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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脉脉此情谁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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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有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你放心,不会走很久。男儿志在四方,我要待在北京城里哪儿都不去、什么都不干,我妈乐意,家里其他人还不乐意呢!他们困不住我的,想办法稳住了家里,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心头的不安像不受控制的阴影一般扩大,她抱住他,“能不能……不要现在?我不想让你走。”

“怕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

她从小读过那么多古典传奇,《焚香记》里的王魁背信忘义没有回来,不然就不会有敫桂英“打神告庙”;《琵琶记》里的蔡伯喈背亲弃妇没有回来,不然不会有赵五娘的“糟糠自厌”;《雷峰塔》里的许仙轻信谗言没有回来,不然不会有白娘娘的“水斗”这一回;就连倾心相爱,为李香君留书立传的侯方域最后至死也没有再见过爱人一面,于是才有了“守楼”中的血溅桃花扇。

天下男儿皆薄幸,这样的论调在她老师乔凤颜的身上甚至也被应正了——所以她的确是怕的,怕他一去不返,怕自己一片痴心付诸流水。

但她如果不信他,就不会心甘情愿与他欢爱。她忠于自己的感情,但也不是古典故事中心系一人别无他求的烈女,更不会是乔凤颜。

眼下她更担忧的是剧团,因为戴国芳的那一句话已经让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我怕出事……剧团马上要搬,你不在,我担心……”

“我明白。”他抱着她却难得的严肃起来,“我妈说解散剧团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北辰文化她只是股东之一,还有其他一块儿入伙的人,包括我也有一部分股份。项目考察她授权给了我,但要怎么处置这个项目还要几方协商,不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她听他这么说,稍稍安心了一点,却也涌起更多的不舍。

撇开这些纷纷扰扰,她与他的感情也已经让她不知不觉中就放不下了。

他抚着她的长发,“不管回去是什么状况,月底之前我一定回来。你遇到难处就联系陈枫,你不是跟舒乐挺要好的吗?打给她也行。他们夫妇俩脑子活络,很有些办法,加上陈伯伯的身份,剧团的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他停顿了片刻,“再不行,叶朝晖的联系方式你也有,他既然在苏城开了新的办公点,就一定有得力的人手在这边帮他。就算他人不在,他的属下也可以帮到你。”

穆晋北临走之前留给念眉两样东西,分别是他在苏城的公寓和那辆卡宴的钥匙。

“屋子空着没人住,你时不时可以过去帮我看看。别自己动手干活儿啊,我请了钟点工的。剧团要搬,刚去新地儿你说不定住不惯,干脆就上我那住去。车子你也许也能用上,有辆车始终方便一点儿,甭跟我客气甭替我省,你怎么舒心怎么来,知道吗?”

钥匙上都挂着他在夜市买的戏曲娃娃钥匙扣,念眉握在手里都觉得心酸。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她却仍只想问他能不能不要走。

可他们已经说好了的,为了更长远的将来,不得不忍受这短暂的分离。

“真舍不得你……”他把她抱进怀里,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你们戏文里唱的那些古人,临走都还得留下点信物吧?我没什么可以留给你的,等我回来,咱们就结婚吧!”

他不会走太久,这一趟回去,他要想尽办法说服家里完完全全接纳念眉,所以能给的也只有一句承诺。

她惊讶地仰起头来,他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以为我就是随便跟你玩玩儿,不打算过一辈子的?当然,正式的求婚不会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会找一个气氛很好的去处,亲手把戒指戴在你手上。这种事我没经验,到时可能还得向陈枫请教才行。”

他四两拨千斤地挑散了离别的愁绪,念眉笑,眼里却泛着泪。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等我回来。”

他乘飞机飞往北京,穆津京陪戴国芳乘早他一班的航班先行抵达,他落地仍有自家司机在到达出口等候。他很客气地寒暄,“老张,好久不见了。家里还好吗?我妈妈和津京她们到了没有?”

“好,好。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天在家里摆家宴,已经派车来接了她们过去了。现在就等二少您,车子在外头,您跟我来吧!”

