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凉透(2/2)
她合上了书,叹了口气,“你坐在这里那么久,参透了吗”
叶骞泽缓缓摇头。
向远苦笑,“是啊,如果能够参透,你怎么还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说话,原本一温一 文柔和的一张脸,双颊都凹陷了进去,显得颧骨高高地突了起来,整个人更觉憔悴,向远没有办法不心疼,她俯下身说,轻声道:“骞泽,我们回去好吗。”
叶骞泽还是摇头,仿佛除了摇头,世间再没有别的事可做。
“我记得你是相信人死了有灵魂存在的,所以才想在这里陪陪叶灵是吗但是,头七都过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为什么不让她好好地去呢”
“她希望我在这里陪她。”
这是叶灵死后,叶骞泽说地第一句话,声音粗嘎沙哑,向远闻言,百感一交一 集。
“她不在了,你活着,你不可能一直陪着她。骞泽,如果她心里念着你,她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叶骞泽仿佛又回到了老僧入定的状态,口不言,耳不听,万事与己无关。
向远心里的火苗开始往上窜,他这个样子,让她又难受又心酸。她拽起叶骞泽的手臂,不由分说拖起他,“走,跟我走。”
他仍不肯动,向远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叶骞泽,你还记得,你让我嫁给你的那一天,是怎样拖着我走地吗,如果你脑子里除了这个骨灰坛,还记得一些‘别的’事情,现在就跟我走!”
叶骞泽终于松动了,他不再抗拒,任凭向远拽着他,磕磕绊绊地出了寺门,上了她的车。
“我们回家……你别这样好吗”向远一边发动车子离开,一边看着身畔副驾驶座上行一尸一走肉的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窗外的景致在夜色中瞬间擦过,那些城市的霓虹成了黑夜中浑浊的一条光线。
向远看着前方,“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我们要好好过的吗。你说过的,骞泽,你忘记了”
他的视线却在窗外不知名远方,“我有什么资格好好过”
“那我呢我是你妻子,我该怎么办,骞泽,叶灵死了,你难过我知道,可全世界为她陪葬你才甘心吗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就算我求求你了,你哭一场,哭过之后就好好过日子行吗”向远忘了她的文件,忘了她的目的,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只是一个哀伤的妻子,坐在心越飞越远的丈夫身边,唯愿可以低声唤回。向远看到叶骞泽用力地侧过脸去流泪了,她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他却一点点的抽离,“对不起,向远,对不起……”
向远的手张开,又在虚空中握紧。她笑了笑,在后视镜中看到自己,都觉得有些凄惶,“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叶骞泽,你说过你不想伤害任何人,难道我就不是人”
“对不起……”他还是这样一句话,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疲惫无限延伸。
“我讨厌你这句话,我讨厌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别逼我说你想听的,你现在觉得她比全世界都重要,可她活着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为什么不带着她远走高飞,为什么要娶我”向远稍稍仰了仰头,车已经驶入了闹市区,这城市的夜晚太亮,太亮了,亮得人的悲伤无处容身。
“她都烧成灰了,你要有血性,就随她去死,要不,你就好好地活!否则我看不起你,你是个最无一耻的懦夫!”
她问自己,向远,你该怎么办呢这一路山山水水的经过,你以为什么都难不住你,可是,该求的已经求过了,再难听的话也说出了口,在这个男人面前,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要跟他一起掉眼泪吗眼泪是最虚伪无用的东西。你看不起它,可你现在不是一样软弱
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过这一关。向远不敢动弹,眼泪落地,就等于承认了她在悲伤面前的束手无策。
“别让我觉得嫁给你是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
叶骞泽把一张泪痕满面地脸转向她。这张脸是那么陌生。“对不起,向远,我没有办法了,是我的错,我下辈子还给你。”
向远终于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哽咽,所有的话语都支离破碎,“不,不,不……这辈子就够了,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也不想遇到你了。骞泽,要还就趁这辈子,趁我还在你身边,你抓着我的手好吗……抓着我的手,你看,它才是有一温一 度的啊。”
他抬起了手,最后却慢慢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良久良久。
向远说错了,她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手上的一温一 度,她缩了一下,绝望的力量太过霸道,心轻易都寒彻了。她哆嗦着从身上掏出那个染过血的断颈观音,紧紧地将绳子抓在手心,烙痛了自己。
“执执念而死,执执念而生……她已经死在自己的执念之下,你就步她后尘”
叶骞泽看见了那个耀眼着的碧绿观音,眼里终于有了活意。
“原来它在你这里,给我,求求你给我……”
向远笑了一声,“好。”然后一咬牙,就将手上的东西从打开的车窗外狠狠一掷。
叶骞泽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半点迟疑,没有半句言语,松开安全带,反手打开车门,就从行驶中的车子里扑了出去。
向远连叫喊都来不及,犹如噩梦惊魂,她急踩刹车,尖利的刹车声和后面一连串的碰撞声入耳惊心。她打开车门的手反而稳了下来,稳得如同她的脚步……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近扑倒在马路上的那个人,他是幸运的,后面紧跟着的车辆,没有一辆与他相撞,就是如此,巨大的摩擦力还是让他伤痕累累,一身是血,可他还在匍匐着,徒劳地满地搜寻那个不知去向的观音。
热闹的中山大道,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车水马龙,灯火如昼……向远却觉得很安静,安静地过了火,就连从后面车辆下来的车主,还有渐渐围上来的旁观者那一张一合的嘴里说的是什么,她也听不见了。向远在这片安静中,在许多双陌生的眼睛之下痛苦失声。这就是她爱着的男人,这就是她寻寻觅觅的幸福,这就是在十三年的月光下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叶骞泽不,不是的,她爱的是记忆力那个和月光一样一温一 柔皎洁的男孩,绝对不是眼前的他。
向远从身上再次翻出了那个观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可一直看不清的人究竟是谁她把那个观音轻轻放到叶骞泽带血的手掌心,然后将他的手合拢。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叶灵追问了无数次,临死前也没有得到答案的一句问话——“叶骞泽,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向远在心里默默回答,“他不敢说,我代他说……他毕竟还是爱你的。”
是啊,叶骞泽毕竟还是爱着叶灵的,虽然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心中的天平曾经惯性地朝向远倾斜,但是死亡终于将所有的筹码都换到了叶灵的那一边。向远要的幸福,就像多年前山涧中的那只耳环,百转千回的找寻,却在手边失落,空余无尽怅然。
“向远,就让我这样吧。”
叶骞泽抓着那个断颈观音,艰难地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向远伸手,细细地为他拂去肩膀上的灰尘,“好,我要你答应我件事,伤好了之后,就把授权委托书签了吧,公司的事情你再也不必过问,你可以在你的回忆中慢慢老死。”她说完,又点了点头,仿佛最后一次说服自己,“是啊,我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