎的大骊京城,他依旧,自有脱身之法。

才十四岁的少年皇帝,清秀的脸庞扭曲狰狞,手持一条金色马鞭,一次次狠狠砸下,将一位刚从亲王府调来此地的宫女鞭挞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少年丢了沾满鲜血的鞭子,有些乏味了,她竟然果真一声不吭,先前威胁她,若是胆敢出声,就杀了你的旧主子。

哈哈,好弟弟,还想要离开京城封王就藩此次去大骊京城,真当寡人不知道你的小算盘

有宦官踩着小碎步,快速端来水盆,少年洗了洗手,抬起手,便有宫女再拿起绢布擦拭干净。

一位太后娘娘那边的教习嬷嬷,过来传达一道口谕懿旨,“太后让陛下不要再胡闹了。”

少年点点头,老妪跟鬼一样,走路都没个声响的,皇帝脸色却是温和,笑道,“辛苦洪嬷嬷捎话了。”

大骊王朝作为宗主国,倒是没有要求藩属君主不得称呼为皇帝的讲究。

庭院深深的宰相府邸,与之世代交好的护国真人此次奉旨进京议事,就下榻于此。

护国真人这次下山,只带了一位亲传弟子,此刻正与当朝首辅秘密议事,还有一拨位居高位的青壮官员。

一位出身潜邸的年轻官员忧心忡忡,试探性问道:“首辅大人,老真人,邱国边军当真不是以卵击石我们会不会被那疯婆娘连累大骊下发的那道国书,竟然直接将我们定义为叛乱。据说很快还会公布一份名单,名单极长,有好几百人,马上让我邱国朝野上下都知晓,只要是在名单上边的人物,全部以乱臣贼子论处,三天之内,让所有人去邯州将军官邸投案自首,否则就要……”

首辅抚须笑道:“她可不是失心疯,那姘头刘文进,更是图谋远大。”

这些年来,邱国朝野的各种雅集,结社,书院讲学,还有那些游走在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都在偷偷宣扬大骊边军的暴虐行径。在那期间,出现了许多振奋人心的言语,例如邱国韩氏养士五百年,我辈书生仗义执言,边关武人力挽狂澜,在此一举……

老真人笑道:“就要如何全杀光吗假若是三四百号人,便是至少牵涉百余个家族,这百来个家族的联姻亲家,再加上科举官场上的座师门生关系,怎的,杀了谁,都是杀了一大片的人心。”

“那大骊边军还真敢杀光了六万边军,再一路杀到京城,最后将我们都宰掉首辅大人杀不杀,满朝文武公卿要不要杀,皇帝陛下要不要杀,太后娘娘要不要杀御道两侧的街上,还能有几个活人。”

“如此一来,也算大骊宋氏本事。三十几个藩属国,可都瞧着呢。大渎以南的半座宝瓶洲,不一样看着”

首辅大人神色尴尬。边境战事惨烈无妨,自古以来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就像礼部刘文进说的,京城以外,死人多了,邱国的文武官员才能额外多出一条升官道路,大骊蛮子才肯降低赋税。

师徒二人返回住处,那弟子愤愤一句,狗日的大骊,故意将赋税订立得如此重,却将那些往下延展的繁琐规矩定得死死的,当官的捞不着油水,害得我们山上也是收入大减。

老真人笑道:“那大骊宋氏,本就是宝瓶洲最北边未开化的蛮子,最好滥杀,惯用刀子,断了多少国祚,打烂了多少斯文正统。”

进了屋子关了门,弟子以心声说道:“师尊,万一大骊王朝不敢杀山下为数众多的官员、文人,专挑我们山上的修道之人出气,如何是好”

老真人冷笑一声,“为师早已与一位邯州实权武将通了气,配合邱国做做样子罢了。若说那位邯州将军,是邱国的太上皇,那他专管邱国地界的大骊军务,也能算是半个皇帝了,邱国首辅,礼部刘文进,见了他,算个屁。”

弟子由衷赞叹道:“师尊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大骊刑部那边颁发的供奉牌,十拿九稳了。”

老真人洋洋自得,抚须笑道:“休要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不过话说回来,有了那块无事牌子,确实就会很不一样。”

