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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1583—1589年 二十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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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洛?”玛格丽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他人在法国啊。”

“回来了。他正召集天主教贵族。”

“可他怎么知道召集哪些人?”话一出口,她就猜出了答案,又是一惊。

巴特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凡是冒死庇护秘密司铎的贵族,都愿意为推翻伊丽莎白·都铎而战。”

玛格丽觉得胸口像挨了一拳,喘不过气来。她勉强掩饰,不想让巴特看穿,好在巴特并非观察入微之人。“这么说……”她咽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这么说,罗洛利用我派往各地的秘密司铎,正筹划武装叛乱,要推翻伊丽莎白女王。”

“不错。我们都觉着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玛格丽恨恨地想,那还用说。

巴特又说:“女人不爱听打仗流血的事。”听他的口气,好像最懂女人心思似的,“不过你迟早要知道的。”

玛格丽心里又气又恨,但不想在巴特面前流露。她问了个平常问题:“你要把武器藏在哪儿?”

“废弃的烤炉。”

“这些给一支军队可不够。”

“剩下的还没运到。烤炉后面的地方足够用。”巴特转身吩咐下人,玛格丽借机走了。

是不是她太傻了?她清楚得很,有事故意瞒着她,罗洛不会犹豫,巴特也一样。她以为罗洛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帮潜心向主的教徒领圣餐。是不是早该猜出他另有所图?

要是能和他说上话,或许就能看穿他的心思了。多年来,她只有在罗洛护送英格兰学院司铎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站在沙滩上远远冲他挥手。因为断了往来,罗洛骗她更是易如反掌。

她想通一件事:以后再不会帮罗洛接应秘密司铎。她之前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些司铎的另一重使命,如今既然知道了,就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她也不会再替哥哥做任何事。一有机会,她就要给罗洛送一封密信,表明心意。罗洛自然要大发雷霆,玛格丽也就聊以自慰了。

当天夜里,她辗转反侧,之后接连几天都夜不能寐。她打定主意,这么自责下去无济于事,得想个对策。她不必替罗洛和巴特保守秘密。有什么办法能制止这场杀戮,保住两个儿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内德·威拉德。

再过几天就是复活节,按照惯例,玛格丽一家要回王桥赶复活节市集,也会阖家前往主教座堂参加庆祝仪式。巴特如今不敢不去新教礼拜,一怕惹人怀疑,二是承担不起——现在不去教堂的罚款涨到二十镑了。

快到王桥了,树梢之上现出主教座堂的高塔。玛格丽心里一阵愧疚。西班牙入侵,和天主教徒里应外合,难道不该拥护?毕竟英格兰有望回归天主教,这必然是上主的旨意。

自改奉新教之后,复活节变得索然无味。王桥再见不到身着彩衣的仪仗队捧着圣阿道福斯的骸骨走遍大街小巷,教堂里也不再上演圣史剧。如今贝尔客栈的院子里每天下午都有一班演员演出,剧目叫作《世人》 [4] 。新教徒压根不明白,百姓渴望在教堂里看到灿烂夺目的色彩和扣人心弦的传奇。

玛格丽活到四十五岁,不再认为新教等于异端邪说,天主教毫无瑕疵。在她心里,是非善恶的区别在于是暴政还是宽容,是将想法强加于人,还是尊重持不同信仰之人。罗洛和巴特都是独断专行之人,是她所厌弃的。内德则奉行信仰自由,这种人世所罕见。玛格丽信得过他。

第一天她没见到内德,第二天也没有。可能今年复活节他没回来。她遇见了内德的侄子阿福,风光地娶了瓦莱丽·福尔内龙。她还看见内德的德国嫂嫂海尔格,但没见到巴尼;巴尼从加的斯回来,掠来的财物又让他发了一笔财,但他在家里待了没几天,又出海去了。玛格丽不想跟他们打听内德的消息,担心他们以为自己有急事找他。她的确心急如焚。

圣周六这天,玛格丽到旧修院逛集市。如今回廊修了屋顶。她挑中了一匹深酒红色的布料,想自己已经不是少女,也许穿得这个颜色。她朝四方院子一瞥,看到了一个娇小而挺拔的身影,是内德的太太西尔维。

西尔维和玛格丽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俩都清楚。玛格丽不必自谦,她明白自己和西尔维都天资聪慧、性格坚毅又讨人喜欢,说起来,颇像内德那位叫人敬畏的母亲。不错,西尔维信仰新教,还是个勇士,不过这一点也和玛格丽相似:两个人为信仰都不惜铤而走险。

玛格丽想见的不是西尔维,而是内德,但西尔维瞧见她了。只见西尔维面露微笑,朝她走来。

玛格丽灵机一动,不如叫西尔维传口信给内德。她一琢磨,这个法子更好,免得有人跟巴特打小报告,说看见她和内德窃窃私语。

“帽子真漂亮。”西尔维说话带着柔柔的法国口音。

“多谢称赞。”玛格丽戴了顶天蓝色的丝绒帽,她扯过布料问,“你看这颜色怎么样?”

