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如果真的有奇迹(1/2)
黄河远蹦蹦跳跳地将2020年取名为向日葵元年时, 并没有想到,这一年会成为历史的转折点。
19号凌晨他和顾海宇打完电话,23号, 武汉封城。顾海宇也与他失去了联系。
他所有的信息来源,只能从网上获得。网络上人心惶惶, 求助的帖子,鼓励的话, 骂吃蝙蝠的, 不以为然的,科普的……真真假假, 层出不穷, 汇聚成信息的海啸,他站在海啸前,分不清自己是海里的水, 还是岸上的人。
年三十, 他和白云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两个人相对坐着吃饺子,黄河远并不觉得冷清,反而觉得很热闹。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冬至, 我去食堂给你买了可乐汤圆。”黄河远说,“你姐夫给你带了热腾腾的水饺。你说你喜欢汤圆,就把水饺让我吃了。”
“记得。”白云间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时候你生气了。”
“因为你没有和我一起吃晚饭。而且……本王特地给你买了汤圆,你居然偷偷有了饺子。”黄河远忍俊不禁, “这么看来,我高中的时候,真是爱生气。”
“你确实爱生气。”白云间点头。
黄河远一颗心高高悬起, 等着白云间的转折,比如,“虽然你爱生气,但我觉得你气起来很可爱”之类的话。
没想到白云间说完,就没下文了,安静地吃着饺子。
黄河远撅了撅嘴,有点生气。
以前,他认为白云间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完美得可无挑剔,根本不存在不喜欢他的人,要是有,必然是审美出了毛病。
后来,他突然意识到地球不是围着自己转的,他不是超能力者,不是守护苍生的英雄,也不是毁灭世界的魔王。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
“白云间,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黄河远挠了挠脸,“你喜欢我什么啊?”
白云间沉默良久,久得黄河远心里直打鼓。有那么难想吗?难道他现在一个优点都挑不出来了?说实话,他现在面对着白云间,总是有一点自卑。白云间身上诸多光环加身,是万千粉丝的宝贝男神。而他灰扑扑的,身体和精神都有点毛病。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配不上白云间。
“我优点太多,一时想不出来也很正常。”黄河远故作淡定地舀了一个饺子到白云间碗里,“分你一个,别想了,我们讲点别的。”
“不,我组织好语言了。”白云间推了推眼镜,“我以前,喜欢你能让我开心。不论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很有意思。”
黄河远:“……我现在不能让你开心了吗?”
“远哥,让我讲完再问。”白云间笑了笑,“我以为和一个人在一起很开心就是喜欢,所以我无法忍受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我喜欢你,怎么会那么痛苦?我应该讨厌你才对吧。”
黄河远:“……”
“这七年,我很痛苦,而且我对这痛苦无能为力。”白云间的表情云淡风轻,唯有微微不稳的声线暴露了他的内心。黄河远一阵心慌,握住了白云间的手。
“这也让我想明白一件事。爱是由喜欢和痛苦构成的,只要我还爱你,我就永远无法摆脱痛苦。”白云间反过来捏了捏黄河远的手,“远哥,你别泪汪汪地看着我。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别人喜欢的,我不喜欢,别人讨厌的,我也不讨厌。我像在打游戏,和世界始终隔着一个屏幕。”
“你能让我感觉到开心,少部分时间,我也能感知到伤心难过。这种感觉很好,我有了一种脚踏在地上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
白云间的话,黄河远不太懂。他天生情感充沛,很难理解白云间内心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绝。但白云间说得如此真诚,他总不能说自己不理解,手忙脚乱地喂他吃饺子,感动欣慰还有点心酸,“反正,你喜欢我对吧!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嗯。”白云间咬住饺子,细嚼慢咽地吃完,才笑道:“消气后,你的保暖内衣和破洞袜子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喂喂,我的保暖内衣和袜子本来就没什么毛病好不好!”黄河远笑着倒了一杯啤酒,正要喝进嘴里,忽听白云间轻声问了一句,“我呢?你喜欢我什么。”
比起白云间想了半天,还让人听不懂的回答,黄河远根本不用多想,一串串话接连往冒,“你长得好看,浑身上下哪里都可爱。闷骚,爱撒娇,打游戏厉害,做饭好吃,晚上抱着睡觉也舒服,和我聊得来……从高中的时候,我看见你就觉得很紧张,心砰砰跳……”说着说着,白云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黄河远红了脸,“不说了,反正你就是招人喜欢。”
白云间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弯着眉眼多吃了一碗饺子。
吃完饺子,白云间去厨房洗碗,黄河远打开电视看春晚,春晚一如既往地大红大紫,喜庆热闹。黄河远却笑不怎么出来。
春晚一年比一年难看,外面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糟糕,哪怕物资源源不断地往湖北送,还是什么都缺。顾海宇依旧联系不上,所以无论和白云间在一起多开心,他心里总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黄河远打开监控,监控里黄振华还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往年过年,他都会在病房里陪黄振华,黄振华躺在床上挂葡萄糖,而他一个人孤独地吃外卖。
“黄振华,过年了,春节快乐。”黄河远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又转头看向白云间。
白云间穿着休闲家居服,围着天蓝色的围裙,绑带勒出一截细细的腰。黄河远没忍住,上前抱住白云间的腰,凑近他脖子吸了吸,薄荷的香气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白云间身体先是一僵,缓缓放松下来,往后靠在黄河远温热的胸膛上,“怎么了?突然抱我。”
“我……很担心顾海宇。”黄河远闷声说,“我害怕。”
白云间没说话,兀自洗着碗,黄河远黏在他背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
“你心脏跳得好快。”黄河远将手贴在他心口,“云酱!我抱你的时候,你这么紧张吗?”
