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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鸡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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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小鸡,朱莉。你不是想自己养着它们吧?”

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想过孵化以后的事情。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怎么把它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但妈妈说得对——现在它们出生了。

六只毛茸茸的可爱小鸡,每只都有自己的名字,以及——我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独特的个性。

“我……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去问问布鲁贝克夫人。”

我去找布鲁贝克夫人,可我打心眼里希望她不需要把小鸡还给她的朋友。不管怎么说,是我孵化了它们,是我给它们起了名字。是我保护它们远离蔫雏病!这些小小鸟儿是属于我的!

布鲁贝克夫人说,它们当然是属于我的,全都是我的。这让我松了口气,却成了妈妈的噩梦。

“祝你养得开心。”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去帮海蒂拆除她的伯努利定律实验装置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很沉默,我能看得出来——她不想要这些小鸡,就像她不想要一台拖拉机和一只山羊。“妈妈,求你了,”当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嘛?”

她抚着额头,“我们在哪儿养鸡,朱莉?养在哪里?”

“后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

“那冠军怎么办?”

“它们能和平相处,妈妈。我会教它的。我保证。”

爸爸轻声说:“它们都是些独立的动物,特瑞纳。”

可是哥哥们又跳出来捣乱:“冠军会在它们身上撒尿,妈妈。”他们忽然之间得到了灵感,“没错!可是你根本不会发现,因为它们本来就是黄色的!”“哇!黄毛——好名字。”“真的!

但是,等等——别人会以为这是说我们的肚子上长出了黄毛!”“哦,好吧——忘了它吧!”“是啊,让狗杀掉小鸡吧。”

我的哥哥们瞪大了眼睛瞧着对方,突然又喊了起来:“杀死小鸡!就用这个名字吧!怎么样?”“你是说我们成了小鸡杀手?或者是我们杀了小鸡?”

爸爸扭过头:“出去。你们两个,下车。去别的地方想名字去吧。”

他们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坐在车里,小鸡们发出细小的吱吱声不时打破平静。终于,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养它们花不了多少钱,对吧?”

爸爸摇摇头,“它们吃虫子,特瑞纳。还要添一点儿饲料。它们很省钱。”

“虫子?真的吗?什么虫子?”

“地蜈蚣,毛毛虫,牛屎虫……也许还有蜘蛛,如果它们能抓到的话。我想它们也吃蜗牛。”

“你确定?”妈妈笑了,“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哦,谢谢,妈妈。谢谢你!”

就这样,我们开始养鸡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六只小鸡捉起虫来不仅清除了家里的害虫,也顺带毁掉了草坪。半年之内,我家院子里就什么也不剩了。

我们也没有想到,鸡饲料不仅招来了老鼠,还招来了猫,野猫。冠军很擅长把猫赶出院子,可是它们就在前院和侧院附近徘徊,等冠军一打盹,就悄悄潜入院子,扑向软软的鼠灰色小点心。

哥哥们开始捉老鼠了,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帮忙。直到有一天,我听见妈妈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尖叫。谜底揭晓,原来他们养了一条大蟒蛇。妈妈疯狂地跺着脚,我猜她想把我们,连带蟒

蛇,一股脑全扔出去,但是后来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鸡开始下蛋了!美丽、晶莹、奶白色的蛋!一开始,我在邦妮身下发现了一个,然后是克莱德——我当即把它的名字改成了克莱蒂

特——佛罗伦斯的窝里还有一个。它们下蛋了!

我奔回屋里拿给妈妈看,她惊愕地看了一会儿,瘫倒在椅子上。“不,”她轻声说,“不要更多的鸡了!”

“它们不是鸡,妈妈……这是鸡蛋!”

她仍然苍白着脸,不说话,我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说:“我们没养公鸡啊……”

“嗯。”

她的脸上又有了血色,“确实没养?”

“我从来没听见打鸣的声音,你听到过吗?”

她笑了,“上帝保佑,我忘了数数了,”她直起身,从我手里接过一个鸡蛋,“鸡蛋,哈,你猜它们能下多少蛋?”