他接过穆晋北手中的行李,领着他走到车子跟前。穆晋北隐约已看到车中还坐了人,只听老张说:“大少今天没去公司,专程过来接您的。”

车窗摇下来,露出不苟言笑的一张脸。

他皱了皱眉,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大哥。”

穆晋北离开的第二天,念眉接到戴国芳的电话,语气是一贯的骄傲,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沈小姐,不得不说你很懂得利用女人的优势来操控男人的心,晋北现在是非你不可,已经全家都知道了。但我希望你明白,婚姻不是儿戏,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就可以进穆家的门。既然那天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你就要做好准备承担相应的后果。”

念眉没想到她会这样曲解两人的情意,“不是的,您误会了,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跟晋北不会有结果的。”她说完就将电话挂断了,压根也没打算听念眉解释。

念眉心中忐忑,总觉得会发生些不好的事。她打给穆晋北,他的手机显示关机;他留过一个家里的座机号码给她,她鼓起勇气拨过去,是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接听的,听她说找穆晋北就掐断了,再拨就连这个电话也不通了。

她猜这么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的处境也一定很不好过。

剧团搬家的事已经准备就绪,兰生剧团安排好了宿舍给他们,划了一栋独立的小楼给他们做日常办公和练功用,环境他们都去看过,其实挺不错的,建筑比枫塘的老房子要新的多。

先前就已经蚂蚁搬家似的搬了些东西过去,最后一拨行头和道具因为比较重要,念眉和夏安他们最后才运过去。

枫塘剧院的建筑外墙存在安全隐患,因为部分临街,在完全拆除前仍要做一些措施避免危险,施工单位已经入驻,念眉他们也不好再拖下去了。兰生剧院因为平时还有演出,也只在周末才方便让他们大张旗鼓地搬家过去。

夏末仍不乏雷雨天气,偏偏周末要搬的这天雷电交加,雨又下得很大。原本联系好要来帮忙运输的面包车据说在半途抛锚来不了了,念眉无奈只好用穆晋北留下的卡宴来跑这一趟。

夏安坐在副驾驶位蹙着眉头道:“用他的车,帮我们运这些东西会不会不好?”

他始终拿穆家兄妹当外人。念眉笑笑,“没事的,我开慢一些,不要蹭花了就好。”

穆晋北果然有先见之明,今天没有这辆车他们还真不知要怎么办。

一车装不下只好跑两趟,谁知等他们第二次将东西运到兰生剧院门口的时候,发现之前放进楼里去的东西也已经全部被扔到了外面,甚至还包括前些天就运到的行李。

行李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整理除了个别几箱是用塑料封盖的整理箱装的,其余都不过是最平常的纸箱,外头下着瓢泼大雨,纸箱一下就湿透了。

念眉从车上跳下来,甚至来不及撑伞就跑过去,焦急地问保安:“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的东西扔出来?”

保安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怎么知道?领导说这楼不给你们用了,你们搬进来的东西都得拿回去。我只是听命令办事而已,要问你得问领导去。”

“那你们领导在哪里,我去哪里找他?”

“今天周末,领导不上班的,你要不周一再来。”

念眉又气又急,“那你也不能让我们现在走啊!外面下这么大雨,我们车上也放不下那么多东西……麻烦你行个方便,让我们把箱子先搬进去,等雨停了再说!”

雨水对他们的行头和道具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保安摆手,“小姐你别为难我们。领导说今天这楼要锁起来,你们的东西要全部搬走,我们也没办法。”

他回身已经给小楼的玻璃门上了锁。

念眉周身都已被雨水浸湿,头发湿嗒嗒往下滴水,眼睛模糊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抬起脚边最近的箱子往车上搬,夏安跑过来帮忙:“念眉,让我来!”

“你去搬其他的,来不及了,行头不能淋雨的!”

她疯了一样去抢救地上被水浸、被雨淋的箱子,浑身力气使出来仍觉得不够,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雨水浸过的纸箱很快就稀烂,有一个刚离地箱底就漏了,东西落了一地。她就蹲在雨里捡,边捡边落泪。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苦楚,还没有正式搬进来就被赶出来,其实她心里也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戴国芳也许是没有权利一下子解散南苑昆剧团,但她有办法让他们难堪,连一个安身之处都不给他们。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飞快地把箱子搬上车。百来万的卡宴被湿淋淋的箱子塞满,后备箱的盖子都合不拢,仍有一半的箱子堆在地上。

大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她欲哭无泪。

雨幕里有另一辆车的车灯的蛮横地射过来,叶朝晖从车上下来,接过她怀里的箱子,“到车上去,这里交给我!”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而夏安见到他又分外眼红,上来拉开他就是一拳直冲面门去,“你又来干什么?这次又是你做的好事!”