“嗯。”
“……还好你在。”黄河远蹭蹭他脖子,轻叹一声,“这种时候你就像我的镇定剂一样。”
白云间的心砰砰跳起来,他关掉水龙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远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顾海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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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昏昏沉沉,晃动着混沌的光影。
顾海宇梦到很多年前的圣诞节,穆临星被捅了两刀,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等死,他捂住他的伤口,血还是从他的指缝不断冒出来。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萌生了“要是能具备和阎王抢人的本领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画面一转,转到抢救室。心电机滴滴作响,推完肾上腺素,除颤器按上胸膛,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死亡悄无声息,门外苦等了十几天的家属跪在地上流泪,口罩挡住了半张脸,细弱的哀鸣从口罩的缝隙里漏出来。两天前,他还和这个病人保证过,他会治好他。而现在他能做的,只是握着他失去脉搏的手,在心里念一段往生咒。
潮水一般的人声,以及狭窄过道里涌动的,乌泱泱的人头,办公室里同事崩溃的哭嚎。医院床位一床难求,陷入恐慌的民众将医院堵得水泄不通,他站在走廊尽头,莫名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
梦境给了他答案。
高二那年国庆节,他遇到穆临星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暴虐,回到师门捡垃圾。
师门是个著名景点,国庆节游客纷至沓来,他从山顶望去,游客密密麻麻地在山道上移动,渺小得看不清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医院会和景点一样拥挤。但似乎,本质是一样的。游客求神拜佛,患者求医问药。而不同的是,神佛救不了世人,但医生可以。他可以。
要成为怎样的人。十七岁的他,无法回答师父的问题。而现在,他知道了。他穿上防护服,投入了人间地狱。
咳咳咳……随着一声声咳嗽,战友接连倒下,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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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么重要的事,你又瞒着我?”黄河远抓着头发,有点喘不过气,“第几天了?难怪顾海宇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远哥,深呼吸,”白云间倒了一杯温水,拍拍黄河远的背,“不要急。”
白云间知道,黄河远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他时刻处于某种患得患失的惊恐里,连他出去买菜都会担心他被车撞,再也回不来了。黄振华突然出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黄河远可以忍受众叛亲离的孤独,但是他无法承受重要的人死去。
黄河远吨吨喝水,握着水杯勉强镇定下来,“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是穆临星和我说的,他现在也不回消息了。”
黄河远端起杯子喝水,临到嘴边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水了,他慢慢放下手,靠着墙壁撑住自己,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发呆。
“我再给你倒一杯。”白云间伸手,“来,把杯子给我。”
黄河远捏着杯子不放手,也不说话。
白云间有些后悔告诉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去支援湖北。”
白云间:“……”
黄河远抬起脸,嘴唇发着抖,又说了一遍,“我想去湖北。”
“远哥,你冷静一点,不要意气用事。”白云间说,“来,你躺在床上睡一觉,等明天激素平衡了,你再做决定。”
黄河远觉得白云间说得很有道理,躺上床,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权衡利弊。
他去湖北,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相反,全是未知的危险。疫情有可能蔓延全国,躺在医院的黄振华怎么办?卧床七年,他的免疫力在新冠面前绝对不堪一击。医院可能停电,护工可能被隔离,任何一个小意外都可能要了黄振华的命。所以,唯有黄振华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而且,万一他死了呢?黄振华好不容易有醒来的趋势,结果他一去不回,让黄振华怎么办?
还有白云间。难道他要把白云间一个人丢在上海,提心吊胆,孤身一人地等他回来吗?他保证过,绝对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黄河远想到了二中后山的明心湖。
每一次晚跑路过明心湖,他总是幻想着湖底封印着一个大魔王。有一天封印松动,他作为全市最帅的高中生,被赋予了打败魔王的重任。他特别厉害,把魔王打得屁滚尿流那天,全世界的向日葵都开了。如果他的事迹要拍成电影,黄河远希望电影名是,向日葵少年の传说。说起来很好笑,每次晚跑想到这个,他不仅热血沸腾,还热泪盈眶。
毕竟黄振华没出事以前,他的梦想单一且坚定——当一个守护世界的英雄。后来逐渐明白,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的时候,才是最好的。现在,他认识到了自己是个没用的凡人,大魔王不仅出现了,还绑架了他最好的朋友。年少的热血所剩无几,精神身体皆千疮百孔,他还有勇气再去打吗?