“你还年轻呐,怎么好穿暗红色。”西尔维笑着说。

“真会说话。”

“我看见两位公子了。罗杰都有胡子了!”

“一晃就长大了。”

“真羡慕你。我一直怀不上。我知道内德心里失望,虽然他嘴上不说。”

西尔维无意中透露出和内德心心相印,玛格丽不由得妒火攻心。她心里说,你没有孩子,可你得到了他。她开口说:“这两个孩子可叫我担心。要是西班牙人打来,他们俩都得上战场。”

“内德说女王会派舰队抵御,严防西班牙士兵登陆。”

“咱们的舰船怕不够。”

“也许上帝会庇佑我们这边。”

“我如今不像从前笃定,说不准主会庇佑哪一边。”

西尔维黯然一笑。“我也是。”

玛格丽用余光看见巴特走进集市来了。她必须当机立断。“能不能替我传个口信给内德?”

“当然了。不过他也来了——”

“抱歉,来不及了。告诉他搜查新堡,逮捕巴特、巴特利特和罗杰。废弃烤炉里藏着武器——他们打算和入侵大军里应外合。”她明白这个主意欠考虑,不过她信任内德。

“我会转达,”西尔维瞪圆了眼睛,“可你怎么想让人逮捕两个儿子?”

“这么一来他们就不用上战场了。关在大牢里总好过躺在墓地里。”

西尔维好像吃了一惊。也许她没想过,孩子除了为父母带来喜悦,也会带来痛苦。

玛格丽瞥了一眼巴特;他没瞧见自己。现在和西尔维分开的话,巴特不会知道她们说过话。玛格丽道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翌日,她在教堂参加复活节仪式,这次见到了内德。这么多年了,再看到那熟悉的修长身影,玛格丽依然心动。她觉得心跳得很慢,眷恋中夹杂着悔恨,一阵悲喜交加。她庆幸早上穿了新做的蓝外衣。她没有过去和他说话,虽然她很想凝视他的双眼,听他说句揶揄的话,看他眼角卷起皱纹。诱惑强烈,但她抵住了。

复活节后的周二,玛格丽一家离开王桥,返回新堡。周三这天,内德·威拉德上门了。

玛格丽正在院子里,听见城垛上的看守大喊:“王桥方向出现骑兵!十二……十五……约二十人!”

她匆匆进屋,看见巴特跟两个儿子巴特利特和罗杰都在大厅里,纷纷佩剑。巴特说:“应该是王桥郡长。”

斯蒂文·林肯奔出来,惊恐地问:“秘密地点堆满了武器!我可怎么办啊?”

玛格丽早有准备。“带上圣物箱,从后门走。暂时留在村酒馆,等安全了我们会送消息过去。”村民都是天主教徒,不会出卖他。

斯蒂文连忙走了。

玛格丽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俩不许说话,不许轻举妄动,听到没有?让父亲和他们交涉,你们就好好坐着。”

巴特接口:“除非我另有吩咐。”

玛格丽跟着重复:“除非父亲另有吩咐。”

这两个孩子都不是巴特亲生,玛格丽一直守着秘密。

她不由得想起内德从加来回到故乡之后,他们就是在这间大厅里重逢,一晃都三十年了。那天那出戏叫什么来着?《玛利亚·玛达肋纳》。和内德亲吻之后,她满心兴奋,戏里演了什么,她根本心不在焉。那时她一心憧憬着和内德白头偕老。她黯然想,要是当时就知道日后的命运,说不定就从城垛上跳下去了。

她听见马队奔进院子,片刻之后,就见到郡长走进大厅。老郡长马修森已经过世,由儿子罗布·马修森接任;他和父亲一般高大,也一般固执,除了女王,谁都休想对他呼来喝去。

马修森身后跟着一群护卫,内德·威拉德也在其中。凑近了看,玛格丽看出他鼻端嘴角添了皱纹,黑发也染了一丝灰白。

内德不言不语,交由郡长领头。马修森说:“巴特伯爵,我要搜查这屋子。”

巴特答道:“你他妈的想搜什么,你这不通礼数的走狗?”

