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证之勘(1/2)
在犯罪现场勘查的过程中,轨迹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痕迹。如果把痕迹比喻成一张张静态的图片,那么轨迹则是把这些图片连续放映的动态影像,它能告诉我们犯罪实施的过程、重要物证的去向、凶手逃跑的路径等……一个优秀的犯罪轨迹学家,甚至可以分析出2500年前的那位“掷铁饼者”用铁饼砸中路人的几率有多大。
——刘思缈《犯罪现场勘查教程》
江声浩荡。雄浑的江水缓缓流淌,一如此时此刻的夜空,在阴郁的压抑还是畅快的滂沱间踌躇不决,一筹莫展,只能默默地胶着着、凝滞着……唯有波浪与波浪的起伏间,涌动出一丝丝苦涩的银光。
张现河第一眼看到江边的那个女孩时,就呆住了。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美到让人无法具体形容她的五官,只觉得她是一缕遗世孑立的光芒,清高而孤寒,也许是因为太过完美的缘故,在她的眉宇和目光中,上苍特地描上了丝许哀伤,而这哀伤非但不能破坏她的美丽,反而将她的美丽衬托得更加诗意。
他使劲甩了甩头,一来证明那个女孩不是幻觉,二来是提醒自己:任务在身,不能分心。
他大步走了上去,来到那个女孩身边时,一向粗声大气的嗓门居然低了几度:“你好,你能暂时离开这里一下吗?”
如果是平时,对别人,他一般会说“哎,起开,那边儿待着去”吧!
女孩没有搭理他,继续凝视着远处,黑黢黢的江心起伏着什么,好像是永远不能靠岸的一叶扁舟……
张现河犹豫了,他不大忍心再次打扰这个女孩,但是任务在身,何况他又注意到女孩的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想来是在听音乐,所以没有注意到身边来了人。
没办法,只好提高嗓门了:“你好!”
女孩听到了,摘下耳机,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忽扇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手机界面上显示:正在播放一首名叫《恋人心》的歌曲……
你问西湖水,偷走她的几分美,
时光一去不再信誓旦旦留给谁;
你问长江水,淘尽心酸的滋味,
剩半颗恋人心唤不回……
也许她正在怀恋一个深爱却永远不能再见的人吧,他们曾经一起在江边流连,时光荏苒,如今却只剩下她自己,形单影只地在这里,望着流动的江水,却怎么也洗刷不掉心中淤积的那份思念……
张现河有点儿不好意思,声音再一次降得很低:“你能离开一下吗?”
“为什么?”女孩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冷冰冰的。
张现河突然为自己的窝囊感到生气,作为省厅刑侦总队重案组组长,这么多年了,只有他审别人的份儿,啥时候轮到别人对他的命令提出质疑。
他虎起脸来:“那边的草丛里刚刚发现了一袋尸块,我们要进行现场勘查,寻找有无其他的物证,请你马上离开,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
张现河以为女孩肯定会吓得马上逃走,谁知她偏了偏脑袋,朝他的身后望了过去:果然,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在从一个编织袋里往外掏什么,十几个便衣警察在草丛中低着头,手拿电筒,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朝这边走来。
那女孩抬起右臂,与肩部等高,然后岔开雪白修长的五指,中指正对编织袋的方向。
科勒伯手势!
刹那间,张现河的血都要凝固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把手压在了腰间手枪的枪柄上:“你……你是干什么的?”
丹泽尔·科勒伯是英国著名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他在数十年的工作中发现,凡是野外抛尸现场,大部分物证都集中在一个沿罪犯逃走方向的、长约一百米左右的扇形区域内:平伸出五指,中指对准抛尸中心点,食指与无名指之间的距离是犯罪证据集中的最小区域(核心区),拇指和小指的区域则是犯罪证据集中的最大区域(包含核心区在内的外延区),对核心区要重点搜查,对外延区亦不可遗漏,而此外的区域则可以忽视或不做考虑——是谓“科勒伯手势”。
由于女孩背对江面,而抛尸地点的左边和右边又分别是一片水草茂密的沼泽地和一处建设中的岸基工地,所以罪犯抛尸后逃跑势必是沿着做出手势的方向。
“科勒伯手势”是刑侦工作中非常专业的手势,这个女孩怎么会知道?
“问你呢,你是干什么的?!”张现河加重了语气。
女孩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整个团队的勘查重点没有放在核心区,而是集中在了外延区的外围部分,这算什么犯罪现场勘查?何况案子本身就是假的,你们既然是实习或者演练,就不应该打扰游客。”
一瞬间,女孩身上洋溢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强大气场,把张现河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醒过神来,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他居然忘了追查女孩的身份:“你怎么知道案子是假的?”