地面太滑,叶朝晖狠狠踉跄了一下,却没有立马还手。夏安揪住他的衣领还要打,念眉上前试图拉开他们,撕心地喊:“你们不要打架,还嫌不够乱吗?”

两个男人都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不得不放开手。

叶朝晖开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大概是他律所的车子,剩下的箱子刚好塞满。

念眉已经有些脱力,眼睛都已没有了神采。他带了一个助手,叫助手去开那辆卡宴,自己将念眉拉到身边坐好,“你别急,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安置好。”

他们很快停在一座写字楼跟前,念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高楼,“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在苏城新设的办公室就在这里,有律师还没就位,一些办公室还是空着的,放你们的行李没有问题。”

念眉却掉头就要走,“我不要来这里,你送我回去!”

他拉住她,“你现在能回哪里去?枫塘剧院已经封了,二北留下的公寓还有很远一段路程,你们的行头都淋了雨,你是希望它们全都报废吗?”

他知道穆晋北回了北京,也打听清楚她的剧团今天要搬去新的地址,本意是想去帮她一把的,没想到遇上那样的情况。她有哪些去处他一清二楚,其实也没有多想,刚巧他的办公室离兰生剧团不远,才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可是念眉已经不再信他,最伤心无助的时候恰恰总是想起他当时伤她至深的场景,表现出对他的抗拒和不信任像尖刀似的插在他胸口。

他也全身湿透一身狼狈地站在她跟前,他也知道他是自找的,可是已经没有路可以回头。

他还是说服了念眉到他办公室暂时落脚。

周末办公室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那些湿透的箱子被无声无息地搬进来放在地板上,地毯都很快晕开深色的水渍。

念眉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湿透的戏服拎在手里,像色彩饱和度极高却被撕坏的纸,而旁边的头饰和发辫被水浸过之后几乎已经不能用了。

夏安在她身旁蹲下,“念眉,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叶朝晖取过一件他放在办公室的西服搭在她肩上,“他说的对,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的事晚点再说。”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

她头也不抬,眼睛不曾离开手里捧着的东西,仿佛话也只是对它们说的。

叶朝晖涩然地笑了笑,“你怕什么呢?我不会对你的这些宝贝怎么样的。”

念眉不说话。她固执起来,两个大男人都拿她没辙。

夏安说:“那我回去拿衣服来给你换。”

叶朝晖看向窗外见小的雨势,“也好,我们楼下有健身房,可以淋浴换衣服。”

夏安对他仍是横眉冷对,“你要是敢趁机欺负她,回头我要你好看!”

刚才那一拳,揍得其实不够狠。

只剩下叶朝晖和念眉两个人,她不跟他说话,只一箱一箱地把那些行头和道具都打开,一样一样翻检着,湿得很厉害的就拿出来,摊开在桌面和椅背上。

现代化风格的办公区域里堆满这样古老风格的东西,黑白间充斥着浓烈的色彩,不仅仅是不搭调,甚至有丝诡异。

可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她去,也不帮手,因为她一定不肯让他触碰这些东西。

那是她的世界,是他曾经不惜一切想要摧毁,今后可能再也无法走近的空间维度。

她毫不客气,既然答应上来,她就没有打算与他客气。这样很好,他想,至少她还能够这样与他共处。

夏安带了衣服来给她,看着屋里的一切,觉得只有满目疮痍这个词能够形容。

他跟她一样痛心,轻声问:“我去找小魏他们来帮忙?东西先搬回去,海叔也说了,就算要施工维修也不是立马就开始。咱们人不在那儿,东西放一放总是可以的。”

念眉却摇头,“你看这些行头,还经得起那样折腾吗?”

“……”

“小魏他们这几天都放假回家去了,把他们叫来,连宿舍也安排不了了,算怎么回事呢?今天的事,先不要跟剧团其他人提,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兰生剧院那边临时安排不过来,咱们不能马上搬进去。让他们继续在家里等一段日子吧,等咱们……等咱们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了,再通知大家。”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这样子,其实与解散剧团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行头道具,没有安身立命之所,没有舞台,他们还怎么唱戏呢?

