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都赶不上热乎的(2/2)
书生们毫不留情地批评着,声音清晰地传到林修齐耳朵里。
林修齐的心碎了。
他至少,还是个在清流书坊中被尊称一声“先生”的文士,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毫不避讳的第一手批评,批评最让人难受的,不是其无情冷酷无理取闹,而是……它说对了。
一阵秋风卷起落叶,斜阳拉长老师傅凄凉的身影。
……
不,他不甘心,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林修齐怒气冲冲地扛着《乡试押题大全》走了。
……
日之将夕。围聚在凌霄书坊前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很快的,最后一圈人领到《京州密卷》,匆匆回家温书去了。
宋凌霄对今天的销售情况很满意,他期待知道最终销售额,搓手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大家伙今天辛苦啦,我请客,这附近可有什么知名的酒楼吗?”宋凌霄对着凌霄书坊里里外外的家丁们招呼道。
家丁们连忙推拒,表示宋伯叫他们过来就是帮忙的,若是被宋伯发现,他们竟然还跟小公子蹭吃蹭喝,以后在宋府都待不下去了。
宋凌霄知道宋伯那一套,御下甚严,尊卑有序,什么尊者不能跟卑者一桌吃饭。
“可是今天,宋伯又不在,这凌霄书坊,我最大,我说可以就可以。”宋凌霄笑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菜肴别致的酒楼食馆吗?”
“回小老板,这附近最知名的,当然就数那位梁老板的满金楼啦。”掌柜笑道。
“那好,咱们就不舍近求远了,今天晚上,洒金楼,吃个痛快,我请客!”宋凌霄一拍胸脯,十分大方地说道。
“可是,小老板,咱们都走了,这一屋子的银钱就这么放着,不大安全吧?”掌柜谨慎地询问道。
“说得对,”宋凌霄笑眯眯地一拍掌柜的肩膀,“天色尚早,请大家伙先去满金楼,把酒菜点上,你们先吃,我和苏掌柜算完钱,去钱庄兑了银票,再来满金楼给大家结账。”
家丁们仍是面面相觑,不敢答应。
宋凌霄一挥手,说道:“唉,你们也别瞻前顾后了,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你们自家兄弟一起吃饭,又碍不着谁,对不对,我和掌柜不在,你们尽情吃,也没有什么尊卑拘束,也没有违反宋伯的规矩。”
家丁们见宋凌霄是真心要请他们吃一顿,不请了这顿就心不安,只好松了口,说先去满金楼坐一坐,等宋凌霄他们算完了钱,再做商量。
宋凌霄和管家有上一次算账得的经验,这一次效率又提高不少,约莫花了一个时辰,便把账目理清楚了。
仅九月十日这一天,《京州密卷》就销售出去五千二百三十一册,加上先前销售额四千八百一十六册,一共是一万零四十七册,抹掉银耗零头,就是整整一万册。
宋凌霄震惊了。
就算在他原来所在的现代社会,首印一万也是热销书的规格了,何况是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销出去的,上个开卷的排行榜不在话下。
大兆的考生人数及其消费能力,超出宋凌霄的想象,而这只是一个乡试,如果将来聚集天下举人的全国考试——会试,再来一次押题,那不知道能创造多少码洋呢!
一万两银子的码洋,宋凌霄直起腰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比预期的7900还多出了2000,这是为什么?宋凌霄想到了梁庆主动掏出的两千两,这应该算是他的个人魅力感召之下产生的额外销量吧?
“小公子,我看那《京州密卷》还有富余的,反正我晚上也在这里守着,没什么事,如果再有人来买,我就直接跟他们交易,你看如何?”管家知道宋凌霄晚上不在这里呆,便主动请缨加班。
“不,我觉得,晚上不会再有人来了。”宋凌霄说道。
“为什么?”管家不明白,也许有人消息不灵通呢,或是一直到晚上才有空出来?
“不仅是今天晚上,恐怕第二场考试结束后,也不会再有人来买我们的书。”宋凌霄十分冷静地说着他的分析,“一来,乡试对于考生来说,是头等大事,他们不会先去做别的,再来买书,该买的,下午都买过了。二来,《京州密卷》本来就没多少内容,要传播起来很容易,今天不过是仗着押题押中了的惊奇效应,跟风效应,考生们不愿意比别人漏掉些内容,所以要买《京州密卷》原本,如今已有一万个人看过了《京州密卷》的内容,你猜这内容还能保密吗?”