“犯罪心理学。”女孩冷冷道,“大部分抛尸案的凶手,在选择抛尸地点的时候,都会选择更隐秘的一处,所以,如果他们来到江边,几乎百分之百会抛入江内,怎么可能扔在江边的荒草丛里?你小时候考试不及格,是把试卷团成一团扔掉,还是拿回家放在书桌里?”
张现河一听傻了眼,当初设置实习考试的题目时,自己只顾着把勘查地点设在人迹稀少的草莽之地,却完全忽略了犯罪心理的因素,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跟后勤部那帮老爷们没完没了地掰扯,因为如果尸块设定投入了江内,涉及水域犯罪现场的勘查,必须要巡逻艇、潜水衣、扫描声呐等,哪一样不得后勤部批条子才能拿得出?真等一摞条子批完,估计江面都结冰了……为了一次实习考试,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好吧。”张现河硬着头皮承认道,“这确实是警方的一次实习考试,我承认我设置题目时忽略了犯罪心理的因素——”
女孩一声冷笑。
“你……你笑什么?”
“你这样的教官,难怪带出这么一群兵!”女孩指着那些在草丛中“勘查”的便衣们,“室外犯罪现场勘查,应该采取直线搜索法,直线搜索法的基本要求是所有勘查人员整齐地排成一排,以一臂的间距齐头并进,可是你看看你手下这一帮人,走得犬牙交错的,会疏漏多少东西?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黄色楔形卡?你别告诉我你打算用这种风一吹就跑的玩意儿标识证物所在位置,野外勘查对物证位置的标识必须用小木棍插入地面,你就是用冰棍棍儿都比楔形卡靠谱。还有,这里是水域周边区域,你们对土地湿度和植物属性了解多少?是否存在物证降解并下沉的可能?如果存在这种可能,为什么所有勘查人员手里连把手铲或耙子都没有?那个正站在梯子上手拿着尼康相机的家伙,是要拍摄概览照片吗?这么大范围的一片区域,又是晚上,应该采用patg with light(光着色技术)获得正确的曝光,尼康自带闪光灯行吗?当然不行!必须用照明距离为150英尺的专业闪光灯!”
饶是江风如洗,张现河的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汗珠,忍不住嘟囔:“我们这个……已经很专业了好吗。”
看他服软,女孩的口吻稍微温和了一些:“我没有提出过高的要求,我说的只是犯罪现场勘查中的基础。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犯罪分子已经不是过去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抓到后一顿恐吓,甚至拉到屋子里‘黑’一顿就什么都招的家伙了,通过观看法制节目、影视剧、侦探小说,他们逐渐‘提高’,升级了自己的犯罪能力,学会了各种逃避惩罚的方法,比如擦掉指纹、穿戴鞋套、躲避监控装置、减少微量证据残留、磨损凶器的个性化标识等等,给刑侦工作造成极大的困难,这就要求我们的工作更加细致、认真、一丝不苟、高标准严要求,甚至要学会在完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寻找真相的能力!”
在完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寻找真相。
这怎么可能?
张现河的双眼一片迷茫。
女孩的目光沉静,仿佛在告诉他: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可能就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突然,他一个激灵,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完全被这姑娘“拐带”到别处去了,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少扯那些没用的,身份证呢?拿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神仙!”
女孩从亚麻色风衣的内衬掏出一枚证件,递给了他。
张现河打开只看了一眼——
眼珠子瞪得铜铃那么大,双手将证件呈给女孩,然后双脚“啪”地立正,举手敬礼,姿势标准到可以拿到阅兵式上当示范。
“刘处,久仰!久仰!请您原谅我的失礼,不是说您明天来吗?我已经报名听您的全部课程了!”
女孩不想告诉他,就在两年前的暮春时节,为了一起案件,她曾经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来到这座省城,案件破获之后,即将回京的那个早晨,他们曾经在这里漫步,她问他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新出的流行歌曲,他说有一首《恋人心》很好听……
就在这时,她衣兜里的手机响了。
接听的一瞬间,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思缈,你现在到省城了吗?”
刘思缈是中国最优秀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除了参与紧张的一线刑侦工作之外,她还兼任多所公安院校的教学任务。本来,她从明天开始在省城的警院安排了为期两天的公开课,根据自己最新的科研成果,对比不同品牌的手机在拍摄犯罪现场照片时需要注意的技术问题,但是因为想在江边走一走,特地乘坐高铁,提前一天来到了这里。
“是啊,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刘思缈问。
刘思缈心高气傲,对异性一向拒之千里,对同性更是爱答不理,唯一的“闺蜜”大概就是蕾蓉。这不仅因为在警官大学读书时,对她不怕脏不怕苦的学习热情和在法医研究领域表现出的某种天赋才能深表钦佩,工作后又一直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好搭档,更因为自己每每在感情问题上痛苦不堪时,蕾蓉以其对万事万物的沉稳和豁达,成为她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所以,她也像很多人一样,对蕾蓉敬称一声“姐姐”。
“太好了,太好了!”手机里传出蕾蓉激动的声音,“没想到你真的在省城,这下子有办法了。”
怎么给人一种“可算得救了”的感觉?