“我不知道。”

结果,我的母鸡们下的蛋,我们根本吃不完。一开始我们试着把蛋存下来,可是没过多久,大家就吃腻了各种煮蛋、腌蛋和炒蛋,妈妈抱怨说这些免费的鸡蛋反而成本更高。

一天下午,我去捡鸡蛋的时候,邻居斯杜比太太靠在围栏上对我说:“如果你有多余的蛋,我很愿意买一点儿。”

“真的?”我问。

“当然。散养的鸡蛋是最好的。你觉得两美元一打怎么样?”

两美元一打!我笑了:“没问题!”

“好,那就说定了。什么时候有多余的蛋,就给我送过来。昨天晚上我和赫尔姆斯太太在电话上讨论过,不过我想先来问问你,这样就能保证你优先把蛋给我了,好吗,朱莉?”

“当然可以,斯杜比太太!”

多亏斯杜比太太和隔着三座房子的赫尔姆斯太太,我家的鸡蛋过剩问题得以圆满解决。我本来应该把钱交给妈妈,作为毁掉后院的赔偿,但她只是说“没用的,朱莉安娜,钱你留下吧”。于

是我就理所当然地开始偷偷存私房钱了。

有一天我走去赫尔姆斯太太家的路上,罗斯基太太刚好开车经过。她冲我微笑挥手,我怀着负疚意识到,也许在鸡蛋的问题上,我表现得不像个好邻居。她还不知道赫尔姆斯太太和斯杜比太

太向我买鸡蛋的事。也许她以为我只是出于好心才把鸡蛋送给她们。

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卖掉鸡蛋,可我还从来没有过一笔稳定的收入呢。

零花钱在我家从来都是随意发放的。爸爸妈妈通常会忘记这事。卖鸡蛋挣钱让我有种隐秘的快感,我可不想让良心破坏掉这种感觉。

但是,我越想越觉得,罗斯基夫人理应得到一些免费的鸡蛋。

她是个好邻居,在我家没钱的时候借我们生活费,在妈妈需要开车出门、而车子发动不起来的时候,宁愿自己上班迟到也要送妈妈一程。送她一点儿鸡蛋……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我力所能

及的报答。

毫无疑问,这还给我提供了一个遇到布莱斯的绝好机会。在清晨寒冷的阳光下,他的眼睛一定比平时更蓝。他看着我的样子——脸上的微笑和害羞——那是和我在学校里遇到的完全不同的布

莱斯。学校里的布莱斯看上去把自己隐藏得更深。

第三次去罗斯基家送鸡蛋,我发现布莱斯在等我。

他会等在门口为我开门,然后说:“谢谢,朱莉,”再加一句,“学校见。”

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使赫尔姆斯太太和斯杜比太太后来提高了购买鸡蛋的价格,我仍然觉得值得。因此,六年级、七年级和几乎整个八年级,我都给罗斯基家送鸡蛋。那些最好、最晶莹的鸡

蛋被直接送到他家,作为回报,我有机会和全世界最闪亮的眼睛独处几分钟。

这真划算。

后来,无花果树被砍倒了。两个星期之后,冠军死了。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虽然我们不知道它具体的年龄,但是当某天晚上爸爸出去喂它,却发现它已经死了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我们把它埋在后院,哥哥们为它竖了一个十字架,上面写着:

这里安葬着神秘小便

愿它安息

有一段时间我心情低落,头晕目眩。那时候经常下雨,因为不愿意乘校车,我骑自行车上学,每天放学回到家里,我就躲进房间,躲进小说的世界,基本上忘记了捡鸡蛋。

是斯杜比太太让我重新回到正常生活。她打来电话,说在报纸上看到无花果树的新闻,她对此感到遗憾,但是过了这么久,她开始怀念那些鸡蛋,并且担心我的鸡是不是不再生蛋了。“悲伤

会使鸟类褪毛,我们不愿意看到这个景象!到处都是羽毛,却看不到一个鸡蛋。要不是对羽毛过敏,我也想养一群鸡呢,不过这没有关系。等你好一些了再把蛋送来吧。我打电话过来只是想

告诉你,对于那棵树,我感到很遗憾。还有你的狗。你妈妈说它去世了。”