她叫夏安回去,他爸爸还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她自个儿留下来。夏安不放心,可偏又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催他到医院去。为难之际,想起还有陈枫和舒乐夫妇,这俩人他也是见过的,虽然不熟,但最后一场演出他们给予的关照他也一直记在心里,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他离开之后,只剩念眉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忙碌。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青灰的天际布满惨淡的云团,雨仍不大不小地下个不停。

叶朝晖买了吃的东西和热的饮料上来,看着那一片亮灯的所在,觉得办公室的灯光大概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样是温暖而充满感情的。

那个窈窕轻巧的身影仿佛不知疲倦,那两间打通的办公室里每一个角落都摆满了属于她世界里的东西。翻找、晾晒、收起,然后重复,一而再,再而三。

她那么虔诚,让他想起小时候喜欢看的西游记中的唐三藏,取经路上的最后一劫便是落水晒经,看到经书遇水受损远比他本人遇溺难受许多。

所以玄奘法师修成正果,流芳百世。

他朝她走过去,把简单的晚饭放在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病倒了,我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扔出去。”

她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乖乖把饭吃了。

他低头看她吃饭的模样,脸色苍白却神情专注,眼睫又密又长,身上已经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长发却还没干透似的,额前垂下一缕,他忍不住抬手为她别到耳后去。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黑亮澄明,有一丝小小的不自在。

他感觉得出,她有些不一样了,可是这种不一样却不是因为他,而是另外一个男人。

“晚上你回去休息,我保证你明天过来看的时候,你这些宝贝都还在这里。”

他这样命令她,她只笑了笑,“你让我回哪去?”

夏安他们在苏城还有家可回,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叶朝晖语塞。他想说他在苏城有公寓,穆晋北也给她留了钥匙,可现在似乎都不是最佳答案。

她仍然坚持留下,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陪着那一堆看起来又老又旧的东西。

睡梦中她听到争执,都是她熟悉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只偶尔听到穆晋北三个字,她就醒了。

头很疼,浑身也酸痛难受,她推开门,看到舒乐来了,正冲叶朝晖发脾气。

“乐乐,你怎么来了?”

舒乐一见她憔悴的模样就更加火大了,“念眉你果然在这儿,还好我来了,不然今天还不知这混蛋又怎么欺负你呢?”

她噼里啪啦一通说,念眉才明白是夏安打电话给她了,她正陪陈枫在上海开会顺便度周末,一听出了这样的事就撇下老公办正事,连夜开车赶回苏城。

叶朝晖在一旁也气得够呛,“判死刑还得给个最后陈述的机会吧?你口口声声说我欺负她,我欺负她什么了?”

念眉也试着跟她解释,“这次不关他的事……”

“你不用护着他!念眉你就是太善良,心太软了才……呀,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脸色也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舒乐探手摸她额头,惊呼,“你在发烧啊,这体温都可以烫熟鸡蛋了吧!”

叶朝晖也心头一紧,“怎么回事,是不是着凉了?难受吗?”

舒乐推他一把,“你还敢说没欺负她!”

他不理会,也不等念眉多说什么,打横抱起她往办公室里去。

念眉觉得头疼,在他怀里晃动,头顶的天花板都像在打转,身上一阵阵冒冷汗。

她想念另一个人的怀抱,安稳,温暖,有最熟悉的阳刚味道。

“怎么哭了,是不是很难受?我们现在去医院,没事的。”叶朝晖俯身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忍不住低声安慰。

他不知道她也曾盼望他真心诚意的关怀,终于等到了,却已物是人非。

她不肯去医院,叶朝晖只好去药店买了退烧药来给她吃,舒乐在一旁用冷毛巾给她降温。

他看着念眉的苍白憔悴,还有这一屋子的荒谬凄凉,忽然觉得舒乐说的也没错,一直是他在欺负她。

舒乐待到天快亮了才走,念眉的烧也差不多退了。早晨迷迷糊糊醒过来,阳光刺破阴霾投进室内,叶朝晖将一摞干净的新衣服和毛巾扔给她,“起来去收拾一下,我们去北京。”

她还有些混沌和虚弱,却已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去北京……干什么?”

叶朝晖面无表情,“你不想去找他么?事情总要解决的,你的剧团,还有你自己……你昨晚一整晚都在叫他的名字。”

她发烧到意识不清,念着的人始终是穆晋北。

苏城到帝都的距离其实远没有想象中远,不到两小时的飞行距离,念眉睁开眼睛,外面已经是开阔的首都机场。

她精神头不好,在空中补眠,不知不觉中靠在身旁宽厚的肩膀上。有干净微凉的手指挑开她微乱的发丝,颠簸中轻扶着她的额头。

她在昏沉中叫了声晋北,那只手就退开了。

“到了,走吧!”叶朝晖将两人的行李合到一起,示意她跟着他。

念眉看得出他不太高兴。

他安顿两人在酒店住下,对她说:“你病还没好,先休息一下,然后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二北现在电话联系不上,我只有到他家去一趟,看能不能见上面。”

他神情严肃,看起来似乎是想叫她不要抱太大希望。

念眉道:“我知道了。可是你……你也累了,吃了东西再去吧!”