“我收到消息,这里住了一个天主教司铎,叫作斯蒂文·林肯。我要捉拿此人,你们一家留在这间屋子里,不得离开。”

“我才不离开,这是我家。”

郡长走出大厅,手下也跟着出去了。内德在门口停下脚步,说道:“玛格丽伯爵夫人,这件事我十分遗憾。”

玛格丽跟他一唱一和,装作愠怒的样子说:“少惺惺作态了。”

内德接着说:“如今西班牙国王派大军入侵,忠心与否,可不能想当然。”

巴特厌恶地哼了一声。内德没再说话,走出了大厅。

等了几分钟,就听见厅外传来一阵欢呼,想必是内德带马修森到了秘密地点。

玛格丽扭头望着巴特,看样子他也猜出来了。只见他一副又惊又怒的神色,玛格丽心知要有麻烦了。

郡长的手下把武器拖进大厅。马修森说:“长剑,有数十柄!火枪和弹药。战斧、弓箭。都藏在一间小密室。巴特伯爵,你被捕了。”

巴特眼见秘密败露,大发雷霆。他腾地站起身,大喊大叫:“你好大胆子!我可是夏陵伯爵。你是不想活了。”他面红耳赤,敞开喉咙:“守卫!进来!”说着拔出长剑。

巴特利特和罗杰也拔出剑来。

玛格丽惊叫:“不要!”她本是要保住两个儿子性命,想不到却将他们置于险境,“住手!”

郡长和手下也纷纷拔剑在手。

内德没有拔剑,他举起双手喝道:“各位少安毋躁!动手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谁敢伤郡长,都是死罪一条。”

两队人在大厅里僵持,巴特的护卫纷纷赶来,立在伯爵身后,郡长的手下也赶来支援。变故如此之快,玛格丽简直不敢相信。一旦出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巴特大喊一声:“一个不留!”

他倒下去了。

他宛如一棵树,先是缓缓倒下,最后轰然栽倒在石板地上。

玛格丽见惯了他醉倒,这一次不同,场面骇人。

众人吓得一动不动。

玛格丽跪在巴特身边,伸手按在他胸前,又依次在手腕和脖子上试探。毫无生机。

她凝视着丈夫。这个娇生惯养的男子,一生五十载,只图享乐,从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她说:“他死了。”

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皮埃尔来找路易丝·德尼姆,他这十四年来的情妇。他见到路易丝穿着华丽的裙子,头发盘成复杂式样,似乎要去宫里;自然,宫里绝不会允许她的。皮埃尔总命令她仔细穿着打扮,这样羞辱她就更痛快。教训下人的事谁都做得到,但路易丝可是侯爵夫人。

这个游戏他乐此不疲,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厌倦。他不太对她动手,免得手疼;他也不常逼她上床;要让她痛苦,还有更美妙的法子。他最爱看她尊严丧尽的样子。

她逃走过一次。他哈哈一笑,因为知道她的下场。她的亲人朋友只剩那么几个,都怕被冠上异端的罪名不敢收留她,她没人可以投奔。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她根本不懂谋生之道。和大多走投无路的女子一样,为了填饱肚子只好卖身。她在窑子里待了一晚,就求他把自己带回去。

皮埃尔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看路易丝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图个乐子。自然,他可舍不得她。

他赶到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养子阿兰坐在沙发上,和路易丝凑得很近,两人正窃窃私语。他喝道:“阿兰和路易丝!”

两个人急忙站起身。

他质问阿兰:“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阿兰一指椅子上搭的长裙:“是您叫我给她送来的。”

皮埃尔想起来了,自己的确吩咐过。“我可没叫你在这儿扯一下午闲话。快回府去。禀告亨利公爵,说我要去见他,我得到了西班牙国王入侵英格兰的作战计划。”

阿兰扬起眉毛。“您从谁那儿听说的?”

“你别管。在府里公爵屋外等着我。到时候你要记录。”

皮埃尔走到路易丝面前,漫不经心地揉捏她的胸脯。

阿兰走了。

阿兰和路易丝都怕他。他偶尔自省,明白这才是把两人留在身边的原因。他自然不是看中阿兰能替自己跑腿,也不是贪图路易丝的风姿;这都是次要的,他享受的是两人对他的畏惧。这种感觉让他飘飘然。

这两个人有私交,他在乎吗?他觉着无妨,甚至明白阿兰为何亲近路易丝。她是个中年妇人,让阿兰想起母亲。

他手上加了劲。“这一向是你最大的优点。”

路易丝露出厌恶的神色;表情一闪而过,她即刻掩饰过去,但还是叫皮埃尔捕捉到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副表情给我收起来。”

路易丝低声下气:“是我不好。要不要替你吹箫?”