这不像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蕾蓉啊。
刘思缈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蕾蓉就在电话里把自己来到省城参加朋友的婚礼,今早去探望唐小糖,受省厅副厅长刘捷的邀请,来到郊外的屠宰厂参加了一个关于凶宅的座谈会,然后又被刘捷“裹挟”着来到枫之墅,希望对这座别墅的前主人之死以及特种清洁工全部罹难的怪事一窥究竟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听完,刘思缈冷笑了一声:“姐姐你可真闲,我要是你,理都不理那个什么须叔。还有刘捷,身为警务人员,正事不做,搞什么歪门邪道!”
这就是刘思缈,即便对最亲近的人,也是香舌如刀。
蕾蓉早已习惯了她的性格,只当没听见:“我下午来到枫之墅以后,这里渐渐地聚集了不少客人,我也尝试着和他们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接触,无论是他们每个人的表现还是彼此的关系,以及这栋别墅本身,都给我又诡异又离奇的感觉,我试图探寻某些谜团的答案,谁知越探寻谜团越多,陈一新和他的保镖一直对我存有疑心和戒心,其他的客人也都一个个地讳莫如深,搞到现在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谁知更加糟糕的事情,就在刚才发生了——我突然接到了须叔的电话,而且是用唐小糖的手机打来的!”
“他打你的电话说什么?”
“他说现在唐小糖已经加入了新组建的特种清洁小组,正和他在一起清洁凶宅,不过他有个很好的提议,要和我玩儿一场游戏。”
“游戏?”
“对,游戏的规则是,就在今晚,他会带领新组建的特种清洁工小组,连续清洁三座凶宅,而这三座凶宅里发生的都是尚未破获的案件,他每清洁一座凶宅,就让我去勘查一座,找到案件的真相,如果在他清洁下一座凶宅结束前找不出真相,他就杀掉唐小糖!三座凶宅,三次挑战,我全都把案子破了,他才会让唐小糖活着离开。”
刘思缈不禁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游戏,摆明了是一场拿唐小糖的生命做赌注的赌博,而且——闲家的赢面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已经清洁过的犯罪现场,不要说比较完整的物证,就连微量证据的存在都可能性很小,还有什么勘查意义?!而且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也拿不到口供,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也很难请求办案警官的配合,详细了解案情——别说连续三座凶宅了,就是一座凶宅里的案子也破不了啊,何况还是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
“那个须叔……他疯了?”
“不,思缈,如果你见过须叔,就会明白,也许他有着疯子一般的煽动性和破坏力,但是他在落实他的煽动性和破坏力的时候,又具备着不可思议的冷静和残忍,简直像个精通黑巫术的魔法师。我敢断定,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做,他真的会杀掉小唐的。思缈,小唐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她爸爸是上海市公安局长,对我们的工作一直有很多帮助——”
“她爸爸是谁我没兴趣。”刘思缈说,“就算她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遇害。”
“你说得对!所以我是想请求你的帮助。”蕾蓉的口吻十分焦急,“须叔可能不大了解公安体系,以为我是个法医,就懂得勘查犯罪现场,事实上隔行如隔山,那是你精通的专业,而且就算会,我也离不开,枫之墅这边的情况十分复杂,我总觉得今晚还会有事情发生,我要留下来,尽量杜绝这种可能性,所以——”
“姐姐,我懂了,我跑一趟。”
大概是没想到刘思缈答应得这么果断,蕾蓉一愣,继而用一种十分感激的口吻说:“谢谢你,思缈,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的你。我在刘捷给我的一个装有枫之墅案件资料的袋子中,发现了一份明天来省城进行讲座的专家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所以才打你的电话试试看……出于稳住和迷惑须叔的目的,我答应了须叔,亲自跟他玩儿这场游戏,没有告诉他我找了个‘替身’。”
“你做得对。”刘思缈说,“我们手里的底牌本来就少,所以更要保密,他不知道去现场的是你,就更利于我展开行动,甚至提前抓捕到他。现在,你把他所在的第一座凶宅的地点告诉我吧。”
电话里,蕾蓉又是一声苦笑:“我不知道。”
“啊?”