叶朝晖面上微微一动,却很快错开眼神,“我不饿。”

他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就出门,念眉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打开随身带的包才发觉里面一沓现金,应该是叶朝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去的。

他并没有限制她不可以出门,酒店就临着王府井大街,如果她愿意的话,大可以出去逛一逛,花钱、吃饭、消遣。

可她只是站在落地窗前,哪里都不想去,熙熙攘攘的车流和繁华都会像是永远都不会褪去的喧嚣热闹对她没有诱惑力。她想起曾经独自闯到北京来的那一回,凭着一腔孤勇,又还有一点踟蹰不安,与现在的心境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没有这样一个人,让她牵肠挂肚,百转千回。

穆晋北听到楼下的门铃声,蓦然从梦中惊醒。

他居然睡着了。

他将手臂压在额头稍稍缓了缓,听到房门笃笃响,坐起来叫了声进来。

门口探进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脑袋瓜子,奶声奶气地轻声问:“二叔,你起来了吗?”

他笑起来,招招手,“思思,过来。”

小丫头背着小书包蹑手蹑脚踱进来,还警醒地看看身后才赶紧关上门,然后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馒头和一盒牛奶递给他,“喏,你昨天说零食吃不饱,我给你带了馒头。”想想又觉得好可惜似的,小心翼翼拿出另外准备的东西问他:“这些真的不要吗?很好吃的。”

穆晋北看着她手里的巧克力和山楂片笑道:“二叔不吃这些,思思乖,自己留着吃,啊。”

小丫头睁着乌亮的大眼睛,孩子的瞳仁似乎都比较大,看着特别水润明亮,“二叔你是怕吃了零食剩下的包装袋被太奶奶他们发现吗?没关系,我可以像昨天一样帮你装出去扔掉,他们不会发现的。”

“你怎么这么会安排呀?”

思思低头揉手指,“爸爸总不让我吃零食,只有到太奶奶这儿来才能吃一点儿,还得悄悄的……”

他心疼起来,摸着她的小辫儿,“你爸爸是为你好才对你严格,知道吗?对了,刚才是有客人来吗?我听到有人按门铃。”

他得赶紧转开话题,大哥一味地对孩子高标准严要求又不懂得哄,思思才四岁,很容易想妈妈,一想妈妈就会哭鼻子。

思思眨了眨眼,“是快递叔叔,太奶奶又网购了。”

穆晋北失笑,他这位年近八十的奶奶倒是永远都不落伍啊!

他拍拍思思的小书包,“上次让你给妈妈检查的‘作业’怎么样了?”

思思像是忽然想起来,翻出一个薄薄的小本儿给他:“妈妈看完了,这是她让我还给你的,还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她用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穆晋北精神一振,连忙翻开来,看到先前他写满的那页纸已经被撕去,另有娟秀字迹若干,叙事清楚,条理分明。

他一一看完,先前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实处,忍不住笑出来,抱起思思道:“今天的兴趣班是英语还是绘画?走,二叔送你下去。”

她抱紧他的脖子,疑惑道:“二叔你不用再写作业给妈妈看了吗?”

“不用了,等会儿你见到你妈妈替我谢谢她。噢,对了,千万别让你爸爸知道啊,这是咱们的秘密。”

“那二叔你还是要假装不吃饭吗?饿肚子好难受的呢!”

“嘘~这也是秘密,不能说的。况且不是还有思思的小书包可以帮忙吗?就像多啦a梦的口袋一样神奇,有你帮忙,二叔不难受的。”

叔侄两人哧哧地笑,家里管事的周叔气喘吁吁跑上来说:“小姑奶奶你果然在这儿,车子准备好了,快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穆晋北说:“不要紧周叔,我送她下去。”

周叔一愣,“哎,好好,二少你小心点儿,当心脚下台阶。”

在他看来,这位小爷都已经三天粒米未尽了,正绝食闹革命呢,家里爸妈没辙了才送到老爷子老太太这儿来,没想到今儿还真打起精神下楼了嘿!

