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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1558年 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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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的婚事延期了。

加来失陷后,英格兰全面备战,巴特·夏陵受任率一百名士兵驻防库姆港,喜事只有缓一缓。

在内德·威拉德看来,延期就是希望。

王桥等镇紧急修缮城墙,伯爵纷纷加固城堡。各港口刮掉滩头古炮上的铁锈,勒令当地贵族以身作则,保护民众免遭可怕的法军蹂躏。

百姓纷纷归罪于玛丽·都铎女王。她是始作俑者:不该嫁给西班牙国王。要不是因为她,加来依然是英国人的地盘,英格兰不会和法兰西开战,哪还用垒什么城墙、备什么滩头炮?

内德心中暗喜。玛格丽和巴特尚未成婚,那就还有转机,说不定巴特会变卦,会战死,会死于席卷各地的哆嗦热病。

他非玛格丽不娶,就这么简单。纵然世上美女如云,在他眼里却都不值一提:他认定了玛格丽。至于何以如此笃定,他自己也想不通,他只知道玛格丽生生世世都在,像主教座堂。

她的婚约只是一时受挫,并非溃败。

巴特率舰队在王桥集合,定于圣周前的周六乘驳船去往库姆港。出发这天早上,一群人聚在河边为他们送行。内德也来了:他得亲眼看到巴特确实走了。

天气虽冷,却阳光明媚,水滨一派节庆的气氛。梅尔辛桥以西,河下游两岸以及麻风病人岛四周泊满了河船和驳船。再远处的洛弗菲尔德郊区,仓库和作坊挨挨挤挤,争抢地盘。王桥这段河可容吃水浅的船舶通航,一直驶入海岸。自古以来,王桥就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商埠,如今和全欧洲都有生意往来。

内德来到屠宰场码头,瞧见近岸有一艘大驳船正入港下锚,该是要载巴特和军队去库姆港的。二十个船工从上游摇过来,只升了一张帆,这会儿艄公用长竿把船引进泊位,他们就倚着船桨歇息。一会儿船顺流而下,虽然多了一百名船客,但会省力一些。

菲茨杰拉德一家沿着主街来到码头,欢送这位未来的女婿。雷金纳德爵士和罗洛并肩而行,一老一少,同样又高又瘦、自以为是,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内德向他们投以痛恨兼轻蔑的目光。玛格丽和简夫人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般娇小,一个动人,一个刻薄。

依内德看,罗洛不过把妹妹当成攫取权力和威望的棋子。对家中女子持这种态度的男人不在少数,但在内德眼中,这和亲情背道而驰。倘若说罗洛对妹妹有感情,那也和对马的感情差不多。他可能舍不得,但可以随时卖掉或者拿来交易。

雷金纳德爵士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简夫人,内德以为她未必是铁石心肠之人,但她为了家族利益不惜牺牲亲人的幸福,说到底也和父子俩一般残忍。

内德用目光追随着玛格丽。她走到巴特身边,巴特得意扬扬,有王桥一等一的美人做未婚妻,他引以为傲。

内德留神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还是那副打扮:鲜艳的王桥红外衣配羽毛小帽,但好似变了一个人。她站得笔直,动也不动,虽然在和巴特说话,表情却仿佛一尊雕像。她一言一行都透出心意已决,却没了神采。那个小调皮鬼消失了。

可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她的调皮劲儿一定是藏起来了。

他明白玛格丽生不如死,对此又气又忧。他真想带上她一起远走高飞。夜里,他不断幻想两个人趁黎明时分溜出王桥,隐匿在森林之中。他时而计划着走去温彻斯特,隐姓埋名结为夫妻,时而想去伦敦安顿下来,做个什么买卖,甚至想着去库姆港搭船去塞维利亚。可是,他要想救她走,前提是她愿意被救走。

船夫纷纷下船,就近去屠宰场酒馆解渴。一个船客跳下船,内德见了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此人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斗篷,挎着一只破旧的皮挎包,神情疲惫而坚忍,一看就知道是远道而来。是阿尔宾,内德在加来的表亲。

两个人一般年纪,内德住在迪克叔叔家的那段日子,他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内德连忙奔向码头。“阿尔宾,是你吗?”

