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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细数离情曲未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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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抚着那微凉的藤椅,嘴巴张了又张,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你真的买了躺椅?”

穆晋北舒展四肢在椅子上坐下,“是啊,我可以坐在这里看书,累了可以休息嘛!”

念眉仰头看看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又低头看脚下踩住的长绒毯,想问他为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喜不喜欢?”还是他来问她,扶着她的肩膀,“房子虽然小了点,但二人世界也足够了。平时可以请钟点工打扫,如果你不习惯,就算自己动手也不会太累。等将来有了孩子,另外那间房可以改成宝宝卧室。或者干脆再买一套,楼上或楼下,我都打听过了,还没有卖出去,咱们可以接手买下来,请设计师做成复式,这样宝宝的活动空间可以大一点。”

念眉心底的震动已经不是一两个词可以形容,眼里渐渐蓄满泪水,转过身来,发现他眼里也是。

“我还没有决定窗帘的颜色,可能你喜欢暖一点的色调,现在这样的太华丽了……没关系,以后再慢慢挑。你喜欢喝茶,咱们将来可以专门辟出一间房来作茶室,设计成榻榻米那样的,下面铺地暖,就算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你不是喜欢那句广告词么——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里的厨房空间真不小,我们可以一起做饭,简单一点的家常菜,再买个烤箱和面包机,学人家做做烘焙,把你养胖一点,这样行不行?”

只要她不觉得拘束,不会因为被这方小小的天地束缚住自由就好。

他本来还可以给她更好的,只是他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念眉拼命点头,眼泪就如溃堤的江河流了满脸。她顾不上去擦,掂起脚揽住他的脖子吻他,尝到咸涩滋味,不知是谁的泪水。

她稍稍退开些,拿出生平所有的诚意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因为眼里的水汽,怎么都看不大清晰,却又是已经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一张脸。

可他最后还是毅然决然挥洒在外面。

窗外就是冰雪,可身体相拥在一起,仍是温热的。

“为什么?”她伏在他胸口,怅然若失。他刚才是怎么说的?美好的未来憧憬中不是有孩子的身影吗,为什么却不肯留一个小小的胚芽在她身体中?

“现在不是时候。”

“除夕那天……你爸爸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果然是知道的,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爸爸他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她在他怀中一僵,他安抚地亲吻她额角,“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跟我妈的反对理由完全不同。他只是觉得我现在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结婚,不仅是你,任何人家的姑娘都不适合。给不了一辈子的承诺,我就不能耽误人家。”

念眉摇头,“我不在乎,我不怕。”

“我怕。念眉,我怕。”他看着她,“我不能揣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就说能给你未来,冒着哪怕只是吃饭洗澡也可能晕倒丧命的风险,承担养育一个新生命的责任。我不想咱们的孩子在父亲身上都找不到安全感,学校的运动会我不能陪他跑步跳高,甚至牵着他的手过马路都可能出事……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你已经承受过太多次了,我不想让你再承受更多。”

她闭上眼睛,使劲摇头,却还是听到他说:“我决定做手术了,念眉,再大的风险我也想试一试。”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虽然早知是会有做决定的一天的,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们原本都抱着侥幸,其实都是在逃避,以为不去面对,病魔会知难而退自动消失。直到他父亲回来,了解他们的困境,逼着他们做出选择。

“我什么都不能帮你了吗?”她问。

他亲吻她,“谁说的?你守好咱们这套房子,等我病好了,咱们就可以搬进来住了。对了,还得给你买个戒指,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有喜欢的牌子没有?”

不如就卡地亚好了,俗,但是她本人儿婷婷袅袅的仙女似的,用个俗物圈住,他才不怕等不到她。

他把房子的钥匙给她,钥匙圈是小生戏曲娃娃,她既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又买了这个?”

不是不喜欢吗?还说让他无端端想起夏安,又吃一顿干醋。

他总是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掏出自己那一串钥匙笑道:“不能总是只有我想起你,你偶尔也可以想想我啊!它们本来就是一对,你不觉得上回戏曲节沙龙上我的扮相也很像这个吗?”