“真的,须叔没有告诉我他清洁的第一座凶宅在哪里,只说这场游戏从今天早晨就已经开始了,他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给我留下了暗号,接下来他还会在每一座清洁后的凶宅里都留下一个暗号,表明下一座凶宅的位置,至于能不能看懂,就看咱们的运气了……”
“今天早晨就已经开始了……”刘思缈看看黑沉沉的江面,每一个汹涌而来的阴谋,都是由不经意间的暗流开始的,“你知道他留下的暗号是什么吗?”
电话里安静了片刻,蕾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从早晨到现在,确实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既然是暗号,一定是给我印象极其深刻的,并在某种程度上是‘专属’于我或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的。”
“是什么?”
“一枚指甲。”
“呼”地一声!一阵寒冷的江风呼啸而过,将刘思缈所穿风衣的下摆轻轻掠起,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把风衣紧了紧,问道:“什么指甲?”
“一枚完整的女性指甲,应该是被暴力剥脱的,今早漂浮在唐小糖的刷牙缸上。”蕾蓉把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你也知道唐小糖为什么离开法医研究中心的,所以当她看到那枚指甲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我向省厅查询过,唐小糖所住的屋子并没有发生过凶杀案,可以排除那枚指甲是从高处掉落在刷牙缸里的可能,那么只剩下一个结论:投放指甲的正是须叔本人!”
“就算是他投放的,他是怎么投放的?唐小糖睡觉不锁门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刘思缈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从我以往办案的经验来看,假如变态杀人狂想挑战警方,故意通过人体组织留下什么暗号,最常见的办法是在上面刻字,那枚指甲在哪里?上面刻有什么字吗?”
“指甲我交给刘捷了,但是我仔细观察过那枚指甲,上面没有刻任何字。”
“这么说的话,凶手的谜面就不是一个‘物’而是一个‘场’。重要的不是那枚指甲本身,而是指甲在某种情况下代表的特殊意义,这种意义往往只有掌握‘密码本’的人才能知道,这个人应该也和须叔一样,从事那个什么濒临灭绝的郭先生的职业——省城有这样的人吗?”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蕾蓉说,“据我所知,整个省城,恐怕只有一个人能看懂他的暗号,就是在枫之墅发生的特种清洁工集体遇害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小郭先生。”
“那好,到哪里才能找那位小郭先生?”
“说来也巧,在屠宰厂外面,我无意中听见了刘捷和秦局的对话,那位小郭先生似乎是知道枫之墅惨案的真相,所以目前她在警方的严密保护之下,住在安全屋,刘捷和秦局还请了一位正好在省城的北京警官保护其安全,这个人咱们都认识。”
“谁?”
“楚天瑛。”
“天瑛也在省城?”刘思缈有点惊讶。
“所以,你现在马上和楚天瑛联系一下,然后想办法找到那位小郭先生,请她来分析一下唐小糖可能在哪座凶宅里。上午散会后,我听刘捷说目前整个省城有114座凶宅等待清理,逐个儿地找,别说咱们几个,恐怕半个省城的警力都出动,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找到,何况今晚全运会开幕,据说九成的警力都到会场附近维持治安去了,各个派出所只留下了极少几个人值班。特种清洁工小组的其他人我完全不认识。我想过,通过手机基站定位到小唐的手机,但是当须叔挂断电话,我再次拨打手机时,已经关机,很可能须叔连手机卡都毁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定位一下须叔自己的手机呢?”
“当然试过……可是你想想,假如须叔不忘记关闭小唐的手机来反追踪,又怎么会忘记关闭自己的手机呢?”蕾蓉苦笑道,“而且,使用手机基站定位手机,照规矩,必须得到省厅主管通讯和信息化的高级警官批准,现在由于全运会,不仅联系不上那位警官,就算联系上,走完手续也要明天早晨才能开始了。”
刘思缈思忖片刻,道:“按照警务条例,凡是发生案件之后的住宅,在勘查结束之后,都会留一位案发地派出所的民警驻守在屋子里,直到特种清洁工进入,他才能离开,在离开前将钥匙留在大门附近即可。而在特种清洁工与驻守民警之间,应该有一位隶属警方后勤部门的‘牵线人’,负责通知驻守民警撤离和特种清洁工进入——只要找到这个人,不就知道须叔今晚会清洁哪座凶宅了吗?”
“刘捷跟我说,自从上一个特种清洁工小组全体罹难,累积的没有清洁的凶宅就越来越多,警方派不出那么多的民警蹲点儿,就叫了一群协警去,你也知道协警都是临时工,拿一天钱撞一天钟,没法儿严格要求,所以也没有正规警员愿意管这帮人,找不到合适的‘牵线人’,干脆统统由须叔联系了,换句话说,他们什么时候撤离哪一座凶宅,只有须叔一个人知道。”
刘思缈生气地说:“工作中出现的所有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不守纪律!”