对方用法语答道:“内德,可见到你了,总算能松口气了。”

“加来情况如何?都这么久了,我们却还一点确切消息都没有。”

“全是噩耗。父母和妹妹惨死,财产也都没了。法王没收了仓库,全部归法国商人。”

“我们早担心如此。”威拉德一家的担忧成了真,内德不禁灰心丧气。他尤其难过的是母亲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她怕要承受不住。阿尔宾更加可怜。“叔叔婶婶和泰蕾兹的事,请节哀。”

“谢谢你。”

“快跟我回家,这些情况还得说给我母亲听。”内德不想那一刻来临,但事已至此。

两个人踏上主街。阿尔宾说:“我侥幸逃了出来,可是身无分文,就算有钱,正打着仗,也没有船从法国到英国的,所以你们一直收不到消息。”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第一件事就是逃出法国,我溜到尼德兰境内,但没有路费,还是回不了英国。我只好去找住在安特卫普的叔叔。”

内德点头说:“扬·沃尔曼,父亲的表亲。”内德在加来的时候,扬恰好去走亲戚,所以他跟阿尔宾都认得。

“我就徒步去了安特卫普。”

“那可有一百多英里地啊。”

“苦了我这双脚。中间走了不少弯路,险些饿死,但总算赶到了。”

“辛苦了。扬叔叔自然收留了你。”

“他真是太周到了。他端了牛肉和酒给我充饥,海尼婶婶替我包扎伤脚。叔叔又替我找了从安特卫普到库姆港的船,付了船费,买了一双新鞋送我,又给了我一笔旅费。”

“到了。”两个人走到威拉德家门口,内德陪阿尔宾走进客厅。爱丽丝坐在窗前的桌子旁,正借着光亮记账目。炉火烧得正旺,她裹了一件滚了毛边的斗篷。她有时候会说,做记账的活儿,谁也暖和不起来。“妈妈,阿尔宾来了,刚从加来赶来。”

爱丽丝放下笔。“你来太好了,阿尔宾。”她又叫内德,“去替你堂哥备些酒菜。”

内德去厨房吩咐管家珍妮特·法夫准备酒和点心,又回客厅来听阿尔宾讲述来龙去脉。阿尔宾说的是法语,母亲听不懂的地方内德帮着解释。

内德忍不住想哭。母亲坐在椅子上,听到情况之残酷,胖胖的身躯仿佛缩小了。小叔子连同其妻女惨死,仓库以及存货通通归了法国商人,迪克的家被陌生人占了。“苦命的迪克呀,”爱丽丝轻声叹道,“苦命的迪克。”

内德劝道:“母亲请节哀。”

爱丽丝强打精神坐起身子,勉强乐观地说:“咱们还不是一无所有。我至少还有这间房子和四百镑。另外,还有圣马可教堂旁边那六间屋子。”圣马可那几间茅屋是爱丽丝的父亲留给她的,有一小笔租金收入。“大部分人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财富呢。”她突然又愁起来,“我真后悔把那四百镑借给了雷金纳德·菲茨杰拉德爵士。”

“借了好,”内德答道,“他要是还不上,修院就归咱们了。”

“说起这事儿,”母亲问阿尔宾,“你有没有听说一艘英国船,圣玛加利大号?”

“啊,听说了。就在法军进攻前一天,那艘船停在加来修缮。”

“那船呢?”

“也被法王扣下了,和加来的其他英国财产一样,都是战利品。舱里堆满了皮草,直接在码头拍卖,统共卖了五百多镑呢。”

内德和爱丽丝彼此对望。这真是晴天霹雳。爱丽丝说:“这么说,雷金纳德的投资收不回来了。天哪,我看他未必能熬过这一关。”

内德接着说:“修院也收不回去了。”

爱丽丝神色郁郁:“要有麻烦了。”

“我知道。他一定大发牢骚,但至少咱们有新生意了,”他精神一振,“可以从头开始。”

爱丽丝一向礼数周到。她对阿尔宾说:“你大概想洗一洗,换件干净衬衣吧。需要什么,尽管跟珍妮特·法夫说,之后咱们用饭。”

“谢谢你,爱丽丝伯母。”

“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让我总算得到了消息,虽然是噩耗。”

内德打量母亲。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消息到底不免震惊。他绞尽脑汁,想法子让母亲振作起来。“不如现在就去瞧瞧修院吧。盘算怎么安排地方,诸如此类的。”

