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探视(2/2)
“不要,戴维!我去给你买个新的。”爸爸伸出手去拉他,但戴维不肯动地方。他抓起冰激凌,向蛋筒剩下的部分塞过去,当蛋筒最底下也完全碎裂之后,他尖叫起来。
这太可怕了。他就像一个两百磅重的婴儿,倒在地板上发脾气。他喊着我听不懂的词,爸爸试着让他平静下来,然后对我说:“朱莉安娜,你能再帮他买一个蛋筒吗?”
看柜台的男人用他最快的速度装着蛋筒,但短短几秒钟之内,戴维已经挥舞着手臂打翻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把巧克力抹得到处都是。收银台的柜员和顾客看上去全都吓呆了——仿佛戴维是
某种即将毁灭世界的怪物。
我把新的蛋筒递给爸爸,他又递给躺在地上的戴维。当他坐在地上吃蛋筒的时候,我和爸爸在他身边忙着把所有东西放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擦掉污迹。
回格林海文的路上,戴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吹着风车,不时喊道“橙——设”,但是当爸爸打开前门,我看出戴维已经累了。
走进他的房间,戴维把风车放在床上,拿起装拼图的盒子。“你为什么不先休息一会儿再开始玩呢?”爸爸问他。
戴维摇了摇头,“先——在。”
“好吧。我来帮你作好准备。”
爸爸从床底下拉出一张牌桌,把桌腿打开,摆好。他把桌子推到墙边离床不远的地方,然后拿来一把椅子放在旁边,“好了。可以开始了。”
戴维打开盒子,已经把拼图筛了一遍,“则——个——拼——读——粉——好,乌巴德。”
“你喜欢它,我很高兴。你觉得能在星期三之前拼好吗?那时我可以回来帮你把它贴到天花板上,如果你喜欢的话。”
戴维点了点头,可是他已经全心投入拼图里去了,小心地把拼图放在桌子上。
爸爸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星期三再来看你,好吗?”
他点点头。
“你要不要和朱莉安娜告别?”
“百——拜。”他说,不过目光根本没离开那盒拼图。
“再见,戴维叔叔。”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愉快一点儿,但是没有做到。
回到车上,爸爸扣上安全带,说道:“就是这样。”
我只是看着他,试图笑一笑。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累极了?”他说。
我点点头,“一切都很好——除了冰激凌。”
爸爸轻轻地笑了,“除了冰激凌,”然后他换上严肃的语气,“问题在于,你永远也不知道这‘冰激凌’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是屋里的一只苍蝇。有时候是他穿袜子的感觉。你没法预料到
每一件事。一般说来,冰激凌还算安全。”他摇着头,闭上眼睛,思考着我无法想象的什么东西。最后,他终于把火打着,说道:“戴维和我跟你妈妈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在你们出生之前。
曾经以为,他和我们住在一起总比寄养在这里强,但我们错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他挂上倒车挡,“戴维有许多许多的特殊需求,包括情绪上和生理上的。你妈妈和我无法全照顾到。幸运的是,他在这里很快乐。他们有固定的方法,教他如何照顾自己——穿衣服,洗澡,
刷牙,怎样与人相处,怎样交流。他们出去远足,他还有个工作,是帮医生办公室寄信。”
“真的?”
“每天早上,他去那里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格林海文对他很好。他得到了无数无微不至的关心。他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但他是我们家的一分子,爸爸。他从来不到我家做客,这是不对的。甚至圣诞节和感恩节都不来!”
“他不想来,亲爱的。有一年你妈妈和我坚持要他在家和我们一起过感恩节,那变成了你能想象得到的最大的麻烦。他打碎了一扇车窗,他是那么沮丧。”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来探望他?我知道你经常来,但我是指其他人。他们为什么不来?”
“嗯,他们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了。妈妈因此非常沮丧和抑郁,我能理解。我们都认为,这里不适合小孩子。”
他加速上了高速公路,沉默地开着车。他最后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朱莉安娜。前一天你还把孩子抱在怀里,后一天你就发现她几乎变成一个女人了,”他悲哀地对我笑了笑,“我爱戴维
,但他是个负担,我希望你能远离这个负担。但是现在,我意识到他还是造成了影响,对你,以及整个家庭。”
“但是爸爸,这不是……”
“朱莉安娜,我只想说,对不起。我想给你很多东西,把所有都给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给予的却只有那么少。”
“不是这样的!”
“好吧,我想你明白我已经在内心世界寻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但如果用客观的标准去衡量,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像罗斯基先生那样的男人显然比我做得更好。他陪伴家人的时间更多,给予
的更多,而且他也许比我有趣得多。”
爸爸既不是在违心地恭维,也不是出言赞赏,但是,我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爸爸,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觉得你是最好的爸爸!有一天我要结婚的话,绝对不想找个罗斯基先
生那样的男人!我想找个你这样的人。”
他看着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吗,”他笑了,“好吧,等到那一天,我会提醒你的。”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的旅途不再充满悲伤和压抑。我们笑啊,闹啊,天南地北地聊,快到家的时候,话题集中在一种东西上。
薄饼。
可是,妈妈有别的打算。她擦了一上午地板,坚决否定了薄饼这个主意。“我需要吃些更管用的食物。比如烤火腿加奶酪。加上洋葱,”她说,“很多很多洋葱!”