“省厅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回头肯定要处理。”蕾蓉说,“先不管他们了。你必须马上找到小郭先生,请她出山,看第一座凶宅在哪儿,然后赶过去展开勘查。须叔给我限定的第一座凶宅的勘查结束时间是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必须给他第一座凶宅里的案件的真相。”
还有一个半小时。
蕾蓉似乎感受到了刘思缈的内心:“不管须叔的谋划多么疯狂和奇诡,至少眼下,他是占尽了先机,因为他是先手,我们是后手,至于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全看我们在接下来的这场游戏中能否找到他的漏洞,但是现在,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只是要麻烦你了,思缈,让你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冷不丁,刚才自己教训张现河的话突然回响在了耳际——
“甚至要学会在完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寻找真相的能力!”
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一语成谶,而且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刑警这个工作,本身就是一项既无法预测题目,也不能提前知道考场,更不可以选择题目的难度,而且没完没了的考试……
正在这时,刘思缈抬眼一看,张现河率领的那帮便衣警察,大概是勘查完了“犯罪现场”,正三三两两地向河岸高处走去,赶紧喊了一嗓子:“你们都先不要离开!”
“便衣警察”其实都是警校的学生,因为要进行一场刑侦技能方面的考试,校方特地请张现河设计题目和监考。他们刚才都埋着头“勘查现场”,没看见张现河对着刘思缈点头哈腰的那一出,此时此刻,只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发号施令,都觉得好笑,理也不理地继续往前走。
“都给我站住!”张现河鼓起了眼珠子大吼道,“执行命令!”
警校生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执行命令”?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子的警衔或职位比张现河还要高?
他们一个个都戳在原地不敢动弹。
刘思缈继续跟蕾蓉说:“姐姐,那我马上跟天瑛联系一下,找到小郭先生,请她帮忙,另外,我勘查清洁后的现场,至少要知道在现场发生过什么案子,才有可能对案件的真相做出判断吧?如果连谜面都不给我一个,你跟须叔说让他直接撕票算了!”
“说起来,这又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蕾蓉不无愁烦地说,“刘捷上全运会之后,就启用了内部通讯系统,根本打不通他的手机,我试着给省厅的其他几个认识的人打电话,他们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估计也都在忙全运会安保的事情。我想等搞清楚第一座凶宅在哪儿之后,联系一下濮亮,不过,他现在仅仅是一个派出所所长,就算是能从内部网调出那座凶宅的案情,按照保密原则,应该也仅仅是个概要……还有,咱们这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客场,蒙着眼跟对手玩儿捉迷藏,对手到底想做什么,怎么做,在警队内部有没有同伙,我们完全不了解,所以整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加上对手在暗处,为了保护唐小糖的安全,我不准备报警。”
刘思缈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以我们两个人的能力如果都解决不了这件事,那么再来一群呆头鹅,除了添乱,恐怕什么用都没有!”
“嗯嗯。”蕾蓉答应之后,又有点迟疑,“有一个人,我想请他出来帮忙。”
刘思缈已经猜到她说的是谁:“不用!”
“思缈,你听我说,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毕竟犯罪现场遗留的物证太少了,万一勘查不出什么,很大程度就要靠推理来找到案件的真相——”
“总之,我不需要那个人帮忙,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蕾蓉很是无奈:“那好吧,保持电话畅通,咱们随时联系。你千万注意安全。”
“你也一样。”
放下电话,刘思缈忽然觉得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阴翳似的,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轻轻地甩了甩脑袋,阴翳消失了,于是她看清自己所面临的局面是如此的糟糕,不仅一团乱麻,而且白纸一张。
她稍微理了一下思路,正准备给楚天瑛打电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河岸上还站着一群人,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突然想起叫他们站住的目的,侧过脸对张现河说:“你做的不是犯罪现场勘查的考试吗?那肯定是带了不少专业工具吧?”
张现河赶紧点了点头。
“很好,你马上给我拎一个标准制式的犯罪现场勘查箱来,里面的工具要齐全!”
很快,一个警校生就拎了一个黑色的小皮箱子,放在刘思缈面前,她打开检查了一下:胶带、物证标签、卷尺、吸液管、指纹显现粉末和指纹刷、镊子、钳子、鲁米诺喷剂、昆虫标本防腐剂、血手印增强显示试剂等,一应俱全。
她轻轻地呼了口气,好吧,这是今晚第一件走运的事,多亏这帮警察在这里考试,否则大晚上的到哪里找这么齐全的勘查工具去。
“车钥匙。”她朝张现河张开了手。
张现河赶紧把车钥匙掏了出来呈给她,并带她找到了自己那辆途观前,为她打开了驾驶座边的车门:“刘处,用不用我跟您一起去?”
