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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细数离情曲未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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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元宵似今年去年。天街上长春阆苑。星桥畔长明仙院。畅道是红云拥。翠华偏。欢声好。太平重见。

——《紫钗记-许放观灯》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今年帝都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纷纷扬扬一个晚上,第二天推开窗,外面就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下雪了,咱们出去逛逛吧!”穆晋北坐在病床上,往念眉的膝盖看了一眼,“买双防滑保暖的靴子,还有围巾帽子。”

她膝头两块污浊的水渍,一看就是早上出来扑通掉雪堆里踩到下面一层冰碴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她对北方的气候没有多少经验,脖子上的围巾装饰作用多过保暖,也没戴帽子,就靠外套的兜帽笼住脑袋,一双白玉似的耳朵冻得通红,过不了几天就得生冻疮了。

他在医院里静养了几天,医生也同意他出去走走。

两人坐在商场的甜品店里休息,穆晋北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买的东西不合心意?”

脚边的购物袋大大小小数不过来,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就买下来。虽说是陪她买东西,他却比她更有耐心,品味也很出众,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她舀了一勺椰汁西米露喂进嘴里,“以前跟乔叶最爱吃这个,攒了零花钱就等她周末放学回来的时候一块儿去甜品店,一人一碗。现在她在加拿大,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她看着他,“我老师和她的母亲都是卵巢癌去世的,这个病……有很明显的家族遗传性。乔叶打算做预防性切除的手术,而且不打算要宝宝。”

穆晋北沉默半晌,“没有别的办法?”

“除非她不是老师亲生的。”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讽刺,这种事,发生在当事人身上不知该喜还是悲。

“你们跟亲姐妹似的,有空你多开导开导她。两个人在一块儿,相爱、结婚,并不一定是以生儿育女为目的。贺维庭这个人我没有深交,但人品如何还是大致有些了解的,乔叶跟他在一起不会受委屈。”

两人的手在桌面上相握,念眉说:“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点点头就已是无声的安慰。

大型综合体商场逛一圈下来,要买的东西都已买的差不多,穆晋北把东西交给司机先放到车上去再陪念眉到别的地方去转转。

自从他不再自个儿开车之后,穆皖南就把家里的司机调配给了他,也方便随时跟进跟出避免再出什么意外。

外头又扬起了雪,他出来发觉念眉站在商场门口等,一动不动。

买好的围巾不小心又扔车上去了,他取下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套,“傻妞,不知道在里头孵着暖气等我,跑这外头来挨冻,下雪就这么好看么?”

围巾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气息,暖暖一圈将她围住,她朝他笑笑,“我是没怎么看过下雪啊,不过刚才我不是在看雪。”

穆晋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觉对面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场子在搞楼盘推广,两个大大的轻松熊人偶在派传单招徕顾客,除了有大幅海报和楼盘的微缩景观模型,旁边还有婚纱礼服和新房内装饰的滚动影像。

城中稀缺小户型,定位也很明确,就是给年轻人作婚房,预约看房的人还不少。

“你喜欢?”他回头问她,眨了眨眼睛,“那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她连忙拉住他,“我只是觉得那个广告文案写得很好——‘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和爱’。还有摆在那里的结婚礼服,很应景,让人对拥有新家和新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是不错,喜欢就去看看呗,也许房子也不错呢!”他拉起她的手,“走吧,去瞧瞧去。陪女孩子什么都看过就是还没一起看过房。”

念眉啼笑皆非,就这么被他牵着手拉上了看房的大巴,跟许许多多年轻的情侣和夫妇一块儿前往那楼盘。

“原来这么远,我还以为就在旁边呢!”她有些忧心地回头张望,“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难得二人世界啊,等会儿让老张来接我们不就是了。”

她看看他。其实他是顶怕拘束限制的一个人,家里人担心他、对他好,他都照单全收,但面上不说,不代表他就喜欢这么亦步亦趋地被看管着,像没成年的小孩子。

三环内都没什么新盘,难得跑出来当然走远一点也好。但这楼盘的位置很讨巧,东三环外,念眉记得津京跟她提过的茬,就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在这附近住过?”

他正仰头打量四周环境,看来也很满意的样子,啊了一声道:“是有套房子在这儿,不过没住过,毛坯没装修就那么一直空关着,还是我上学的时候我爸妈做主给买的。后来我一大学挺要好的哥们儿从国外回来要结婚,那时房价已经高得离谱了,他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媳妇儿人挺好说不行咱回国外生活去,可家里一直吵吵不同意。我想他怎么也算是个年轻的科学家了吧?眼瞧着为套房子结不成婚,或者将来像以前有些国宝级的专家似的,奉献一辈子就挤在五六十平方的一个老公房里,算什么事儿呢?”

