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2/2)
落晚时,狂风卷着白雪,将营地伙房的炊烟卷入了寒冷的天空,像缥缥的雾气。营地北边的大帐里,传来一阵阵捣药的“咚咚”声。
腊月二十八了。
沸水湖里的打捞仍在继续,夏初七也还住在那间营帐,营帐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案几,杌凳,一桌一椅,一书一笔,甚至还有那本风月心经
她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放的药匣,被她归置得极是齐整,药香味儿充斥在鼻端,外面兵卒操练时大喝的声音,混合着她捣药的声音,极富节奏。
要打仗了。
大晏对皇陵的挖掘,终是惹恼了北狄人。
但与第一次听说战争相比,她并无太大感受。
打就打吧,战争是人类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的活动,兴许是因了战争,才传承了发展和文明也不定,有什么关系。
唇角扬了扬,她脸上清淡无波。
“王妃。”
郑二宝打了帘子进来,呵了呵手,脸上带着比她更为愁苦的表情。这几日,他瘦得多了。
夏初七抬头看她,唇角略有笑意。
这人也是奇怪,先前他对她虽也恭敬,但从未这般认真的叫她,而这“王妃”两个字,也是自从赵樽出事后,他才巴巴喊上的。
她想,在郑二宝的心里,兴许也想要找一个倚托。他是跟着赵樽的人,日日跟,月月跟,年年跟,跟了一辈子,跟上跟下,如今赵樽不在,他还得找个人跟着,若不然,他如何活得下去
“二宝公公,有事”
看她手上还在“咔咔”捣药,神色极是平静,郑二宝白胖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慢慢伸出手,递上一个东西。
“这是您的。”
夏初七眼皮微微一跳,捣药的手顿住了。
看她发愣,郑二宝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又小声道:“爷那日去军囤之前,让我先把它收起来,等您回来,再给您的。”
轻“哦”一声,夏初七眸中波光涌动,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这才像捧着心肝宝贝似的将那只“锁爱”护腕接了过来。
那一日她被掳入军囤,待醒来,锁爱便已不见。后来问及赵樽,他说放在营中,这几日,忙于这些事,她竟是忘了问郑二宝。
失而复得的东西,极是金贵。
抚着掌心冰冷的“锁爱”,看着它铁质的光芒,她似是忆及当初画出图纸精心打造时的样子来,心潮如浪翻卷,唇角一弯,露出了笑意。
它是一对,另一只在赵樽的腕上。
它是一双,也是这世上仅有的一双。
“多谢二宝公公。”
“王妃不必与奴才客气。”郑二宝瞄她一眼,垂在衣角的双手捏了捏,尖细的嗓子有些苍凉,“王妃,奴才跟着主子爷有些年分了,主子待奴才好,这才把奴才惯出了些小性儿。奴才先前有得罪王妃的地方,王妃不要往心去。往后,王妃便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定会像侍候爷那般侍候您”
絮絮叨叨的,郑二宝说了许多话。
夏初七默默的将“锁爱”戴在手腕,转动着它,看来看去,没有抬头,只有眼睫毛一颤一颤,过了许久,待郑二宝终是住了声,她才抬头,轻轻一笑,吐出一个字。
“好。”
郑二宝瘪了瘪嘴,看着她手上的药,轻咳一声,像是难以启齿,顿了片刻,才犹豫着道,“王妃,大都督他待你是好的,可我家爷他王妃,你,你还是”
他支支吾吾,并未说得明白。
可夏初七却是听明白了。
冲他眨了眨眼睛,她神色轻松。
“二宝公公,你多虑了,我与大都督是朋友。爷他”话顿在此,她平静的情绪终是有了一缕压不住的凄色,眉头跳动极快,像是在轻颤,而她的手,捂在了胸口。
“他在这里。”
郑二宝还未搭话,只听见“咳”一声,营帐的帘子又被人撩开了,进来的人观察着她的表情,声音清亮。
“又在捣药”
夏初七抬头,凝神看他。
今日元祐未像前几日一般身着华贵的便袍,像个翩翩佳公子,而是一身精细的甲胄,外面套了一件黑貂皮的长披风,红樱头盔夹在腋下,身板硬朗,腰上的佩剑,闪着烁烁的光华。
有那么一瞬,夏初七有些恍惚。
身着冷硬战甲的元祐,眉宇间与赵樽竟有几分相像。
是真的很像。
她知元祐是赵樽的亲侄子,有几分相似实在正常。但往常那些岁月里,她从未有发现过这一点。
是思念太切,眼花了
“这般看我做甚,想我了”
被她盯得脊背发寒,元祐故作轻松地笑了。
