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奄奄一息(2/2)
三角眼在笼子里被关了半宿,躺不能躺坐不能坐的,可是苦坏了,回到6号监舍,一头趴在通铺上,让满脸红疱的女人顺着脊背给她按摩,从胸腔里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像一头猪似的。一见小青进来了,眼睛里就放出狠毒的光焰,龇着黄黄的牙齿说:“小逼敢阴我?你等着!”
小青默然靠着墙角坐下,仰望着铁窗外那片窄小而阴沉的天空。
夜幕很快降临了。
熄灯后,监舍里有两个人没有睡,一个是梳着不等式发型的秦姐,她依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也没人敢管她;另一个就是小青,还是那么默默地坐着,仿佛和冰冷的墙壁长在了一起。
黑暗突然肿了起来似的。
几个人形的物体站在了小青的面前,呈半月状将她包围。
小青一动也不动。
一个人形的物体蹲了下来,三角形的眼睛放出蛇芯般狠毒的光:“小青,你害得我被关了半宿笼子,这笔账,咱们该算算了吧。”
“跟丫废什么话!”是红疱凶狠的声音。
小青还是沉默着,目光漠然,仿佛眼前是一片虚无。
“喂喂喂……”三角眼狞笑着伸出手,抚摩着小青细嫩的面庞,“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是不是怪我昨天下手太狠了?所以记住,下次要乖乖地让我享受,不然的话——”
“啪!”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三角眼狠狠抽了小青一个耳光。
“啪!”
比第一声更响!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一直缄默的小青,抡圆了胳膊回抽了三角眼一个耳光,疼得三角眼捂住腮帮子,气急败坏地喊道:“操!给我动手!”
一群疯狗扑了上来!小青蓄积了一下午的力气,这时也猛地爆发,拳打脚踹,活像是一只受困的母狼,奋勇搏斗着,狭小的监舍刹那变成了角斗场,击打声撕裂声喊叫声哀号声,还有牙齿咬碎般咯吱咯吱声,混成泥浆似的一团,几乎要把墙壁挤裂!
毕竟寡不敌众,没多久,小青就被卡着喉咙仰面放倒,嘴角往外呼哧呼哧地喷着血沫,两条雪白的腿被两个人劈开,要被轮奸似的。
三角眼倒攥一柄磨得无比锋利的牙刷,狞笑着走了上来,朝小青的下体就要刺入。
小青惊恐得闭上了眼。
呼——啪!
一只手,突然斜里伸出,攥住了三角眼的手腕。
三角眼回头一看,是不等式,张口就骂:“姓秦的,你他妈的少管老娘的闲事儿!”
“今天这个闲事儿我就是要管。”不等式平静地说,“你这一下子,会把这女孩毁了。”
三角眼的手腕使劲挣了两下,没想到不等式的握力如此之大,铁箍一般,居然没有挣脱,气得正要接着骂,监舍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猝然爆发!
趁着两个按着她的腿的人走神的空当儿,小青铆足了力气,双腿拼命一蹬,不仅摆脱了按压,而且正好踹在三角眼的胸口上,踹得她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小青连挥几拳,将三角眼的几个帮凶打倒或逼退,然后站起身,看见三角眼也已经站起,和她面对面,眼睛里一片血红。
狭窄的监舍里,一时间静得像上了膛的枪口。
“嗷”的一声怪叫,三角眼握着牙刷,猛地刺向小青的心窝,小青将身子一闪,牙刷柄锋利的尖端从她衣服的侧面划过,刺啦割开一道口子,小青挥掌切在三角眼的手腕上,疼得三角眼一哆嗦,手一松,牙刷就掉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牙刷下落半空时,小青啪地接住,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三角眼见凶器被敌人夺了去,又一声怪叫扑向小青!小青本能地握着牙刷在胸前横向一划,只听撕纸一般非常轻微的“嚓”的一声,三角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哐”地靠在墙上慢慢坐倒,脖子上扑地喷出一腔鲜血!
顿时,监舍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腥气。
所有人——包括小青在内,都呆住了。
“杀人啦!”
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叫了起来!
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监舍的灯乍亮,然后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小青还呆呆地看着身体不断抽搐的三角眼,不等式一把从她手里夺过了作为凶器的牙刷。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沉重的铁门哗啦一声被狠狠推开,带着风。
大眼袋带着两个挎枪的武警走了进来,一见三角眼全身血污,赶紧让一个武警送到医务室急救,然后恶狠狠地问:“谁干的?说!”