“嗯……这倒是,是我想的简单了。”掌柜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京州密卷》的销售生命,也就到此结束了。
“走吧,叫来钱庄的人,把银票兑好,咱们也该去满金楼了。”宋凌霄说道,看见掌柜有点失落,他抚了抚掌柜的肩膀,“挣了一万两,够了。”
掌柜叹息道:“您这么说,我心里稍微舒服点。”
掌柜叫来京州钱庄的洒金河分铺老板和伙计,将银钱核算了一遍,换成银票,身强力壮的伙计们把小山一般的银钱装进铁皮大箱子里,哼哧哼哧地抬走。
宋凌霄和掌柜的走出凌霄书坊,准备往满金楼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因此,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张白纸,显得格外扎眼。
宋凌霄疑惑地走过去看,这是谁贴在他们的“全额赔款”宣传海报旁边的白纸?上面还写着字——
“免费赠送十五道题目及破题承题解析,可至清流书坊咨询。——啸溪”
掌柜方才还在伤心,自己家的书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有“小偷”站在他们家书的尸体上吸血!
焉能不怒!
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墙边的木棍就要去清流书坊兴师问罪:“小老板,你别拦我,今天我必须把这个叫啸溪的打得满地找牙,这、这也太过分了!”
掌柜的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在钱这个事儿上,他睚眦必报。
毕竟是账房先生,一辈子就跟这个较劲了。
“凭什么免费,又不是他编的书,又不是他押的题,他好慈悲心哦,替人免费,偷人东西做好事,要不要脸!!!”
宋凌霄连忙把掌柜拉住:“消消气,为了这个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叫我怎么不气,走,咱们这就拿着它上官府衙门去告状去,告他个偷窃罪!”掌柜哆嗦道。
宋凌霄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其实我正好在担心一件事……既然清流书坊做出此等行径,正好替我抹平了最后一点顾虑。”
掌柜的听得一愣:“什么顾虑?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他们在帮咱们忙一样?”
“是在帮忙,走,咱们去清流书坊看一看。”宋凌霄搀住掌柜的胳膊,从他手中夺下木棍,往墙边一扔,俩人沿着墙根,向清流书坊行去。
到得清流书坊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就见那灯火通明之处,许多头戴方巾的书生涌在门前,虽然没有白天时候凌霄书坊门前的队伍长,但就这堵门的架势,也差不离了。
掌柜一见,眼都红了,搂起袖子,就要上去厮杀。
宋凌霄急忙拉住掌柜:“掌柜,你可信我?”
掌柜一哽:“那是自然,我苏老三,最服气小老板。”
“好,那你便在我旁边做个见证,由我来问他们。”宋凌霄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
掌柜应了,跟着宋凌霄往清流书坊门前走去。
众书生白天是见过宋凌霄和掌柜的,此时认出他们来,不免露出些心虚之色,纷纷向两侧退去。
宋凌霄大大方方地踏进清流书坊的门槛,听见里面维持秩序的人说:“大家不要挤,茶座有限,想来借阅、誊抄《乡试押题大全》对应十五道题的解题思路的,请有序排队。”
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里的林修齐,此时又找到了往日的自信,拿一双鼻孔看人,傲慢地拖着长腔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明天就要考试,给各位的时间也不多了,各位若是还想考中呢,就别吝惜钱财,买上一本《乡试押题大全》,回去慢慢看,若是想三年后再考呢,就别等了,回去歇着吧。”
宋凌霄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清流书坊仅仅在大堂中提供了一本《乡试押题大全》给书生誊抄,四名书生挤在桌前,效率极低地记诵着其中的解题思路。
而林修齐背后的书箱里,放着一本本崭新的乡试押题大全……就是不借给书生们看,想看,必须买走。
宋凌霄明白了,林修齐确实是免费提供十五道题及其解法,只是想要免费看一看,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这与宋凌霄他们卖书还不同,他们卖书是不得不排队,林修齐却是刻意制造有限的资源,如果想要快速得到十五道题及解法,必须花钱买他的书。
这么下作的蹭热度方法,宋凌霄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如今押题卷都泄露的差不多了,林修齐才开始搞小动作……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径直走向太师椅上仰着身子的林修齐,由于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维持秩序的店铺伙计都没意识到要拦。
宋凌霄来到太师椅背后,冲着林修齐露出一个笑容。
林修齐正在得意时,突然看见头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衬着那摇曳的灯烛,乌漆嘛黑的大梁,格外渗人。
“啊——”林修齐大叫一声,仰面朝天,连人带椅,翻了过去。
脑花子差点给磕出来。
林修齐晕了半晌,方才缓过劲,爬起来,指着宋凌霄,抖着手:“你、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为什么不会到这来?”宋凌霄背着手,笑眯眯地俯身瞅着坐在地上的林修齐。
林修齐回过味来,想到自己留的那张纸,多半被宋凌霄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他问心无愧,宋凌霄本来就是不学无术之辈,只是被他撞了大运,而这运气,本该是属于林修齐的,毕竟他编的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里也有那十五道题。
说不准,就是宋凌霄上他这来捎了那两本书回去,见才起意,从里面随便抽了十五道题汇集成一本装神弄鬼的《京州密卷》。
林修齐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肯定是宋凌霄抄他的,他白白被宋凌霄骗走了那么多客户,如今不过物归原主,凭实力挽回一点损失,是名正言顺之事。
“你、你还敢来!”林修齐斥道,“你那《京州密卷》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么?”