但无论他怎样装着不在意,这笑容仍是不若往常的风流潇洒,反倒添了几分肃宁,都不太像元祐了。
夏初七眸子闪了闪,微笑。
“要打仗了”
元祐迟疑一瞬,“嗯”一声。
今日的谈话,他有些跟不上节奏。
又寒暄了几句,他放下头盔,这才在她的对面坐下,“北狄调集了兵马直奔阴山,在阴山以北五十里左右驻扎”
他似是无意说起战争,敷衍般说了一句,丹凤眼微微一挑,狭长的眼尾带着一丝忧色,却甚为好看。
“天禄的事,你节哀。”
夏初七眼皮跳了跳,看他,“你说很多次了。”
看她比自己还要平静,元祐吐了一口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大概他是刚刚操练完进来的,这般冷的天气,他看着她,额角竟是一直在冒汗。
夏初七蹙了蹙眉头,递上一张巾帕。
“擦擦罢,小公爷。”
元祐没有接巾帕,目光一眯,却把头往前一伸。
“我手脏,有劳小姐。”
他略带促狭的表情,像个任性的孩子。
夏初七摇头失笑,“你这般作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哥。”说罢,她也不以为意,极是平静地为他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可手还未收回,却听见他说,“我往常可是总见你为十九叔擦汗的,你也这般说他”
夏初七的手僵住,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扫着她煞白的脸,元祐惊觉失言,脸上火辣辣的发着烫,惶惑地拍了拍她的手。
“楚七,哥失言了。”
她的手,一片冰凉。
可她收回手,还是笑了。没有就此话题,转而问他,“夏廷德离开了”
见她无碍,元祐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今日一早由人护送着离开阴山,转道去北平了。要不是东方青玄那厮拦着,小爷我非得宰了他不可,这次在阴山,先是折辱天禄,再掳了你去,又引发雪崩,导致”瞄她一眼,他才道,“导致天禄出事,全是这老匹夫干的好事。不过楚七你放心,小爷我早晚宰了他,出这口恶气。”
“呵,你何苦这般好心”
夏初七轻轻一笑,问得极是幽然,却把元祐听得一愣,“你此话何意”
她唇角微微翘起,像他熟悉的每一次整人前的表情。可这表情里,添了一些往常没有的狠戾,少了一些轻松的促狭。
“宰了他,不会太便宜”
“楚七”
夏初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便不再与他多说,只轻声儿嘱咐:“哥,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是这般天气,北狄人比大晏军更为熟悉地型,你仔细些,保重自个儿。”
撩她一眼,元祐搓了搓手。
“放心,你哥我厉害着呢,从未吃过败仗。”
夏初七低头,没有看他,似是觉得冷,将身子往暖炉靠了靠,语气又凉了几分,“赵十九说过,战场上瞬息万变,从无常胜将军,眨眼工夫,就可改变战局,马虎不得。”
原本她能这般坦然的说起赵樽,元祐是应当觉得欣慰与松快的。可观她眉宇间虽无痛苦之色,他却突然心里犯堵。
她这疼痛,是入了心,入了骨。
“好,我省得。”
元祐去了,夏初七默默发了一会呆。
良久,她打了一个冷战,将自己偎近了炉火。
洪泰二十六年的腊月二十九,沉寂了许久的战事,又一次掀起了,这一次,统兵的人不是赵樽,而是元祐。
数万大军奔北而去,那白雪被马匹飞溅而起,由近及远看去,那长长的队伍仿若一条长龙。在苍茫间,迎着狂风,威风凛凛。
夏初七没有去为元祐践行,站在坡上,她看那前行的军队,听着那无数马蹄同时扬起的声音,只觉这般夺目的天光下,天地一片冰凉。
金卫军的威势一如往常。
可在她看来,总是缺少了一些什么。
“呜呜”
连营的号角吹起,闷沉低沉,如铅般直压心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不畅,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郑二宝。
“走吧。”
郑二宝垂眸,眼圈儿红了又红。
“王妃,奴才奴才想爷了。”
这两日,他是这般,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看这情况,夏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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