刘思缈要了他的手机号,说了一句“车子明天还你”,然后扬长而去。
望着途观消失在夜色中,张现河嘟囔了一句:“好歹也说一声谢谢嘛……”
刘思缈一边开车,一边打通了楚天瑛的电话。
“思缈,怎么是你?”楚天瑛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压不住惊讶和激动。毕竟,刘思缈是他深爱的女孩,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她的一个请求,自己才丧失了大好前途,从省刑侦队长的职位上被撸了下来,现在在北京一个派出所当一名普通民警(详见拙作《黄帝的咒语》)。
不过,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天瑛,我也在省城,你让你旁边的小郭先生接一下电话。”
楚天瑛一愣:“什么小郭先生?”
刘思缈才想起小郭先生只是一个职业名称:“你现在是不是正在执行一项保护证人的任务?”
“是啊……嘶!”楚天瑛突然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刘思缈立刻明白了什么:“你受伤了?”
事情要从今天中午说起。楚天瑛本来准备返京,在去火车站的路上,突然接到省厅的命令,请他协助执行一项保护证人的任务。他赶紧让出租车掉头,匆匆来到枪械库,领了一把95式自动步枪,再赶到顺景苑a座2单元1502房间。因为领取枪支弹药的手续繁琐,加之交通堵塞得实在太厉害,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敲开门,客厅里有三个便衣警察,正把报纸铺在桌子上打扑克,手枪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别在裤腰带上,保险都没有打开。
“你找谁?什么事儿?”一个小胡子懒洋洋地问。
“换岗。”楚天瑛亮出警官证,“上面派我来代替你们执行保护证人的任务。”
有个挑头的、看上去五大三粗好像水桶的家伙,顿时露出一副“老子正想甩掉这累赘”的样子,收起扑克,朝里屋努了努嘴,示意需要保护的证人在里面,然后带着俩手下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要和上面核实一下。
等他挂上手机,脸色变得很难看,对楚天瑛说:“对不起,人我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省厅办公室的几个大头儿估计都在忙全运会安保的事儿,没人接电话,枪械库确实接到了命令,拨给你一把95式自动步枪,但并不知道你接受的是什么任务。”
“那你给刘副厅长打电话核实啊,他给我派的活儿。”
“刘副厅长失踪了,去向不明。”
楚天瑛呆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居然出现这种情况。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水桶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楚天瑛有点儿生气,大老远的把自己叫回来执行任务,又事先不通气,个别地方的警务部门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官僚作风,但他生性沉着老练,所以耐心地说:“我确实接到了省厅办公室的指示,你们能否再核实一下。”
“你现在马上离开!”水桶一瞪眼睛,“不然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楼道里“砰”地一声巨响,他的肚皮突然裂开了!
子弹从他隆起老高的腹部右侧射入,像利刃划过一般,生生将他的肚皮撕开,然后从左侧射出,鲜血猛地喷涌了出来,他惨叫着倒在地上,却怎么都捂不住从腹腔里滑出的带有肥厚的黄色脂肪的肠子!
几乎同一秒种,楚天瑛猛地匍匐在地,他不是被子弹打倒或吓倒的,而是多年在刑侦一线生死搏杀的丰富经验,令他迅速采取了最实用的救生方式。
所有枪手在射击站立者时,都会因为手臂举起高度和枪口射击角度,形成一个对于被射击者而言相对安全的区域,这个区域一言以蔽之——越低越好,比如一个1米9的大高个儿举枪平射时,身高在1米以下的孩子甚至可以在子弹横飞的下面玩儿滑板车。
枪声震耳,楚天瑛迅速爬进里屋,进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水桶的两个手下还没有拔出枪,已经被子弹撂倒。
听枪声,至少有三个枪手,枪法不错,应该是退役的武警或军人。
必须马上还击,否则完蛋定了!
楚天瑛一脚将房门踹上,虽然这扇门根本挡不住子弹,但对于枪手而言,会因为室内情况不明而形成心理上的短暂迟疑,利用这个时间,可以将背着的自动步枪取下,填弹,只要完成了这一战术动作,以自己的枪法和身手,那三个枪手就等着被打成筛子吧!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像被马蜂蛰了似的一阵剧疼,然后他清楚地看到,一根铅笔直直地插进了自己的右胸!