“所以你就把你的房子低价卖给他了?”

“嗯,也不白给,就是比市场均价还低一些。我跟他说你付了首付,把银行杠杆用足,今后好好过日子慢慢还贷款就算对得起我了。去年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乐得没边儿啦!要知道他这么爱炫耀,要知道我能遇见你,不该便宜这小子。”

话虽这么说,却是一身轻松,唇角噙着笑的。念眉紧紧牵着他的手,心里热乎乎的,“莫以善小而不为,好人会有好报的。”

楼盘是现房,有电梯直达样板间。不知为什么,售楼小姐为穆晋北做的是预约,格外热情专业,而且看这一套的就他们俩。

暖白色调的现代感设计,推窗看得到园林水景,当然眼下仍是白茫茫的雪覆在树丫和屋顶上。所有家具电器都配齐,客厅有明火壁炉,看起来是只缺男女主人的drea hoe。

“喜欢吗?”穆晋北问她,“精装房很少这么用心的。”

“嗯,很漂亮。但是这里可以放一点花草,还有这边……可以放一张沙发椅。”她仰起头来,“你可以坐着看书,累了就休息。”

他笑,“这个吊灯也要换一下,地毯换成长绒毯,小孩子栽了跟头也不会疼。”

陌生的空间要变成温暖的家,最重要的装饰是感情和真心。

憧憬回到现实,接下来是专家会诊,而会诊的结果并不是很乐观。

美籍华裔专家几乎不会说中文,念眉听着那些翻译过来仍嫌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耳边嗡嗡作响。

戴国芳强自镇定,只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穆皖南问:“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不到五成。”

“保守治疗呢?”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但突发的风险你们心里要有底。”

医学专家这样说,比他们先前自己的预测还要更悲观一些。

念眉推开病房的门,叶朝晖也在,跟穆晋北一起转眼看向她。

两个人都是一脸坦然平静,但她能感觉得出来气氛不同寻常,有话题戛然而止。

她走进去,“你们在聊什么?”

穆晋北拍拍身旁的位置招呼她坐下,“大晖说过几天要去趟加拿大,我调侃他好多年没过过真正的冬天,让他买点皮裘带过去。”

她抬眼看叶朝晖,他也正好垂眸看她。

“前两天你不是还提到乔叶么?她现在人也在加拿大,陪着贺维庭治眼睛,估摸着一个人也挺无趣的,那地方没朋友没消遣比不得在国内的时候。你去陪陪她吧,刚好大晖送你,我也放心一点。”

念眉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打发她到加拿大去了?

“我还有进修课程,你忘了?我走不开的。”

“元旦完了就是春节,剧团不是也要放假的吗?”

原来他早就打探好了,念眉心里微微一惊,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汇聚成激流冲击着她。

“我不去。”她冲口而出,“你身边需要人照顾,这个时候我哪里也不能去。”

叶朝晖说:“你们聊,我先出去。”

念眉看着他掩上门,眼底泛酸,转过身问穆晋北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你的病情。”

他无谓地笑笑,“你们别这么老套好不好,还真怕我想不开了?结果不是早就摆在那里了,换一个医生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啊!我知道情况不好,但也不算绝症不是么,手术成功就行了。”

“你打算做手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没看她,“还没决定,等着他们下一步的治疗方案,看看效果再说。”

念眉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去找叶朝晖。

他父亲的病房在住院大楼的另一侧,她敲门进去,叶炳见到她很高兴,说的却是,“凤颜,你来了?”

她与乔凤颜在外形上一点都不相像,不知他为什么会认错。

念眉那一点留着打算寒暄用的笑容都硬生生被压下去。

叶朝晖脸色变了变,“找我?有什么事?”

“可不可以跟你单独聊两句?”

旁边一位同样穿白色衣服的年轻女孩闻言推着叶炳的轮椅往外走,“出太阳了,咱们去外面散散步吧!”

念眉猜她就是新近聘请的那位看护。

诺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叶朝晖,唯一的一束鲜花已经有些脱水,孤零零立在矮柜上。

她开门见山,“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去加拿大?”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我跟你说过我这次去是为了什么。乔叶不是你的好姐妹么,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和挂念她?”

“我当然担心她,可她身边现在有一心爱护她的人,在她需要的时候会陪着她、开导她,我也一样!你明知道晋北现在情况不好,为什么还要让我跟你一块儿走?”