她似乎不为所动,但又强打精神说:“也好。现在归咱们了。”她说着站起身。

母子二人出了家门,穿过集市广场,来到主教座堂南面。

亨利八世国王勒令解散修院的时候,内德的父亲埃德蒙在任市长,爱丽丝告诉内德,埃德蒙同保罗院长——事后念起,他是王桥的最后一位修院院长了——早看出苗头,共同筹划保住学校。两人将学校从修院分离出来,实行自治,还拨了一笔款。再追溯到两百年前,凯瑞丝医院就是这么保住的,埃德蒙也是效法前人。就这样,镇子里仍留下一间好学校、一间声名远播的医院。至于修院其他部分,早已是一片废墟。

大门锁了,院墙倾圮,昔日的厨房背面有一处断壁,母子二人踩着瓦砾踏进院内。

看来他们不是第一个。内德看见地上有一堆余烬是新的,旁边还散落着肉骨头和一只烂掉的酒囊。看来有人在这里过夜,十有八九是为私会。屋里一股霉味,地上堆满了鸟雀粪和老鼠屎。爱丽丝环顾四周,郁郁不乐地说:“修士最爱整洁了。没有什么一成不变,除了变化。”

虽然陈设破败,内德却涌起跃跃欲试之感。现在这里属于他们,任他们大展拳脚。母亲真精明,能想出这个法子——家里正需要一条出路。

母子俩走进回廊,站在野草漫漫的香草园子中央,近旁立着修士用来净手的喷泉,如今也已经损毁。内德查看拱廊四周,经历了数十载的风雨,许多石柱、拱顶、栏杆、拱券依然屹立不倒。王桥的石匠果然技艺了得。

爱丽丝开口说:“就从这儿起,在西墙开一条拱道,这样从集市广场就能瞧进来。回廊可以分成一间间小铺子,正好用上凹壁。”

“那总共能分成二十四隔,”内德数了一遍,“一个做入口,所以是二十三隔。”

“大伙可以进到方院里四处挑选。”

母亲的畅想,内德也看到了:一个个摊铺,摆着各色布料、新鲜蔬果、靴子和腰带、芝士和酒;小贩叫卖声声,讨好客人、收钱找零;衣着光鲜的客人一手攥着钱袋子,一边同邻居聊天一边挑选,看看、摸摸、闻闻。内德喜欢集市,因为集市代表繁荣。

“起先呢,不用太麻烦,”爱丽丝接着说,“自然得打扫一番,不过桌子和需要的东西可以让那些小贩自己预备,等开了张,有了盈余,再计划修缮建筑、重铺屋顶、院子里铺上地砖。”

内德突然觉得有人。他猛地转身。教堂南门敞开着,朱利叶斯主教立在回廊里,利爪般的双手撑在干瘦的腰间,蓝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内德心虚了,虽然他根本没犯什么错:他早就发觉,神父就有这种威力。

爱丽丝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主教。她诧异地哼了一声,然后喃喃地说:“迟早得过这一关。”

朱利叶斯愤然怒斥:“你们两个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日安,主教大人。”爱丽丝说着就向他走去,内德跟上了。“我在查看自己的产业。”

“这又是什么意思?”

“修院如今归我所有。”

“胡说,归雷金纳德爵士所有才对。”主教死僵的脸上浮现出轻蔑之色,但内德瞧出他表面气势汹汹,其实心里惊疑不定。

“雷金纳德借了钱还不了,而他又将修院给我做抵押。他买下一批船货,但这艘圣玛加利大号已经被法王扣押,他的钱是没指望了,所以这片产业就归我所有。自然了,我希望跟主教您打好邻里关系,也想和您商讨一下我的计划——”

“慢着。抵押怎么能归你?”

“恰恰相反。王桥是贸易城镇,向来以信守契约闻名。本镇繁荣依赖于此,自然也包括您。”

“雷金纳德说好了要把修院卖给教会——况且这本来就归教会所有。”

“那么雷金纳德爵士把修院抵押给我,是违背了对您的承诺。果真如此,我也很乐意将这片地卖给您,倘若您想买。”

内德屏住了呼吸。他清楚这并非母亲的初衷。

只听爱丽丝又说:“只要还上雷金纳德欠下的数目,这儿就归您了。四百二十四镑。”

“四百二十四镑?”朱利叶斯主教似乎觉得数目蹊跷。

“不错。”

内德暗想,修院的价值可不止这个数。要是朱利叶斯还有点头脑,那就会一口答应。不过兴许他出不起。

主教愤愤然:“雷金纳德可是说好了按原价卖给我——八十镑!”