含情脉脉的景泰蓝娃娃躺在手心里朝他们笑,她怕自己的眼泪又不受控制,赶紧俯身吻他,“是啊,很像……”

她不止偶尔想他而已,每时每刻,他都在她心上。

天晴了,雪化了,这个冬天北京还没有雾霾。他与她手牵着手去逛胡同,买一份足够两个人吃的鸡蛋灌饼和手臂长短的冰糖葫芦,边啃边去看结冰的后海和拉着冰橇、穿着冰刀在冰上嬉戏的人们。

“下次下雪的时候,咱们去看看故宫。雪里的紫禁城那才叫漂亮呢,咱们日出的时候就进去,站高一点儿,也体会下紫气东来的感觉。”

念眉点头,“好。”

“还有什么地方想去?”也许趁现在,他还能陪在她身边,一一满足她。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去哪里?”

他昂起头想了想,“你们昆曲有在园林实景里唱的是不是?上回听大晖说起,我就一直好奇想去看一次。贺家在海城的那个私家园林,不知是什么样子……还有苏城,其实苏城的园林我都没有好好看过。”

她握住他的手,“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她已有打算,将来回到苏城重振南苑昆剧团,头桩大事就是排演园林实景版的牡丹亭。

“嗯,其他还有很多啊!希腊、加勒比、大溪地……”他笑起来,“咦,都是海边啊?其实我想看你穿比基尼。”

其实很多地方都去过,只是如果真正环游世界,他希望能跟她一起。

她难得的没有羞赧脸红,“好,到时候我一定多挑几套带着。”

他带她去簋街很小却很地道的羊肉馆子吃涮羊肉,教她搭着吃一点点北京人都喜欢的甜蒜,跟老板像是也认识,天南海北地侃几句。

他头发已经剃掉了,光溜溜的用线织的帽子罩住,却仍是高眉深眼,挡不住的英俊好看。

他在很简单却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种老式理发店里,就那样坦然地坐在椅子里任由两鬓斑白的老师傅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推到地上。见多人情世故的师傅一下子就猜出是怎么回事,剃好之后拍拍他的肩膀:会好的,头发也很快会再长出来。

念眉别过脸擦掉眼泪,听到他依旧是那样爽朗大方地说:“谢谢您了。”

手术当天早晨,他的头发又重新刮了一遍,那三千烦恼丝仍有顽强的生命力,刮完之后头皮下隐隐泛着青色,像个刚刚受了戒的小和尚。

念眉把手放上去,温热光滑,她轻轻笑着说:“有很多男演员不敢接清宫戏的。”

“嗯?”

“因为不是每个帅哥都经得起光头的考验,不像你。”

轮廓分明,天庭饱满,他不仅是生得俊朗,更是福泽深厚的面相,所以他合该是天之骄子,享有这世间的荣华和最好的感情。

他拉住她的手,在镜子里左看右看,唔了一声,“看着像唐僧啊!”

她好笑,“哪有这样桃花眼的唐僧?”

“就是很像啊,你就是那惦记我肉身的妖精。我告诉你,甭惦记了啊,等我取经回来修成正果了就自动自发洗剥干净了任由你发落。”

她靠在他肩上,病号服有他身上的味道,“修成正果就是没事了对吗?你有信心,手术会成功的对不对?”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喜欢看《西游记》。佛家把我们在人间遇到的苦难称之为劫,历经了这些劫才能到达彼岸,就像唐三藏他们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一样,都是劫,可即使渡了劫也未必取到真经。唐三藏的肉身在凌云之渡就顺水漂走了,修成正果的人一直是也只能是如来座下的金蝉子,不是他。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来人间历劫,肉身凡胎没有了,但灵魂还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揪紧了他的衣襟摇头,“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悲观?”

“我不是悲观。”他低头看她,“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在一起经历的这些都是值得的。念眉,我不想你难过。”

她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穆家的人来了。津京陪着他爸妈一起进来,心里犹如压着石块一般沉甸甸,面上却还要装出活泼乐观的样子,头一件事就是拿她二哥的光头打趣儿,“哟,看到个灯泡闪闪发亮啊!您这是多少瓦啊?”

穆晋北拍开她的手,“去,一边儿待着去。”

一家人围在他床边说话,念眉给他们倒水,也不回避什么了。医生护士来例行巡房的时候他们都退出去,戴国芳拉住念眉说了一句:“现在我们都不当你是外人,你知道的吧?”

念眉点头,“我知道。”

手术以及今后,将是一场持久战,他们共同的心愿都是穆晋北能好起来。

临上手术台之前,穆晋北的状态很好,整个人都很镇定。走廊上来了许多人,家人、朋友,甚至包括已经很久没在穆家露面的俞乐言和一向与他不对板的夏安。

他朝他们点了点头,最后拉住念眉轻声道:“有一句话你还没对我讲过,你还记得吧?”