叶朝晖原本正埋头整理床头父亲看过的书报,这时终于停下动作,“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也没有人逼你一定要跟我去,你可以自己选择。”

她有些讽刺又不无凄惶地笑,“选择?叶朝晖,你以为你是谁?我最在乎的人和事,凭什么总是由你来让我选择?”

他僵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你觉得我是在逼你?”

“难道不是吗?那天你为什么特意告诉我乔叶不是老师亲生女的事,你指望的是什么?通过我的口来告诉她这个我无法证实的真相,还是自动找上门给你提供说出实情的条件?会诊的专家是你带来的,晋北的病情如何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听到,转眼就跟他说要我一起去加拿大……你不止是逼我做选择,你更是在要挟他,用你最好的朋友的病情要挟他!”

“沈念眉!”他怒火腾的一下燃起来,猛的攥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那矮柜上,绷紧的面孔几乎有些狰狞,“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卑鄙,要靠编造同父异母妹妹的身世来逼你回我身边,跟最要好的兄弟抢女人?”

念眉只觉得后腰磕得生疼,却还是咬着牙看他像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难道不是吗?反正你从来也没把乔叶当作妹妹来看;而送出去的玩具,想要重新要回来就更不稀奇了。”

叶朝晖脸色青白,眸色被怒火烧成炽热的红色。印象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挫败和无奈的体验,仿佛刚入行那会儿站在法庭外的无所适从,不管对手是谁,只觉得前面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官司。

他深深吸气,怒极反笑,推开她道:“没错,你说的都没错,我从我爸那儿无意中知道乔叶不是他们亲生的时候就想好了,要用这个条件把你给换回来。咱们总算没白相识一场,你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我的。”

念眉本能地后退,却冷不防又被他抓住一只手给扯回去。他抓过一支圆珠笔,冷硬的笔尖在她手背上飞快游走,“这是我的地址,记好了,今晚九点来找我,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诚意。否则乔叶就等着被阉割的命运吧,永远也别想可以证实她身世这一条!”

阉割这样冰冷残酷的字眼,像钢针似的扎在她的耳朵眼儿里,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额头上都是冷汗。

“想求我是吗?不必了,我的条件都有时效,你不照我的规则来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或者,你回去求穆晋北试试看,看他这回能不能帮到你?”

他那么生气,不由分说就将她赶出来,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门。

她抬起手,手背上潦草刚硬的字迹就像他这个人曾经留在她心上的印记一般,干涸好久都还有微微的刺痒和疼痛。

她不知该怎么办,在住院部楼下徘徊许久,看到散步回来的叶炳,坐在轮椅上,还是刚才那个女孩子推着他,正低头听他说话。

她迎上去,叶炳握住她的手,“凤颜,你还没走?……阿晖他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他身后的年轻看护向她解释:“这个病就是这样,他有时不认人,记忆也容易混淆。”

念眉顾不得难堪,只问他:“乔叶,不是你的女儿对吗?你怎么知道的,怎么证实?”

叶炳老迈的脸上凝聚起复杂的表情,眉头都皱成川字,最后却只是说:“凤颜,你不要做傻事。”

再多说什么,都只有这句话而已。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看不透当年到底是怎样的恩怨。

她坐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里,手机响过好几次,都是穆晋北打来的,她没有接,因为此时此刻实在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对他说些什么。

手背上的字张牙舞爪像西方童话里长了翅膀的邪恶的黑龙,她多看两眼就觉得晕眩,饭都吃不下,一杯热牛奶逐渐喝到冰冰凉。

她想了很久,拿出手机给乔叶打电话,刚刚拨出那串号码却又马上摁断。

还是不行……她怕自己不能利落表达,反而先抱着电话大哭一场。

冷静下来之后,她重新拨了一次,不过这回不是打给乔叶,而是打给贺维庭。

早晨醒来,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昨晚她给穆晋北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要回北昆宿舍休息,不到病房陪床。

他像是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回复只有短短几个字:好,做个好梦。

她用手抵住额头,昨晚没有好梦。事实上她根本没怎么睡着,一闭上眼就看到乔叶躺在手术台上,一盆一盆的血,最后雪白的被单一遮就了事。她想看仔细些,手术台上苍白的面孔就又变成了穆晋北,叫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心里也全都是血。

她带着忐忑和满心的不安赶到医院里。穆晋北最近跟隔壁的老先生学了太极拳,正一身清爽地在病房里扎马步,见她来了笑道:“看我练得怎么样?”