于是,我回到工作状态。我清理了之前被忽视的鸡蛋,恢复每天捡蛋和清理鸡窝的工作。收集到一定数量,我又开始挨家挨户送鸡蛋了。先是斯杜比太太,然后是赫尔姆斯太太,最后是罗斯

基家。站在罗斯基家门口,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布莱斯了。当然,我们每天都在同一所学校里,但我沉浸在其他事物当中,几乎可以算作没看见他。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当门吱扭扭地开了,他的蓝眼睛望向我的时候,我准备好的话全都不见了。我只好说:“拿去。”

他接过半箱鸡蛋,说:“你知道,你其实不用送给我们……”

“我知道。”我低下头。

我们沉默地站在那儿,时间是破纪录的长。最后,他说:“那么,你会回来坐校车上学吗?”

我抬头看着他,耸耸肩,“不知道。我从那之后就没有到过那里……你知道的。”

“那里现在看上去没那么糟了。全清理干净了。可能很快就会开始打地基。”

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呃,”他说,“我得准备去学校了。一会儿见。”他笑着把门关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感觉很奇怪。心情莫名的低落。我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失去联系了。我是不是应该回到克里尔街等车?我最后还是得去,至少妈妈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在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门突然打开了,布莱斯匆匆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厨房垃圾桶。“朱莉!”他说,“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他也把我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干什么。我慌张得恨不得马上跑回家去,要不是他开始翻弄垃圾,把里面的东西使劲塞进去的话。

我走近了一点儿,“需要帮忙吗?”他看起来都快把垃圾弄得溢出来了。这时,我看到了装鸡蛋的盒子从中露出一角。

那不是随便什么盒子。那是我拿来的盛鸡蛋的盒子。是我刚刚拿给他的。透过小小的蓝色纸板的缝隙,我看到了鸡蛋。

我看看他,又看看鸡蛋,然后说:“怎么了?你把它们扔掉了?”

“是的,”他迅速答道,“是的,我很抱歉。”

他想阻止我把盒子从垃圾里拿出来,却没有拦住。我问:“全都扔了?”我打开盒子,喘着气。六个完整的,完美的鸡蛋,“你为什么要扔掉它们?”

他推开我,绕过屋子走到垃圾箱旁边,我一路跟着他,希望找到一个答案。

他把垃圾倒掉,然后转身面对我,“你对沙门氏菌这个词没有概念吗?”

“沙门氏菌?可是……”

“我妈妈认为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跟着他回到门廊上,“你是说,她不吃这些鸡蛋是因为——”

“因为她不想中毒。”

“中毒!为什么?”

“因为你家的后院就像——嗯,到处都是鸡屎!我是说,看看你住的地方,朱莉!”他指着我家的房子说,“看看吧。那里就像个垃圾场!”

“它不是垃圾场!”我叫道,但是街对面的房子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让人无法抵赖。我的嗓子忽然堵住了,哪怕说一句话都让我痛苦不已,“你……一直都把它们扔掉吗?”

他耸耸肩,眼睛看着地上,“朱莉,听着。我们不想伤害你的感情。”

“我的感情?你知不知道斯杜比太太和赫尔姆斯太太付钱从我这里买鸡蛋?”

“你在开玩笑。”

“没有!她们付我两美元买一打鸡蛋!”

“不可能。”

“这是真的!我给你的这些鸡蛋,完全可以拿去卖给斯杜比太太和赫尔姆斯太太!”

“哦。”他别开目光,然后,他瞪着我说,“好吧,那你为什么白送给我们?”

我强忍着泪水,但是这很难。我哽咽着说:“我只想对邻居友好一些……”

他放下垃圾桶,然后发生的事让我大脑停止了运转。他搂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斯杜比太太也是你的邻居,对不对?还有赫尔姆斯太太也是。为什么只对我们友好呢?”

他想说什么?我对他的感觉还不够明显吗?如果他知道,为什么又对我这么狠心,周复一周,年复一年地扔掉我送的鸡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望着他,望着他清澈湛蓝的眼睛。

“对不起,朱莉。”他轻声说。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满心尴尬与困惑。我的心已经碎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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