念眉怔了怔,“嗯。”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说,是想让我多一点牵挂。所以等手术结束之后,你一定要说给我听,记住了?”

她鼻腔发酸,“好,我答应你。还有我们之前说过的事儿……等你好了,全都要兑现的。”

他伸出小指,“一言为定,拉勾。”

她俯身过去,额头轻轻抵住他的,手指与他的交缠在一处,“嗯,拉勾。”

津京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侧身去抹眼角的泪水。

这对有情人,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手术持续了大半天的时间,每一分钟都像拉至一年那么长,可事后回想起来却一点也想不起是怎么度过的了。

念眉只有早晨跟穆晋北坐在病房里的时候吃了一点点早饭,后面将近十个小时实在是什么胃口都没有,于是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一点水。

他们全部人的希望,仿佛都集中在手术室门上那盏亮着的指示灯上面,只等着灯灭那一瞬能有好的消息递送出来。

如果世事都能尽如人意那该有多好。

可惜穆晋北也跟她说过,他们来这尘世存在的意义其实是为渡劫。而他的劫没有过去,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之后,他就一直都没有醒。

“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我哥哥他还好吗?”

“手术过程中曾出现颅腔出血,情况危急。血是止住了,但是……你们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他还没有脱离危险吗?”

“什么时候脱离危险还要看今明两天的情况,他身体底子很好,希望他能挺过去。”

“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就不好说,所以才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很快,可能……”

念眉没再听下去,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守在病房门口,守着里面那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的人,外界的纷纷扰扰仿佛全都与她无关。

医生同意家属进去看看他,他的父母让她也去。

她穿了无菌服进去,他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被白色一圈圈包裹着,身上插满各种导管仪器。她不能摸也不能碰,只能看着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睫毛那么长,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安静又陌生。

他好像还是他,但又不是他了,否则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在哭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跟她讲那些有趣的充满奥义的故事,告诉她人在这世上其实还有灵魂?

他的灵魂此时一定不在他的躯壳里,她想,他是躺不住这么久也忍受不了这种安静的人。难得有自由自在又不被人看到的机会,他一定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她,或者,干脆就坐在她对面,隔着一张床,杵着下巴欣赏她现在为他担忧的表情。

她仰起头来,天花板上没有任何他的痕迹,只有明晃晃的灯光,让她的眼睛又酸又涨的疼。

她坐了一会儿,勉强扶着墙走出来,没来得及脱下无菌服就晕倒了。

不算是最差的结果,但她也已撑到了极限。

她做了梦,梦中的世界没有昼,也没有夜,穆晋北就站在那里,离她不远,身后有微妙清明的光辉,像早晨的霞雾,却又和四周白百合色的光完美融合到一起。她试着走近他,拉住他的手,他的眼神依旧是温柔清静的,只是不说话。

她跟他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要拉他走,他却不动,然后梦就醒了,仍是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眼角的水渍浸湿了枕巾。

她每天都到医院里去,可他一直没有醒。她想起那个梦,又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睡美人和白雪公主都理应是死了的,可是最后都活了过来,解除魔咒的方法是真爱之吻,她们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也抱着侥幸试过了这样的方法,可她的睡美男仍然昏睡。

是啊,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们最恐惧的死亡也只是安静和永久的睡眠罢了,她多怕他就这样永远都不醒。

她困倦地缩在椅子上,额头抵住墙,身后有人在她旁边坐下,“累了就去休息,你这样耗在这里也没有用。”

“他一个人躺在这儿太孤单了,我想陪着他。你们不用管我,我没事。”

叶朝晖脸上是一贯的冷静淡漠,“是吗?那好,这些文件麻烦你看看清楚,在我铅笔打圈的页尾和压缝处签名,做完我立马就走,不会多耽误你一分钟。”

他把文件递给她,声线几乎没有起伏,“这里是穆晋北在北京的两套房产,其中之一本来就在你名下,另外的等你签完字就可以办理过户。还有苏城他住过的那套公寓,如今也是你的名字;车子有两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和panare,钥匙都在这里,如果你不需要我可以替你折现。还有部分现金……”

“这是干什么?”她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恍恍惚惚地看他,“他还在那里??他还没有死,你为什么来跟我说这些?”

他是以律师的身份出现来宣读穆晋北的遗嘱?