她一颗心落回胸腔里,上前紧紧抱住他。

他在她背上轻拍,调侃地笑,“大清早就这么热情,是不是大晖昨天又吓到你了?”

念眉怔了一下,“什么……什么意思?”

“他今早在机场打电话给我,十点的航班飞温哥华,现在应该已经在天上飞了。”他拉住她的手笑了笑,“托你的福,我总算见识了一回无往不利的大律师气得磕磕巴巴的情形,其实昨天是你刺激到他了吧?”

念眉这才发觉手背上的油墨没有褪尽,那一行笔迹还隐约可见,她想解释,“我没有跟他……”

“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安慰道,“让你去加拿大是我的想法,大晖一开始就说你不会同意,是我好心办坏事,反而让你误会了。”

“可是为什么……”

“大晖想为你做点事,乔叶是你的亲人和好姐妹,你会关心她是必然的。怎么说也作了二十几年挂名兄妹,他也想把真相向本人澄清。谁知你会误解他要挟你。”

“我不是问这个。”她看着他,“我是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去加拿大?当初你留我在北昆进修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吗?现在为什么又要我走,你不喜欢我了……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事要瞒着我?”

他用手抚上她的脸颊,“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怕你在北京没什么朋友觉得孤单,去见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宽宽心也好。”

“谁说我在这儿没有朋友,不是还有津京有夏安吗?夏安也跟我一起长大,多见见他不也一样宽心?”

他顿了一下,“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靠在他胸口,抱住他的腰身,“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乔叶有了她想守护并且也懂得守护她的人,我也一样。我的坚持她一定明白,你不是说贺维庭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么?我也打了电话给他,就算叶朝晖不肯提供证实她身世的证据,相信贺维庭也一定会去查。而你的选择无非两种:让我走,或者让我留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懂得什么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你不需要成全我,更不许联合其他人像昨天那样吓唬我。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有多紧张?”

她说着眼泪就出来了,穆晋北低头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好笑地说:“我和大晖都没想吓唬你,是你自个儿误会了,把他刺激得够呛……唔……”

他话没说完,被她扬起脸来吻住了唇,酸涩和甜蜜都被一股脑儿堵在胸腔里。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沈念眉,你听好了,只要我活着,我不会把你推给任何人。可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总得有其他的人来照顾你。大晖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以前的事儿……”

“我不听,我不想听。”念眉使劲摇头,揽紧他的脖子,“不会有这种万一的,我连户口本都带来了,想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明白么?叶律师他又那么骄傲,怎么甘心在感情上做候补选手?何况以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穆晋北顺势在她身侧躺下来抱紧她,苦涩地笑了笑,“我们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的?”

她碰了碰他的唇,“可能是从我们认识的那天就开始了。”

他重新衔住她的唇瓣,轻揉慢捻,仿佛时间的流淌都减慢。

转眼就是农历春节,穆晋北的病情暂时稳定,不需在病房中过年,家里派了人过来帮着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剧团也开始放假,念眉赶到医院里,病房中有陌生的面孔,朝她点头致意然后跟穆晋北说:“那我先下去了,首长还在车上等。”

念眉有些诧异,等人走了才问道:“那是来探病的人吗?”

他笑笑,拉起她的手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咱们走吧!”

一前一后两辆车子,念眉他们坐后面那一辆,直到停在穆家大宅门口,她看清了那辆红字车牌的丰田越野车上走下来的中年人,才隐隐猜到那是谁。

沉稳内敛,挺拔高大,回眸不怒自威的模样仿佛能看到穆皖南的影子,而低声含笑与家中帮佣寒暄问好的神态又跟穆晋北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的父亲,常年奉献于南中国海,过年才刚赶回家来团圆的一家之主穆谦。

穆晋北见她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哎,别紧张啊,我爸其实很好相处的,就是看着严肃点儿。他比我妈心眼儿实,而且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不会为难你的。”

他还叫她别紧张,他自个儿看起来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念眉笑笑,“嗯嗯,我叫不紧张。”

他们说好的,今年的春节到穆家大宅里跟他的家人一起过,她怎么可能因为又多出一位长辈就临时反悔?