“那自然是一笔虔敬的馈赠,并非生意。”

“你也该效法于他。”

“雷金纳德这种低价卖出的习惯,或许就是他现在身无分文的原因。”

主教岔开话题。“那你打算用这片破房子做什么?”

“还没有想好,”爱丽丝答道,“容我先想想,再来跟您商量。”

内德猜测母亲不想过早透露,免得朱利叶斯鼓动大家反对集市,害得计划夭折。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内德暗暗接口:不可能。每个市议员都清楚,本镇迫切需要地方供市民做买卖,其中有几位正为场地犯愁,等新市场一开张,准保头一个租摊位。

爱丽丝语气平和:“希望能和您同心协力。”

朱利叶斯气焰嚣张:“当心被逐出教会。”

爱丽丝镇定自若。“教会为了拿回修院产业想尽了办法,但国会就是不许。”

“你敢亵渎教会!”

“修士奢侈懒惰、贪赃枉法,百姓对他们的尊重荡然无存。当初亨利国王能顺利解散修院,就是为此。”

“亨利八世是邪恶之徒。”

“主教大人,我希望能做您的朋友兼同盟,但不能为此牺牲自身及家人的利益。修院归我所有。”

“胡说八道。修院归天主所有。”

罗洛请巴特·夏陵手下的一班士兵喝酒,替他们送行。他没有钱,但必须跟未来的妹夫打好关系。他可不希望对方悔婚,因为这次联姻关乎菲茨杰拉德一家的前途。玛格丽是未来的伯爵夫人,要是她生下儿子,那就是下一任伯爵。菲茨杰拉德家几乎要晋升贵族了。

可惜,这梦寐以求的一跃还没起跳:订婚毕竟不等于成婚。说不定任性的玛格丽又要让那可恶的内德·威拉德怂恿着造反。她明摆着不情不愿,说不定巴特傲气受挫,断然悔婚。总之,罗洛没钱也得撑足面子,好巩固跟巴特的关系。

这事可不轻松。郎舅间的友谊,既掺了敬重,还要点缀上巴结。这难不倒罗洛。他举起啤酒杯说:“兄弟!愿天主的恩宠保护你强壮有力的右臂,祝你击退可鄙的法国佬!”

效果不错。战士们欢呼着举杯。

这时传来一阵摇铃声,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陆续上船。菲茨杰拉德一家站在码头上对他们挥手送别。等驳船看不见了,玛格丽和父母返回家中,罗洛又进了屠宰场酒馆。

他注意到有一个人没在庆祝,而是独自坐在角落里,一脸郁郁不乐。只见他头发乌亮、嘴唇饱满,是多纳尔·格洛斯特。罗洛来了兴趣:多纳尔性子怯懦,懦夫自有其用处。

他又叫了两大杯新鲜啤酒,端来坐在多纳尔旁边。两个人身份天差地别,做不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不过两人同龄,又是王桥文法学校的同窗。罗洛举杯说:“法国佬必死。”

多纳尔答道:“他们不会打来的。”但他也跟着喝了。

“你这么有把握?”

“法王没那个钱。他们嚷嚷着进攻,也可能搞搞突袭,打了就跑,至于指挥舰队横跨海峡,国库可承担不起。”

罗洛以为多纳尔这番话并非无凭无据。毕竟,说到船舶费用,王桥镇数他的东家菲尔伯特·科布利最清楚。科布利和各国均有生意往来,应该也清楚法国王室的财务情况。他说:“那就更该庆祝喽!”

多纳尔闷哼一声。

“瞧你的样子好像得了什么噩耗似的,老同学。”

“是吗?”

“当然,不关我的事……”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很快要传的人人皆知。我向露丝·科布利提亲,但她回绝了。”

罗洛十分诧异。大家都认定了多纳尔和露丝会喜结连理;毕竟伙计娶东家的闺女是天底下再平常不过的。“她父亲不同意?”