宋凌霄兴致盎然地问:“哦?难道你清楚么?”
“我当然清楚!”林修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挽起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一个月前,你上我们清流书坊来,买走两箱举业书,有店铺伙计和账房先生可以作证,你临走前,还指明要拿《乡试押题大全》,就是这一本。”
宋凌霄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对举业毫不了解,根本没有编书之能,而且你在编出《京州密卷》之前,接触过我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那么结论就很清晰了——你那《京州密卷》是抄袭我的《乡试押题大全》!”
林修齐举着手上的“板砖”,展示给在场众人看。
“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掌柜的当即跳了起来,抡起随身携带的算盘要打林修齐,林修齐急忙举起《乡试押题大全》,生生接下一击。
“等一下,”宋凌霄从中分开两人,将掌柜推回身侧,挑眉看向林修齐,问道,“你的意思,我能否这样理解?我没有编书的才能,我的《京州密卷》,其实是从你的《乡试押题大全》里摘出来的?”
“对,正是如此!”林修齐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凌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神态如常,继续下钩子:“那为什么我摘了十五道题,恰好就押中了第一场的题目呢?”
“那、那是因为——”林修齐眼珠一转,“是我告诉你的!”
众人哗然。
林修齐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个谎撒到底:“你第一次来清流书坊时,就是我接待的,我根据我多年对乡试押题的研究,告诉了你,这次最有可能出的几道题是什么!所以,你才押中了!”
掌柜待要扔出算盘,砸林修齐的头,被宋凌霄按住。
接着,宋凌霄做了一件令掌柜的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一向机灵的小老板,不仅没有解释,还向周围围观的书生们大声说:“大家都听到了,请大家做个见证。这位林修齐先生说,京州乡试的题目是他押中的,我不过是听见了他押的题,因此在记下来,录在《京州密卷》之中。”
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其然。
林修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凌霄突然服软,大约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商贩,也敢学人编书?
宋凌霄拉着掌柜离开清流书坊,步履轻盈地向满金楼走去。
掌柜的一路上都在念叨“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宋凌霄却只是笑道:“钱我们赚到就好,至于押中乡试题目这样的名头,有很大风险,最好换一个人来担待。”
“可、我们不就是靠着押题准来卖书吗?”掌柜疑惑。
“押题太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宋凌霄意味深长地说。
……
九月十六日,乡试第三场结束,三场考试各试四书文、策论和诗韵题一道,统共三道四书文,《京州密卷》押中了头一场的四书文题目,后来的两场,为谨慎起见,主考官临时换了其他同考官出的题,因此,后续跟风买了《京州密卷》的考生,就希望落了空。
尽管如此,能在三道四书文题目中押中一道,已经很不容易,对于《京州密卷》这样统共只押了十五道题的小册子来说,含金量实在够高。
凌霄书坊一下子声名鹊起,几乎家喻户晓,传遍了京州每一个考生的亲朋好友圈子。
与此同时,那些没看《京州密卷》的考生,心中感到气儿不顺,凭什么自己老老实实读书温书,寒窗十年,比不得那些投机取巧的人更接近功名。三道四书文里押中一道,若说这件事里面没有猫腻,他们都不相信!
一部分考生聚集在主考官傅大学士的宅邸门前,要求傅大学士给个说法,另一部分考生则直闹到宫门前去,请圣上亲自裁决此事,还有一小撮守在凌霄书坊前,防止老板跑路。
这京州城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情报都会先送到宋郢桌上。
如今兴起这么大的风浪,自然逃不过宋郢的耳目,因为此事关乎小公子,缇卫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把消息呈上司礼监。
身着朱红的司礼监大太监面无表情地看完呈表,随手丢在一边,开口问道:“皇上那知道这件事么?”
“这……”两名缇卫面面相觑。
宋郢笑了一声:“也是,你们又不知道内廷的事情。”
“启禀宋公公,皇上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皇上此时不在内廷。”
“哦?”
“皇上就在小公子那凌霄书坊所在的洒金河街上……咳咳,私访名妓李釉娘。”
“怎么就让皇上出宫去了?今日不是朝会么?”宋郢眉头皱起,“随从都有哪些人啊?”
“随行的有六王爷和蓝家少爷,皇上说,有他们两个护持着,便是金汤一般稳固,无须咱们跟着了。”
缇卫这话倒也没说错。
“宋公公,若是此事真的牵扯到小公子……”缇卫试探着问道。
“我那傻孩子,自个儿救命的药都吃不到嘴里,四书更背不住几句,怎么编的起书来?”宋郢的语气间尽是心疼,丝毫没有把宋凌霄智商的往高里怀疑,“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给他蒙对两句,可怜的,又要遭人记恨,孩子该有多害怕。”
缇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