到了门口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那个……大少关照过,您还不能出去……”

“谁说我要出去了,我送孩子上车就回去。”他帮思思调整座椅,绑好安全带,跟她悄悄拉勾之后笑了笑才从车子里退出来,关上车门,“行了,走吧!”

大家都松一口气。

老太太在楼上阳台看到他露了头,冲他招手,“北子,来来,来帮把手。”

她网购的全新按摩椅摆在房间里,朝着阳光花房,刚拆封的,还不会用。穆晋北照着说明书摆弄,老人家就坐在椅子上看他蹲在那儿忙活,冷不丁地问了句:“那姑娘漂亮吗?”

他手上动作一顿,毫不含糊,“漂亮。”

“有多漂亮?”

“您年轻那会儿喜欢的夏梦、胡蝶,还不及她一半儿。”

老太太撇嘴,“吹!”

“真的,反正在我眼里,她就是全世界独一份儿的美,谁都比不了。”

“那这回不带回来给我们大家伙儿都瞧瞧,藏着掖着的干什么?”

穆晋北神色有几分黯然,“您也知道,我妈不许,我不想让她来了受那份气。她是什么人哪?她是我喜欢的姑娘家,想好了今后要过一辈子的。从小就受够了苦了,现在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为我折跟头撂肺地上咱们家来受气儿,凭什么呀?”

本来也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这么一说,可想到念眉的委屈和两人感情这点艰难,竟像是回到儿时还在祖父母膝下撒娇的时候了。

老太太见他还真红了眼眶,叹口气说:“我听你妈说,这姑娘家里没什么人了,是孤儿让人领养来的,现在唱昆曲儿?那她会不会……是图咱们家什么?”

财不露白,为人处世低调,这是他们老一辈的戒律,现在年轻人什么样儿她也是略有所闻。就说孙儿这辈的老四老五两个,峥嵘这俩字儿算是白起了,一个赛一个的张扬,不怪蜂飞蝶舞的,想起来就头疼。

穆晋北苦笑,“她要真是图点什么,又好了。”

“这么说还挺事儿?”

“不是。”穆晋北斟酌了一下,把之前要收购的剧团恩恩怨怨跟她简单说了。

老太太沉吟,“还是个挺有原则的姑娘,而且孝顺哪,现在这样的孩子可不多见了。”

他扬起脸,“那我把人娶进门孝顺您,您看怎么样?”

“就会贫!”老太太笑,又有些暧昧地问,“那你们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穆晋北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的一说,老太太睁大眼,在他额上一戳,“哟,你这混小子,都占了便宜了怎么不早说?不会……该不会那姑娘都怀了我的重孙了吧?”

穆晋北低着头乐,面上却抚着额头不无委屈地说:“是啊,我走了这么些天,说不定都怀上了我不知道呢……”

“怎么能这样啊,啊?”一想到自家可能有个圆圆胖胖的重孙流落在外,老太太急了,“你要真喜欢人家,又有了那层关系,说什么也得把人带来给咱们瞧瞧。要真是好姑娘,不管出身和家里条件怎么样,都不能辜负了人家,我们老穆家不做这种缺德的事儿!”

“可是我妈她……”

“先甭管你妈了,我和你爷爷还在这儿呢,她算得老几啊?”

穆晋北眉眼舒展开了一些,“可我爸和大哥也不见得赞成。”

“你爸和你哥听谁的?”

“爷爷啊!”

“那不结了!你爷爷听我的,你只管把人带来,其他不用你操心。”

“真的?”穆晋北太高兴,一下子站起来,顿时头晕目眩,脑袋又闷又疼。他扶了一下旁边的花架才站稳,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您说的是真的吗?”

老太太心疼拉他坐下,“头晕了吧?还玩儿绝食……这点儿出息!偷吃馒头了是不是?”

“没有,真没有!”这个得坚决否认。

“胡说!我都看到你脸上的馒头渣儿了。”

他心虚地去抹脸。老太太哈哈笑,“诓你的,你跟思思那点小把戏还能瞒得过我?”

“……”他也明白自己是在跟这家里最资深的老法师斗法。

他给老太太调试好了按摩椅才退出来,关门的霎那仍有一丝疑虑——

这样就算是拿到自己婚姻的自主权了么,万一老太太反悔或者到头来摆他一道呢?毕竟她仍是有条件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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