每隔几秒就会冒出新的想法,无数念头像电路网一样缠在一起,黄河远头疼欲裂地睡着了,半夜翻身忽听得嘎啦一声,猛地惊醒,坐起一看,手腕上一圈银亮的手铐——他被铐在了床头上。
“你醒了。”白云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没有手机,脸正对着他的方向,琉璃色的眼睛倒映着夜灯的橘光,眼睛亮得诡异。
黄河远摸不着头脑,动了动手腕,“你哪里来的手铐?”
“本来春节想和你玩强制爱,提前买的。”白云间说。
显然,这个氛围并不是玩情趣py的氛围,白云间这个做法,更像是单纯把他锁在了床上。黄河远知道白云间有时候冷漠得不正常,仿佛有点病娇,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天,百感交集地问:“白云间,你怕我……再丢下你吗?”
“不。”白云间摇了摇头,“我只是认为,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黄河远顿时起了一点叛逆的念头,“有用,我为了照顾黄振华,还考了护士证。我可以去医院……”
黄河远突然语塞,他发现白云间状态不太对,他的眼睛更亮了,好像附上了一层水膜,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抽动着,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可恶,白云间根本不是觉得他去了没用,而是怕他去了就回不来,不然把他铐床上干什么。
“我不去了。”黄河远坐起来,伸出没被铐的的左手,“吓到你了吧。我不去了。在家呆着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良久,白云间才伸出手,黄河远握住,他的手白得像玉,冷得像冰。
白云间以为黄河远醒来会和他大吵一架,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妥协了,而且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握着他的手亲了亲,“我不会再让你为我痛苦了。来,睡觉吧。”
黄河远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没有说要解开手铐,白云间跪上床,捧着黄河远的脸胡乱地亲。
黄河远拍着白云间的背,含糊安慰着,“我不去了,你别怕……”
一吻毕,两人热乎乎地互相贴着,白云间低喘着抵着他的肩膀,哑声道:“对不起。我很自私。”
“如果是你要去,我也不想你去。”黄河远笑,“我也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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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海宇被卧室外汪汪的狗叫吵醒了。这是他居家隔离第二天,能再次睁眼让他对自己的免疫系统充满了感激。
大冬天的,身上出的汗硬是湿透两层衣服,他撑着手坐起来,量了量体温:382摄氏度。
比之前好多了,只是依然晕得不分东西南北。
顾德在卧室外挠门,顾海宇出门给它倒了一点狗粮,顾德跳起来想舔他,顾海宇果断把狗头摁进狗粮里,“顾德,自己吃,乖。”
比起自己的命,顾海宇更担心顾德的命。家里狗粮没多少了,他要是死了,顾德也熬不过去。放出去当流浪狗也不行,它的毛上可能沾了病毒,就算消了毒,现在人心惶惶,一出门说不定就会被人打死。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得活下去。
在厨房煮面的功夫,顾海宇给断电许久的手机充上电。
他失联两天,老妈肯定担心坏了,先给老妈打个电话。
刚开机,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小垃圾。
顾海宇微微一愣。高中毕业后,穆临星只在逢年过节和他联系,随便聊聊,或者寄点礼物。
今年过年前,他说,来武汉出差,顺便看顾德。顾海宇很期待,特意去足浴城修了个脚。只是后来忙得天昏地暗,再也没收到穆临星的消息了。
武汉封城,穆临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吧?
顾海宇滑下接听键,还没说话,就听穆临星破口大骂,“你丫的顾海宇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他妈的还以为你已经没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居然在这种时候手机关机,老子给你打了三百多个电话……”
穆临星中气十足的祖安谩骂如此亲切,让顾海宇压抑的心情好上不少,贱兮兮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汪……嗷呜!汪!”
顾德震惊地抬起狗头,瞪着蹲在地上学狗叫的主人。狗无法理解顾海宇,顾海宇却充分理解了如何当狗。
穆临星的骂声戛然而止,反而充满疑虑,“……顾德?”
顾海宇:“汪!”
“顾德,你怎么会接电话!顾海宇呢?”穆临星声音陡然提高,“他在哪里,你把手机叼给顾海宇!”“汪咛……”顾海宇学着狗嘤嘤了几声。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把电话挂了。
“……”顾海宇缺德地笑了笑,不想再打回去了。
他不想听穆临星安慰他,他现在感情实在有点脆弱,和穆临星讲话可能会哭出来,那可太没面子了。
顾海宇扶着墙站起来,脚像踩在云里,头晕目眩地往厨房走。
砰!!!!
卧室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随后是哗啦啦的声音,好像阳台玻璃被什么东西敲裂了。
顾德夹起尾巴,冲着卧室紧锁的门狂吠。
顾海宇迷茫地捂紧口罩,心想抢匪吗?倒霉催的,抢钱抢进他家不是找死么?
下一秒,卧室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得像宇航员一样臃肿,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戴着摩托车安全帽的高大男人跨进了客厅。
男人戴着口罩,隔着安全帽的玻璃,只能看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
顾海宇握着手机瞪着这个疑似入室抢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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