握着铅笔的一双手还在用力往下压。
楚天瑛一把将偷袭自己的人推开,然后撑着地坐了起来,看到墙角那个惊恐万状的女孩,她的黑色外套和黑色长发,犹如被狂风吹得几欲破碎的一块乌云。
楚天瑛不知道那根铅笔有没有扎到动脉,所以不敢拔出,只低声对女子说:“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不敢不信,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但是就耽误这五秒钟的时间,已经失去了拿枪和填弹的机会,而且由于受伤的地方离肩胛骨很近,楚天瑛也几乎抬不起胳膊。屋子外面的枪手已经预感到里面的人失去了抵抗能力,一面举枪齐射,一面朝屋子里闯入。
“砰砰砰砰砰”!
门板像用筷子戳破的方片面包,瞬间变得千疮百孔。一个枪手一脚将门踢开,屋子里空空如也,他们正感到奇怪,忽然发现这屋子原来是一个配有卫生间的套间,他们看着房门紧闭的卫生间,静等了片刻,又是一阵齐射,将卫生间的门锁附近打得稀烂,然后再一次冲了进去。
卫生间里没有人,窗户大开着。一个枪手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窗口,只见布满灰尘的空调外挂机上有两双鞋印,踩着它可以通向隔壁的住宅。
“他们跑了!”那个枪手喊了一句,正要追出去,突然停住了,皱着眉头对着他的两个同伙说,“你们听没听到咝咝咝的声音?”
两个同伙安静下来,点点头:“是有这个声音,而且,怎么有点热?”
循着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挂在墙上的浴霸。
由于热力开到最大的缘故,两根加热管已经烧得通红,一个装着杀虫喷剂的罐子用黄色胶带绑在上面。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高温加热的罐子爆炸开来,飞溅的碎片炸得他们满脸是血,惨叫声无比凄厉……4
按照楚天瑛在电话里说出的地址,刘思缈摸着黑,在一处停工很久的烂尾楼里找到了他们。
楚天瑛已经将铅笔拔出,并包扎了伤口,虽然出血不多,但是巨大的疼痛依然令他脸色惨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有点哀伤:“思缈,你好……”
刘思缈有点生气地问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孩:“你怎么也不问清楚青红皂白,就袭击保护你的警察?”
“不怨她。”楚天瑛说,“当时情况很危急,我又没穿警服。”
“伤口深不深?需不需要去医院?”刘思缈问。
楚天瑛慢慢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要找这个女孩?”
刘思缈点点头,再一次把冰冷的目光对准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徐冉。”
“小郭先生?”
徐冉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眼神充满了警惕。
“什么小郭先生?”楚天瑛有点糊涂。
刘思缈没空儿解释给他听,对徐冉说:“有个名叫须叔的大郭先生,你知道吧?”
徐冉“嗯”了一声。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么?”
“接触不多。”徐冉冷冷地说,“同行是冤家。”
刘思缈倒喜欢她的直截了当:“他绑架了我们的一位警务人员,并在她的刷牙缸里留了一片完整剥脱的女性指甲,说是什么暗号,让我们循着这个暗号可以找到他正在清洁的一处凶宅,那位警务人员就关在凶宅里。”
徐冉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喃喃道:“他疯了么……”
“是不是疯了,得等他被捕后,由精神鉴定中心出具鉴定报告。”刘思缈说,“现在麻烦你告诉我,那片指甲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徐冉咬紧了嘴唇,明亮的眼睛里放射出幽幽的光芒,一头波浪似的长发有些凌乱,由于鼻梁又高又长,嘴唇却过于单薄的缘故,使得她的侧脸显得美丽而阴郁。
“我不知道。”很久,她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怎么会不知道?整个省城,只有你和须叔两个人是从事那个什么郭先生的职业的,你要不知道,我问谁去?”
“同为郭先生,名同道不同!”徐冉扬起头说,“他是理气派,我是形法派。”
“你们这工作还跟刑法有关系?”刘思缈听岔了,“既然如此,知法守法,协助警方抓捕坏人是公民的义务和责任,这你总该知道吧!”
“就我现在这副样子,还协助你们抓捕坏人?不让坏人抓到我就谢天谢地了!”也许是越说越激动的缘故,徐冉那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点血色,“在枫之墅我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住在医院那段时间,一天到晚问我这个问我那个的,我说了无数遍,我回忆不起什么了,还是问个不休!等我身体稍微恢复一点了,又不让我回家,关在那个顺景苑里小半个月,说是保护我,结果呢,刚才差点被打死……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帮不了你们了,别再对我纠缠不休了!”
刘思缈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徐冉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就听你的。”刘思缈淡淡地说,“我带这位警官立刻离开,然后留下你独自跟一群杀手玩儿城市狩猎的游戏。”
徐冉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夜色正在一点点地深浓下去。
刘思缈慢慢地蹲下,盯着她的眼睛说:“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枚指甲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了吗?”