两人都挂上轻松的笑,大宅里已经很有了些过年的气氛,每一进门的门下都挂了红灯笼,院子里的盆栽都是枝繁叶茂的新家伙,窗户上贴好了大红的窗花剪纸,边上还有许多喷上去的雪花,不知是不是思思的杰作。

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的团圆饭,因为穆谦回来,大家的关注点不再集中在念眉这个客人身上,她终于不用再如坐针毡,可以好好吃一顿饭。

穆家这一年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但因穆晋北出院和穆谦顺利回家,过年似乎也就没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正如穆晋北所说的,他的父亲表面沉稳严肃,实际上反而不像爷爷那样食不言寝不语,跟家人还是有说有笑,对念眉也很客气,还亲自为她的水晶杯里加上气泡酒。

奶奶依旧疼她,她碗里的菜永远吃不完;戴国芳目光里没了审视和不满,只是憔悴,也不太开口说话;而思思带了全新的故事书来,一放下碗筷就腻在她身边要听讲故事。

饭桌上的氛围还是稍稍有些压抑,念眉能感觉得出来,大部分原因大概都是源于穆晋北的这个病,只是没有人明说,大家也就都不提。

或许这就是生活和家庭的主旨,你不可能永远都一帆风顺,要相信磕磕绊绊总会过去,才能在相聚的时候懂得珍惜和感恩。

夜里放了鞭炮,男人们即使长大了也像小孩子,穆家兄弟几个一人嘴里叼支烟,点燃引信就见各种大大小小的礼花往天上冲。穆皖南握着思思的手教她,女孩子胆子小,还没碰着呢就咿咿哇哇叫着跑开了,他只好帮她补上,恐龙形状的小花炮欢快地在地上打转,尾巴上拖个气球,就像下了个蛋一般逗趣。

火光照亮孩子的笑脸,穆晋北不知什么时候被叫到楼上去了,念眉当作不知道,站起来跟思思一起又烧了一把仙女棒,滋滋的火星在眼前不断地变化颜色,真是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单纯的快乐。

穆晋北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楼下的大电视上正在直播的春晚还没有结束,老远就能听到主持人们夸张的语调和虚假的兴奋。戴国芳取下眼镜抹眼泪,他扶着她肩膀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卧室去休息,自己下楼去找念眉。

守岁是大人们的事,思思非要跟着,当然熬不住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旁边是摊开的童话书和同样迷瞪打盹儿的念眉。

他先把小祖宗抱回她的房间去,下来打算安置念眉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问他:“几点了?”

电视里正好是春晚的倒数计时,舞台上热闹喧嚣,朱军对着麦克风喊:“零点钟声就快要敲响了,10,9,8……”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十二点了,你的南瓜马车还在外面等你吗?”

她也跟着笑起来,什么都没问,只拥抱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嘿,又是新的一年了,仍是一边想着你一边往前走,这一回,是不是能够走到海角天涯?

又是一场雪。

在家里待了几天,穆晋北想出门转转。

过年家里人多,司机人手调配不过来,穆皖南都是自己开车带思思出门。穆晋北如今不能开车,念眉又没在雪天里驾车的经验,他干脆道:“打个车过去就行了,不用麻烦。”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她问。

他只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租车走了大半程,遇上堵车几乎不动了。穆晋北拉着念眉下车:“不远了,咱们走过去吧!你冷不冷,要冷的话咱们找个地方避避?”

她摇头,扣住他的手,“不用,雪地里散步多浪漫啊,咱们往前走走。不过你身体受得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的毛病在这里头,不在身上,我身体好着呢,要不等会儿让你验验?”

他语调低沉暧昧,念眉把脸藏在厚实的围巾后头,轻声嗔怪:“没正经!”

他拉着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笑道:“你待会儿就知道,我比谁都正经。”

两个人手牵手走在雪地里,他给她挑的靴子、围巾和手套都起了作用,在这样零下十度又银装素裹的北京城里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也不觉得冷了。

他还慷慨地把体温分给她,起风的时候手臂就横过她的后背把她整个儿揽在怀里。

不远不近的一段路,相互依偎的有情人还觉得并肩走在一块儿的时间太短,就已经看见前方白色的石拱门后面有白雪遮盖住的萧瑟绿意和白色的高楼。

念眉想起她来过这里,是上回坐大巴车来看房的那个新楼盘。

她惊异地睁大眼睛,“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冲她眨眼睛,“上次没看够嘛,这次再看仔细点。”

他带着她走进其中的一座高楼,她不记得是不是上次那一间,装修风格是一致的,可是内里乾坤却又有不相同。

她踩在地板的长绒毯上,柔密的长绒几乎盖过她的脚背,空气里还有一点点新家具的气味,深色的胡桃木全都换了更清新淡雅的白。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藤制的躺椅上,散开细碎的金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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