“我没那工夫。我是来告诉你,明天请了客人过来。这个人跟我说了西班牙的作战计划,得嘉奖一番。你伺候我们用饭。”

“是。”

“一丝不挂。”

路易丝瞪着他。“一丝不挂,当着一个陌生男子?”

“你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不过没穿衣服。我觉着会博他一笑。”

她噙着眼泪。“什么也不穿?”

“可以穿鞋子。”

她勉强憋住眼泪。“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就是伺候我们用饭。”

“是。”

瞧她煎熬的样子,皮埃尔不禁欲火焚身,很想多留一会儿,但他急着见亨利公爵,于是转身出了门。关门的时候,他听见路易丝轻轻抽泣。他一边下楼,一边满足地笑了。

内德欢欣振奋:他接到阿兰·德吉斯从巴黎寄来的信,信中详述了西班牙国王的作战计划。

西班牙无敌舰队将取道英吉利海峡,在敦刻尔克海域下锚停泊,并同从尼德兰赶来的西班牙陆军部队会师。领兵的是帕尔马公爵亚历桑德罗·法尔内塞,西班牙国王派往尼德兰的历任统帅中,数他功勋卓著。会师之后,无敌舰队将掉转方向,朝正西航行,径直驶入泰晤士河口。

内德还收到耶柔玛·鲁伊斯的来信,信中说西班牙无敌舰队共有一百二十九艘船。

耶柔玛身在里斯本,她在港口亲眼所见,亲自点数。她此次是陪同枢机前去;一众神父共同前往里斯本,为战舰赐福,并一一赦免两万六千水手和士兵即将在英格兰犯下的罪行。

伊丽莎白女王大惊失色。她麾下的海军总共只有三十八条船。如何打败入侵大军,她毫无头绪,内德也束手无策。伊丽莎白大势将去,腓力国王将统治英格兰,欧洲又是天主教徒的天下。

内德心中惶然,只怕一切是因自己而起,后悔不该怂恿女王处死玛丽·斯图亚特。

耶柔玛的消息得到证实,其他探子纷纷回报,只是具体数目不尽相同。

伊丽莎白吩咐查明帕尔马公爵在尼德兰的兵力以及帅军渡过海峡的打算。内德接到几份情报,但各有各的说法,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他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一旦被逮捕,暴露了英国探子的身份,绞死都算是幸运的结局。但这场祸事多少因他而起,竭尽所能扭转局面是责任所在,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搭船来到安特卫普。这个城市生气勃勃,来者不拒,想必只要按时还债,人人都可以有立足之地。卡洛斯·克鲁兹说:“也不信取利是罪那通鬼话。”

内德对卡洛斯十分好奇。他听说了卡洛斯的不少轶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远房亲戚。卡洛斯五十一岁,身材魁梧,蓄着乱蓬蓬的灰白胡子。内德觉得他颇像荷兰画里尽情欢乐的快活乡民,很难相信他和巴尼当年因为赌牌而失手杀了一位军官。

卡洛斯住在码头附近,地方宽敞,后院的炼铁作坊规模惊人。女主人伊玛可端庄秀美,笑容可掬地招待他。除了夫妻俩,家里还住着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男子衣着朴素,女子却穿鲜艳的颜色,像亮蓝、鲜红、浅粉、淡紫。屋子里摆满了昂贵的装饰品:装裱的油画、乐器、镜子、摆设用的壶碗和玻璃器皿、皮革装订的书籍、地毯、窗帘。尼德兰人似乎颇重视居舍,喜好在家中各处彰显富贵,内德引以为奇,他在别处从没见过。

这次一行,内德需要卡洛斯帮忙,至于对方会不会答应,内德没有把握。卡洛斯生在西班牙,又信仰天主教,同时他也受到教会欺压,去国离家。他会不会帮忙对付无敌战舰?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内德到来当晚,卡洛斯多年的搭档埃布里马·达博和太太艾微也来用晚饭。埃布里马七十岁了,一头花白的卷发。艾微戴了一条金项链,挂着钻石吊坠。内德想起巴尼说过,埃布里马做奴隶的时候,曾和贝琪奶奶有一段情。他的经历真是精彩:本是西非的农人,被抓了壮丁,成了战俘,被运到塞维利亚当奴隶,在尼德兰再次当兵,最后成了安特卫普富甲一方的铁匠。