小青想:现在,我就是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了,不禁凄惨地一笑,刚要站出来。一个人抢先一步举起了手中的牙刷柄:“报告管教,是我和三角眼斗殴,失手伤害了她。”
这一回,别说小青,不要说全监舍的人,就连大眼袋也目瞪口呆!
举着牙刷柄“自首”的那个人,居然是红疱!
“你……你不是一直跟三角眼的吗?”大眼袋瞠目结舌。
“她太欺负人了,我看不过,和她干起来了,她想拿牙刷插我,我操我不能等死啊,夺过来就给了她一下子。”红疱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给她上脚镣!”大眼袋对剩下的武警说,“今晚让她住笼子去!看三角眼有没有生命危险,要是死了人,红疱,你自己拉屎自己吃。”
上了脚镣的红疱,一拖一拖地慢慢走出监舍,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朝不等式眨了眨眼。小青看见了,心中顿时一片雪亮——原来是不等式——秦姐让红疱替自己顶了缸。
大眼袋指派秦姐当了号长,走出了监舍,铁门“哐”一声重新关上。
这么短的时间里,古怪而震撼的事件接连发生,满监舍的人被唬得一个个呆若木鸡。小青走到秦姐面前,嘴唇嚅动半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秦姐微笑着拍拍她的肩,对众人说:“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小青知道,这里不是表达感激的地方,所以,第二天一早,趁着放风的时候,她来到水房。水房里只有秦姐一个人正在水泥池子边洗脸,小青上前说:“秦姐……昨天夜里,真的谢谢你。”
秦姐用毛巾把脸擦干净,笑着说:“没什么。”
“要不是你,我昨天晚上死定了。”小青压低了声音,“我心里明白,红疱替我顶缸,是你安排的。”
秦姐叹了口气:“也苦了她了,挨了一夜的笼子……不过,听说三角眼虽然失血过多,但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想,红疱很快就能放出来了。”她仔细看了看小青,温柔地说,“这几天,你也受了不少折磨,脸都发污了。”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塑料盆打了满满一盆清水,“快点洗把脸吧。”
小青心里暖暖的,点点头,来到脸盆前,在镜子一样的水面照了照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笑着对秦姐说:“哎呀,我变得好丑……”
话没有说完。
她的心一寒。
不祥的预感。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秦姐嘴角浮现出诡异的一笑。
接着,仿佛一块巨石砸向了她的后颈!半秒不到,她的脸就被完全按压进了水盆,惊惶中的急促呼吸,使大量的水顺着鼻腔涌进了肺里,她痛苦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乃至四肢都要被胀裂了!她拼命挣扎,但是按着她后脖子的手,和昨晚攥住三角眼手腕的手一样,如同铁箍,她根本抬不起头来。
水面上,小青的头发像濒死章鱼的触角,从剧烈的颤抖、痉挛,渐渐化为无力的飘荡。咕噜咕噜,大量的气泡冒出,旋即破裂。
哗啦啦!
秦姐抓着小青的头发,把她的头从水中提起。小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张一合的嘴唇犹如刚刚被捞上岸的鱼,一串串的水珠顺着她的发梢、睫毛、鼻尖和下巴流淌。
秦姐把自己的脸贴在小青湿漉漉的脸上,狞笑着说:“小青,三角眼根本不知道你的价值,而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去的,我要让你享受更多的折磨,慢慢地要你的命——除非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阿累临死前交给你的那面镜子,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小青剧烈咳嗽着说。
“很好,很好。”秦姐的手再次按压在了小青的后颈上……
“小青,小青——”水房外突然传来年轻的李管的呼叫声。秦姐无奈地松开了手。李管走了进来,一看这情景,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小青洗脸不小心,呛着了,我帮她拍拍。”秦姐一边抚摸着小青的后背,一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管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对小青说:“跟我来一下,有人看你。”
小青跌跌撞撞地跟着李管往提讯室走,一路上,李管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小青一言不发。
小青走进提讯室,一看坐在桌对面的人就是一愣。她记得这个矮胖子,他在darkness酒吧为自己的歌声鼓过掌,还曾经闯进分局,横眉怒目地要求司马凉给自己打开手铐……也许,他是一个想帮助自己的好人。但是就在刚才,一个自己信任并感谢的“好人”,差一点就将自己活活溺毙,而她的真正目的是想要那面阿累留给自己的镜子……
谁知道这个矮胖子是不是也为了那面镜子?