心中却是思量着,可惜大骊地方官员规矩多,上边的京城和陪都又都查得严,不然搁在在几十年前的宝瓶洲,那位年轻太后一旦失势,就该来此侍寝了。跻身中五境的修道之士,男欢女爱,那点床笫之乐,相较于修炼精气神,实在不值一提。可是一位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却才是三十岁出头、且保养极好的美妇人,消受一番,倒也不错。

弟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尊……”

老真人笑道:“好徒儿,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那弟子笑道:“没什么,只是有几句好话,有溜须拍马的嫌疑,惹来师尊不喜,不说也罢。”

出了屋子,轻轻关上门,他眼神晦暗不明。

天未亮,魏檗本想先将陈山主送去京城官邸点卯,结果发现陈平安竟然不在山上。

魏檗没脸直接寄信一封给云霞山,催促绿桧峰那边将云根石和云霞香寄去落魄山。

只得与大骊礼部报备,再跟中岳晋青打声招呼,说自己要借道过境,去云霞山谈点事情。

晋青近期心情不佳,便与魏檗一起走了趟云霞山,权当散心了。

他们自是没什么大事,但是两尊大岳神君联袂造访,却把云霞山给结结实实惊着了。

天蒙蒙亮,新任山主黄钟侯,道侣武元懿,还有一拨德高望重的祖师,绿桧峰峰主蔡金简,他们都赶到了山门口,毕恭毕敬迎接两位神君的大驾光临。

国师官邸,两进衙署诸房已经亮如白昼。不必参加早朝的官员,开始照例办事,井然有序。

一处厢房单间内,容鱼依旧是昨日的穿着,不过今天符箐却是换了一身靛蓝衫子杏黄裙。

自古美人是一杯谁喝谁醉的醇酒,教人贪杯。

容鱼调侃道:“今天换衣裙,明儿再淡施脂粉,淡些再淡些,后天便可以涂抹指甲油,啧,全是心机呐。要我说啊,你随便挑个藩属小国,当个与正宫娘娘狐媚争宠的嫔妃,害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绰绰有余。”

符箐也不羞恼,置若罔闻。

容鱼扬起一只手,晃了晃,好似自怨自艾道:“咱们俩练剑习武,骑马挽弓,手上全是老茧,屁股蛋儿也不白皙嫩,以后脱了衣裙给夫君看见了,愁死个人。”

符箐气恼道:“你比那登徒子还油腔滑调!”

沉默片刻,符箐望向对面的厢房,她说道:“那个姓余的,他怎么想的,为何要冒险”

昨天她亲自住持的一场审讯,还没有怎么动用私刑,就全交代了,没有半点骨气可言。

容鱼没来由想起一件旧事,早年崔国师,曾以朱笔在卷宗上边,单独圈出一句话。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符箐来得稍晚些,便没有看到这句话。

容鱼漫不经心道:“志大才疏,耐心还差,还能如何,这些年一门心思盯着礼部某司郎中的位置,眼红好久了,崔国师不在,心思便活泛起来,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呗,哪怕明知富贵会在险中丢,却也要试试看,史书上多少人物都是一发狠,就成就了气候,从此强者强运,飞黄腾达,既然他们都行,个个青史留名了,他为何不行。”

符箐摇摇头,不认可。

容鱼笑道:“也怪我,长得太好看,你呢,底子是更好,但是谁让你成天臭着一张漂亮脸蛋,谁敢多看一眼便要剐眼珠的架势,也太冷,太吓人了些。不像我,柔柔弱弱的,腰带一系,也是有货的。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将军功第一人的遗孤、又是崔国师侍女的双重身份,便让他起了觊觎之心,爱怜之意三十岁出头,正是管不住鸟的岁数,他难免会遐想连篇,算不算是人之常情”

符箐淡然道:“白读了那么多书。不刃而杀人者有二,谗言,爱欲。”

容鱼一笑置之。她们接触卷宗档案多了,就会发现官场内幕,比书上的故事精彩多了。

符箐问道:“崔国师,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却也有很多问题,好似故意留着,到底是必须如此,还是有意为之”

容鱼收起手掌,正色提醒一句符箐,“不该你想的,就别多想半点。”

符箐点点头。

容鱼笑道:“我这是一语双关呢。”

符箐羞恼,伸手去打那口无遮拦的家伙,容鱼笑嘻嘻道:“何必舍近求远,何必舍大求小。”

她们打闹过后,容鱼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有些奇怪,国师怎么还没来是了,国师要先参加小朝会,要与陛下讨论大骊新任吏部尚书的人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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