卡洛斯慷慨地给众人倒酒,自己也开怀畅饮。大家边吃边聊,卡洛斯和埃布里马提起西班牙无敌舰队,内德听出两人也不无担忧。

“西班牙没能平复尼德兰之乱,部分也归咎于伊丽莎白女王,”卡洛斯说的是法语,大家都能听懂,“西班牙国王一旦攻克英格兰,就不用担心女王插手这儿的事了。”

埃布里马说:“司铎当权,生意就要遭殃。”

卡洛斯跟着说:“要是独立军被击溃,宗教裁判庭就肆无忌惮了。”

内德心中暗喜。他们的担心对他有利。他觉得时机成熟,决定就此说明来意。

他反复筹划过。安全起见,最好和卡洛斯同去,因为对方通荷兰语,熟悉路线,并且人脉广泛。问题是卡洛斯也有性命之忧。

内德深吸一口气,说道:“要是你们想助英格兰一臂之力,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来听听。”卡洛斯说。

“我这次来,是为了探查西班牙派往英格兰的兵力。”

“啊,”埃布里马似乎恍然大悟,“我正奇怪。”

卡洛斯说:“西班牙军队主要驻扎在敦刻尔克和尼乌波特两地。”

“我在想,你们可愿意卖一批炮弹给西班牙人。出兵在即,他们一定需要几千颗。要是我和你们带着几车弹药过去,不但不会引人怀疑,还会畅通无阻。”

埃布里马说:“别指望我了。我祝你顺利,只是我一把年纪,不想冒险了。”

内德心里一沉,这可不是好兆头。说不定卡洛斯也会推辞。

只见卡洛斯咧嘴一笑。“那就跟从前一样。”

内德放下一颗心,多喝了几杯。

翌日,卡洛斯把所有的炮弹都装上马车,又在安特卫普四处联系,最后总共装了八车。两辆车挂在一起,由两头牛拉着。第三天,两个人出发了。

去往尼乌波特的路沿着海边,内德此次为侦察敌情而来,很快就见识到了。岸边到处泊着崭新的平底船;每间船坞都忙着赶造新船。这些船工艺粗糙、船身笨重,只可能有一个用处:搭载大批人员。有几百艘船,每艘能装载五十到一百个士兵。帕尔马公爵手下有几千人马?内德知道,国家的命运就系在这个答案上。

很快,他们遇见了士兵。他们在岸上扎营,围坐在篝火堆旁,掷骰子、玩纸牌,百无聊赖,和一般士兵无异。一群士兵和他们打个照面,瞧见车里的东西,冲他们叫好。打着运送炮弹的幌子果然畅通无阻,内德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暗暗查点人数,但营帐总望不到头。八头牛拉着沉沉的大车,在土路上缓缓而行,接连几英里都是部队。

他们绕过尼乌波特,赶往敦刻尔克,一路上还是同一番景象。

到了敦刻尔克要塞,两人毫无阻碍地进了城,朝码头边的集市走去。卡洛斯和一个队长讨价还价,内德趁机来到海滩,对着海水沉思。

看来当地的士兵人数和里斯本的兵力应该相差无几。此次入侵英格兰的士兵,加起来有五万余人。这支军队声势浩大,欧洲几十年都没见过如此阵仗。内德知道最大规模的一次出兵是马耳他之围,当时土耳其派了三四万人马。想到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一心要吞并故土,内德心下张皇。

不过敌军还没打到英格兰。

这些平底船能否载着士兵漂洋过海,抵达英格兰?这要看运气——一旦遇到风浪,平底船必定倾覆。更可能是将士兵送到海岸附近下锚停泊的大船,而盖伦船要一一平安入港,得耗上几个礼拜。

内德眺望海港,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士兵坐船驶向近海停泊的盖伦船,蓦地悟到,这是西班牙国王作战计划中的疏漏。一旦大军登陆,必定势不可当。

这个结论让人沮丧。要是入侵大军战胜,又将有人活活烧死。菲尔伯特·科布利在王桥教堂前葬身火海时凄厉的叫喊,内德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不至于在英格兰重演吧?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海峡击退无敌舰队,阻止大军登陆。伊丽莎白的海军以寡敌众,机会渺茫。但他们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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