镜子。
小青的眼睛模糊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阿累,我谁也不能信任,可是阿累……他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彻底的绝望。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纠结着千万条毒蛇的黑暗洞窟,而洞口已经被封死。
“小青……你坐。”马笑中说,声音发涩,像咬了一口青柿子似的。
小青神情木然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马笑中指着小青额头上的纱布问李管:“这是怎么回事?”
李管说:“她们监舍里的号长欺负她,拿板凳打的。”
“我操!”马笑中一下子火了,跟亲妹子在胡同里被小流氓劫了似的,“你们有他妈蛋用啊?!”
李管有点生气:“马所长,请你把嘴放干净点儿!”
凡是涉嫌刑事犯罪,且正处于侦查、审查起诉或公诉阶段的犯罪嫌疑人,除了律师,任何人都是不能探视的。杨薇被杀一案,司马凉是第一侦办负责人,按照规矩,马笑中要来探视小青,必须先获得司马凉的允许。但是他今天来纯粹是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从见到小青的第一眼,他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歉疚和爱怜,总想帮助她——压根儿就没和司马凉打招呼,完全属于自选动作,只好咽下一口恶气,用很温和的口气对小青说:“我是你所居住的地方的管片儿派出所所长,姓马。我今天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对于你谋杀杨薇的指控,你……你有什么需要辩解或反驳的证据吗?”
“我没有杀人。”小青冷冷地说。
“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马笑中严肃地说。
“但只有我是真的。”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小青把头一昂,“你走吧,我也不用你帮。”
“小青!”马笑中焦急地说,“我的时间不是很多,如果你真的没有杀人,请马上告诉我有什么对你有利的人证和物证,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洗刷冤屈?”
小青冲他凄惨地一笑。
就在这时,提讯室的门开了,大眼袋走了进来,不客气地对马笑中说:“马所长,我刚刚跟司马队长通了个电话,他说您今天来,根本就没和他打招呼,属于违规行为,所以对不起,请您马上离开!”然后吩咐李管:“小李,把小青带回监舍去。”
李管把小青从椅子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外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昏暗的室内和明亮的室外,被分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两个空间,有如黑夜和白天。难道我真的要永远沉睡在噩梦里?难道我真的不能做点什么让自己摆脱被囚禁、被凌辱的绝境?难道我真的要像阿累一样受尽折磨后恨恨地死去?
一阵凉风掠过她的面庞,吹得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她回过头:“马所长,您真的想帮我洗刷冤屈吗?”
“小李!”大眼袋怒喝道,“马上带小青离开!”
“等一下!”马笑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凝视着小青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说,“我可以向老天爷发誓,我绝对是想帮你——而且是没理由、不要任何回报的。”
“你帮不了我。”小青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有个人能帮我,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成!”马笑中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小青长叹了一声:“他的名字叫——呼延云。”
后脑勺仿佛被粗大的棒球棍猛地抽了一下,马笑中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脑袋里嗡嗡作响:“你……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呼延云。”小青想了想说,“就是这个名字,我应该没有记错。你认识他吗?”
马笑中愣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认识他?”
小青说:“我不认识他,从来都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能帮我洗刷冤屈吗?”
“也许吧……”马笑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可是很难请得动他,就是请来,他也不一定肯帮你。”
“这个你可以放心。”小青很有信心地说,“只要你把他带到我面前,他就一定会帮助我的。”
马笑中还想说些什么,小李已经带着小青走远了。
望着小青的背影,马笑中呆呆的,目光像被她渐渐牵远的一条线。大眼袋来到他身边板着脸说:“马所长,别嫌我啰唆,您要是再不走,等会儿司马队长打电话来问,可就不大好看了……”
“哈哈哈哈!”
马笑中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吓得大眼袋一哆嗦,后退了两步撞在门框上,以为这矮胖子疯了。
“司马凉算老几?你又算老几?”马笑中大笑道,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她面前轻蔑地摆了两摆,神情活像是刚刚打了鸡血一般眉飞色舞,然后大步向看守所的门外走去,站岗的武警清晰地听到他吐出的两个字,那两个字自信极了——
“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