她咬紧了牙齿,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她不接受。

“我知道他没死,所以这只是财产赠与合同,不是遗嘱。”他抬眼看她,眼中的微妙复杂并不指望她能看懂,“这也是他在身体健康、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做出的真实有效的意思表示……你听明白了吗?这是他的意思,他知道会有现在这样的可能性,已经帮你做好了将来的打算。”

她把手里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塞回给他,硬声道:“我不要,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我什么都不会要的!”

他似乎也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有条不紊地把那些繁复的公文收起来,拿出另外一样东西,“那么这个,你收不收?定制款来得晚了些,我今早才去取来的,我想他们大概不会接受退货。”

精美的丝绒礼盒,他还是为她挑了一只卡地亚的戒指,古典内敛的款式,内里刻着他和她名字的缩写。

叶朝晖看着她将那枚小小的指环套进手指,单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不由地攥紧,直至掌心疼痛,然后慢慢松开,对泣不成声的念眉说:“怎么,你还不懂吗?他最担心的就是你像现在这样,守着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肯要了。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手术,不是想变成植物人然后让你守着他,你太小看他了。”

除了鬼门关,没有什么关卡是闯不过去的,穆晋北就是那种人。

念眉知道叶朝晖说的对,她这样颓丧下去,于事无补,如果穆晋北醒着也不愿意看到她是现在的样子。

她回到了北昆,纪念版的《牡丹亭》仍在准备和排演之中。金玉梅看到她回到练功房很欣慰,她比想象中更坚强。

夏安关心她,“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再多休息两天,你那天晕倒了。”

她朝他笑笑,“没事的,我可以。”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九个月的时间,首演在台湾,然后是香港,两岸三地走遍,最后一站是美国林肯艺术中心。

站在那样的舞台,几乎是每一个艺术表演者的终生梦想,可沈念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得下心来,一颦一笑,一字一句地揣摩剧中的人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唱这样的佳句,在练功房里,在她的宿舍,在穆晋北的病房。

他刚刚挺过一回并发症的危险,大家希望她来跟他说说话,她就在床边握住他的手轻轻唱。

“……这段你应该听的懂的,我们认识的那天我就唱的这个。要不我还是念一遍给你听好了,你这么聪明,醒过来的时候一定就记得了。”

他的指尖干燥,微凉,贴在她的颊边,没有反应。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皂罗袍你都快会唱了吧?其实戏曲节那回你在台上的风度不知多好,要是当初入行唱小生,说不定跟金老师一样拿梅花奖。……你起来,我帮你勾脸扮装,我们到乔叶他们在海城的那个私家园林去,让他们也惊讶一回。”

他脸色苍白,却眉目疏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她眼泪落下来,牡丹亭上三生路那一句怎么也念不出口。

人与人至多只有三生三世的缘分,她与他这一生经历这许多,如果在这里断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续写相思的可能。

纪念版牡丹亭在台湾首演大获成功,可惜他无法去现场,于是她带回礼物和纪念品放在他枕边。

香港,澳门,上海,南京……大家学着接受穆晋北已经可能永远无法醒来的事实时,念眉要启程前往纽约。

适逢他的肺部发生感染,情况不好,金玉梅陪着念眉坐在病房里,师徒两人相对无言。

“念眉,如果你要放弃这次演出机会……”

“不,金老师,我不仅不会放弃,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最好的状态来表演,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做的那些糖醋排骨?”她笑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我只是来跟他说声再见。”

金玉梅松口气,昏迷不醒的病患哪怕一次翻身不当都有可能造成呼吸心跳骤停,一个转身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可为了尊重剧团中其他人的努力,她还是做足准备上路。

而先生教导穆晋北那么些年,她知道这个从少年时起就特别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孩子也一定赞成他们此次成行。

这两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你听见了吗?”念眉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要走了,到纽约去,站在美利坚的舞台上表演咱们的国粹给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看,他们不一定听的懂,但一定会惊艳万分,然后为我们鼓掌……是不是很神气?你呢,说好了会来捧场的人,睡到现在还不醒,就快要睡过头了呀!”