“不管理气派还是形法派,只有驱凶目标和方法上的不同,在学承上是完全相同的。”徐冉冷静了下来,明白以自己眼下的处境,无论如何都不能任性,所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凶宅一学,理出《黄帝宅经》,术出古代笔记——也就是说,其基本的原理都是从《黄帝宅经》来的,但是所有的驱凶方法和具体案例,都来自古代笔记。”
“古代笔记?”刘思缈对中国古典文学知之甚少,“你说的哪一本?”
“不是哪一本,是上千本。”徐冉说,“所有的郭先生,都必须对上千本古代笔记中的凶宅案例做到了如指掌、信手拈来的地步,才能在遇到凶宅时知道如何正确应对,因为那都是古人经过实践检验的经验。”
刘思缈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天瑛在旁边有些不解:“何必这么费劲,百度一下不就都能搞定了?”
徐冉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说道:“古代笔记中,应该没有指甲和凶宅相关的内容,就是单说指甲的也极少。我能想到的只有三则。第一个是明朝李中馥在《原李耳载》一书中写到的,有个叫韩万象的人娶傅氏女为妻。‘傅氏早逝,生前好养指甲,有用凤仙花染红,最长者落下,敛时纳棺中’。一天,韩万象做梦梦见亡妻给他掏耳朵,醒来一看,妻子那枚红色的长指甲就遗落在枕头旁边,棺中之物,是怎么出来的,就不知道了。”
楚天瑛和刘思缈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清末徐珂编辑的《清稗类钞》中有这样一篇,光绪年间有个名叫杨贞媛的女子,‘喜养爪,蓄之十余稔,爪长二尺余’,杨贞媛用指甲占卜,非常灵验,而指甲一旦折断,往往预示着大祸临头,‘某年,贞媛之无名指爪折,而幼子逝。又一日,中指爪折,而遇盗’。再就是清代褚人获撰写的《坚瓠集》丙集卷四中,记录了一首南宋词人刘过的《沁园春·咏美人指甲》。”徐冉歇了一歇,低声诵道:“销薄春冰,碾轻寒玉,渐长渐弯。见凤鞋泥污,偎人强剔,龙涎香断,拨火轻翻。学换瑶琴,时时欲翦,更掬水鱼鳞波底寒。纤柔处,试摘花香满,镂枣成斑……”
在这遍地碎砖钢筋的烂尾楼里,扑鼻一股水泥的腥气,望着远处茫茫的夜色,竟能听到一个女子吟咏古词的声音,刘思缈和楚天瑛恍如梦境,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拥有和他们完全不同的知识体系,这样的体系源于古老而神秘的中国传统文化,绝对不是百度搜索或任何互联网技术所能取代的,必须是在对大量古籍融会贯通的基础上,才能别出机杼,有所生发。
刘思缈拿出手机,拨通了蕾蓉的电话,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小郭先生,然后把傅氏女和杨贞媛的故事复述了一遍(考虑到刘过那首词纯粹是描写女性指甲的美丽,所以她直接略过不提):“姐姐,你马上跟濮亮联系一下,让他搜索内部网上的刑事案件资料库,看看最近两个月发生的室内凶杀案中,有没有能和这两个故事中的关键词对应得上的。我等你的回话。”
然后是静静的等待。
楚天瑛凝望着伫立在黑暗中的刘思缈,内心泛起无尽的酸楚,也是那么一个夜晚,草原,铁一样的巨大天幕,寒风呼啸,一切都在惊心动魄地剧烈起伏着,犹如海面掀起了惊涛骇浪……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自己的命运伴随着一个伫立在国道上的白衣女孩,开始了不能回头的逆转。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终成一声叹息。
这时,刘思缈的手机响了,接通后,蕾蓉说:“濮亮在内部网查了一下,既没有发现姓傅的女人遇害的记录,也没有姓杨的失独妈妈被杀的案件……”
怎么回事?
刘思缈看了徐冉一眼,难道她在给我提供错误的信息?没道理啊,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动机的误导。
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某年,贞媛之无名指爪折,而幼子逝。
一阵夜风涌过,将挂在楼栏杆上的一个不知写着什么标语的红色横幅,吹得劈啪作响。
难道是——
刘思缈对着手机说:“姐姐,你再让濮亮查一下,有没有姓杨的未婚女子遇害的案件,尸检结果发现她已经身怀有孕的。”
蕾蓉挂断电话,重新打给濮亮,很快又打回给了刘思缈。
“思缈,查到了!”她的声音有些激动,“有个姓杨的女孩,和她的室友一起被杀害在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杨姓女孩遭到肢解,法医在她的子宫内发现了一个未满三个月的死胎。”
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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