“我能给他当个好女婿,就凭我对生意了如指掌。可惜菲尔伯特嫌我不够虔诚。”

“啊。”罗洛想起在新堡看戏的那一幕。多纳尔显然是乐在其中,科布利一家拂袖而去,他的确一脸不情愿。“可你说你是被露丝回绝了。”罗洛本以为多纳尔模样英俊多情,会是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她说一直把我当兄弟看待。”

罗洛一耸肩。爱情里没有道理可讲。

多纳尔精明地盯着他:“你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嘛。”

“对男子也没有,这是你的言外之意吧。”

“一时想到而已。”

“没有。”罗洛打心底里搞不懂男女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自渎不过像吃蜂蜜,带来些许甜头,但想到和女人或者男人交媾,他只觉得有些可厌。他宁愿独善其身。要是修院还在的话,他说不定就当了修士。

“真走运,”多纳尔酸溜溜的,“一想起废了那么些工夫讨好她——假装不爱喝酒、跳舞、看戏,去跟他们做无聊的礼拜,跟她母亲聊家常……”

罗洛脖子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多纳尔刚才说“去跟他们做无聊的礼拜”。科布利一家是那种自以为有资格对宗教发表意见的危险分子,这一点罗洛早就知道,只是对他们在王桥的亵渎之举,他此前一直无凭无据。他兴奋莫名,极力掩饰,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想来那些礼拜确实无趣。”

多纳尔立时反悔:“我想说的是聚会。他们怎么会做礼拜呢,那可是异端之举。”

“我明白你的意思,”罗洛答道,“不过也没有规定不准大家聚在一起祷告、讲道、唱赞美诗。”

多纳尔举起酒杯送到唇前,又放下了:“瞧我胡诌呢,”他眼神慌张,“一准是喝多了。”他费力地站起身。“我得回家了。”

“别走,”罗洛连忙阻拦;他还想继续打听菲尔伯特·科布利的聚会,“喝完再走嘛。”

多纳尔却慌了神。“得回去睡一觉,”他咕哝,“谢谢你请我喝酒。”说罢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罗洛啜饮啤酒,沉思起来。不少人猜测科布利一家和亲友秘密信奉新教,不过他们一向行事谨慎,即便有非法之举,也丝毫不露马脚。而只要他们不声张,那就不算犯法。不过,举行新教礼拜仪式,那就不同了,不仅犯了罪,也违了法,将处以火刑。

多纳尔怀恨在心,加上酒后失言,透了口风给他。

多纳尔明天酒醒了之后定然会矢口否认,说自己醉话连篇,罗洛拿他也没办法,不过这个消息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他得和父亲说一说。他喝光了酒,起身离开。

他刚走回商业街的家门口,正巧遇见朱利叶斯主教。

“我们欢送士兵去了。”罗洛兴高采烈。

“别提那些了,”朱利叶斯语气暴躁,“我有事找雷金纳德爵士。”

显然正在气头上,谢天谢地不是冲着菲茨杰拉德一家。

罗洛引他进了大厅,说:“我马上去叫父亲,您先坐在这儿烤烤火。”

朱利叶斯挥手叫他快去,接着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爵士正在小睡。罗洛叫醒父亲,说主教在楼下等着。雷金纳德呻吟一声,起身下床。“我要更衣,你去给他斟酒。”

几分钟之后,三个男子在大厅里落座。朱利叶斯开门见山:“爱丽丝·威拉德收到加来的消息,圣玛加利大号被法国扣押,船货都拍卖了。”

罗洛心里一沉。“我就知道。”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搏,他赌输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雷金纳德爵士怒不可遏。“搞什么鬼?船怎么会在加来?”

罗洛答道:“乔纳斯·培根跟咱们说了,他碰见那艘船的时候,船长打算去港口小修,所以才耽搁了。”

“可培根没说他们要去加来港。”

“没有。”

雷金纳德雀斑点点的脸气得变了形。“但是他心里有数。我打赌菲尔伯特也知道,所以才把船货卖给咱们。”

“菲尔伯特自然知道,那个满嘴谎话、表里不一的新教徒骗子,”罗洛怒火中烧,“这是抢劫。”

主教说:“果真如此,你们能从菲尔伯特那儿把钱要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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