她带了一点吴侬软语的娇嗔,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压到他枕下,“还没跟你算账,你让你的好哥们儿给我这些东西是做什么呢,我稀罕你的财产吗?这么多房子车子钞票……是想把我捧成富婆好跟其他人私奔吗?我告诉你,你再不醒,我真的就不等你了……”

她抹掉眼泪,勉力笑了一下,“但是戒指我还挺喜欢的,我攒了好久的钱,还找津京借了一点儿才买到男士同款的。这两样东西放在一块儿,你可收好了,我回来要检查的。你过了三十岁了,不准再装未婚人士了。”

穆津京就在门口,这么些日子她也逐渐变得更刚强,不再是动不动掉金豆子的软妹了,反正二哥也不喜欢她哭。

她等到叶朝晖带来一位专业人士,在病房里忙碌一番,架设起高精尖的设备仪器,朝他们笑道:“在美国大洋彼岸的表演,可以实时传送到这里,数据丢失很少,非常清晰。”

他不能去现场也没关系,感受直播也是一样。

念眉无限感激却还不知人家是谁,对方与她握手:“你好,敝姓张,二北曾经半卖半送给我一套房,雪中送炭,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噢,原来就是他。念眉笑笑,穆二仗义嘛,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回头看他,他的头发已经长出来,长了就剪,剪了又长,胡子也是。

她最后为他清理了一遍胡髭,俯下身亲了亲他最近总是干涸得厉害的嘴唇,“等我回来。”

纽约林肯艺术中心。

据说没有登上过这个舞台的表演艺术家都算不上成功,而今天这里有一场昆曲引发的热潮令所有观众起立为之鼓掌,演员们在台上鞠躬致意,久久不能离去。

导演在艺术总监金玉梅的示意下,将昂贵的金色话筒递到今晚的女主角手中,于是当晚的所有来宾都听到这样一段独白:“……我谨以此生所有热忱诠释今天的演出,并且送给在大洋彼岸那个对我来说最为重要和值得珍惜的人。他的一场好梦让我们结缘,就像戏文里的杜丽娘和柳梦梅。既然是这样,我希望今天我的唱腔和念白能够唤醒他,因为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对他讲,也许他以前也不肯相信,那就是我爱你。同样是以此生所有的热情……爱你。”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掌声雷动,后台依旧摆满了鲜花。念眉一眼就看到摆在她桌上的那一束白色百合,清亮、干净,像她曾经在梦中看到的那样。花束中间有金色镶边的卡片,她打开来,亦是那三个字:我爱你。签名的遒劲潇洒,正是出自穆晋北本人。

她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津京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呼入,鼻音很重,似悲似喜:“念眉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选乘最近的一班航班降落在首都机场,穆皖南的黑色宾利已经在通道外等,叶朝晖也在。

窗外又是帝都的秋天,大风天气,天高云淡。她听到那么一首歌:

幸福的坎坷,这是温暖让泪光闪耀

忘情的在狂风里拥抱

放肆的为了我们骄傲

浪漫的,固执的,拿生命互相依靠

不怕会燃烧……

病房里里外外有许多人,都是谁,她后来全都忘了。她只记得她走进去,穆津京红着眼睛站起来,对她说:“二哥……之前有短暂的清醒,现在又这样了。他手里握着这些东西……一直等着你回来。”

念眉看向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透出一丝闪耀。

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嘿,我回来了。”

他掌心的东西终于也被她握在手中,是那个戏曲娃娃的钥匙扣。景泰蓝的材质,红色娇俏的旦角娃娃,眉眼含春嘴角含笑,挂着他与她挑的那个drea hoe的家门钥匙,还有她为他挑选的与她手指上同款的男士婚戒。

她将那戒指取下来,小心翼翼套进他的无名指,轻轻抚娑,“好了,这下不怕你会跑掉了。”

他的手背微凉,被她捧着贴在颊边,碰到她眼角落下的温热的泪水。

两个人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指交缠着,她柔声道:“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直到他醒。

她曾站在艺术之巅,为千千万万人讲述戏文中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如今她愿倾尽所有换爱人醒来,因为只有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林肯艺术中心的演出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成就,国内外的演出邀请函如雪片一样飞来,她却全都婉拒了。

她往来于医院和那个drea hoe之间,为穆晋北按摩萎缩的肌肉,把家里新添的家具和布置都讲给穆晋北听,偶尔也为他一个人唱曲。

她相信他能听得见她的声音。

最后是金老师上门,力邀她参加纪念版《牡丹亭》在新加坡的公演。

她们就站在病房里,说了些什么其实已全不重要,她只记得跟金老师说起下一场演出无论如何要有穆晋北在场这是他们的约定时,身旁忽然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那种力道,那个温度,还有无名指上金属的微凉……她愣了一下,立刻热泪盈眶。

这一回,她知道她终于等到她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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