“擦地板?”爸爸说,“今天是星期天,特瑞纳。你干吗要擦地板呢?”
“化紧张情绪为力量,”她看着我说,“怎么样?”
“很好。我很高兴我去看他了。”
她瞥了爸爸一眼,然后看着我,“好吧,那很好,”她叹了口气,“我擦地板还有一个原因,佩西打电话过来了。”
“罗斯基太太?”爸爸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妈妈把碎发拨到耳后,说:“没有……她邀请我们下周五去她家吃饭。”
我们错愕地看着她,然后我问:“我们全家?”
“是的。”
我能猜到爸爸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在对街住了这么久,我们从来没被邀请过。为什么是现在?
妈妈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叹了口气:“罗伯特,我不是很清楚原因,但她坚持邀请我们去做客。她说话带着哭音,说她很抱歉从未邀请过我们,现在她很想多了解我们一些。”
“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几乎没法拒绝。她人很好,查特又帮了很大的忙……”她耸耸肩,“我说我们会去的。周五晚上六点。”
“真的吗?”我问。
她又耸耸肩:“我想这也不错。虽然有点奇怪,但还不错。”
“哦,好吧,”爸爸说,“周五我不会安排加班了。男孩子们呢?”
“那天没有关禁闭的记录,也不用去打工,但我还没有告诉他们。”
“你确定他们想邀请我们全家?”爸爸问道。
妈妈点点头:“她很坚持。”
看得出来,去罗斯基家吃晚饭的事让爸爸很不自在,但我们俩都知道,这个邀请对妈妈来说意义重大。“好吧。”他说完就去切奶酪和洋葱了。
下午,我懒散地看看书,做做白日梦。第二天在学校,我无法集中精力。我的思绪总是飘到戴维身上。我想象着爷爷奶奶的样子,他们怎样应对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
我的白日梦里也有许多无花果树的身影,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出于哀伤。然后我想到妈妈对无花果树的评价,说它是坚韧的象征。它还是树苗的时候就被损坏过,最终却生存下来了。它长大
了。别人觉得它丑,我却从不这样认为。
也许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认为很丑的东西,说不定别人却认为很美。
雪莉·斯道尔斯就是个完美的例子!对我来说,她完全一无可取,可是其他人却认为她棒极了。
管她呢。
好吧,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直到周四为止。社会科学课上,我们去图书馆查资料,准备著名历史人物的论文。我选了苏珊·b安东尼和她为选举权所作的斗争为题目,正在翻书的时
候,达拉·特莱斯勒站在书架的尽头冲我做手势。
达拉跟我选了几门同样的课,但我们不算真正的朋友,我向身后看了看,以为她在招呼别人。
“过来!”她用口型说,拼命地向我挥着手。
我急忙走过去。她指着一排书后面,小声说:“你听!”
那是加利特的声音。然后是布莱斯。他们谈论的是……我。关于我的鸡,还有沙门氏菌感染,关于布莱斯怎么扔掉我的鸡蛋,以及我如何整修我家的院子。
布莱斯的声音显得很难过,但是,突然间,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住了。他在说戴维!
然后加利特笑了:“智障?好吧,那能说明很多问题,不是吗?你知道的……我是说,朱莉。”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能听到我怦怦的心跳声,但是布莱斯笑了,他说:“哦,是啊。”
我结结实实地瘫倒在地上。下一秒,他们的声音就消失了。达拉看了看那个角落,然后坐在我身边,说:“哦,朱莉,我非常、非常抱歉。我还以为他要坦白他曾经暗恋过你呢。”
“什么?达拉,布莱斯没有暗恋过我。”
“你怎么了?你难道看不出他盯着你的样子?那孩子早就坠入爱河无法自拔了。”
“哦,绝对没有这回事!你刚刚听到他说了,达拉!”
“是的,但是昨天,就在昨天我撞见他盯着你,他说你头发里有只蜜蜂。一只蜜蜂,姑娘。这是不是你听过最糟糕的借口?”
“达拉,你刚才亲耳听到了,我宁愿相信我的头发里真的有只蜜蜂。”
“哦,你以为自己有那么甜?像蜂蜜似的招惹蜜蜂吗?好吧,蜜糖,你能招惹到的唯一一只蜜蜂就是布——莱——斯。真有趣,是不是。但是听到刚才的话,我真想杀了他,姑娘,杀了他。”她站起来,走了出去,又回过头来说,“别担心,我不会多嘴的。”
我只是摇摇头,忘掉达拉的话吧。她错得太离谱了。
我不能忘记的是布莱斯和加利特的话。他们怎么能如此残忍?如此愚蠢?这是不是爸爸成长中时常遇到的事?
我想得越多就越生气。布莱斯有什么权利拿我叔叔寻开心?他敢!
我的脸颊热得像一团火,而心脏像是被打了一个又冷又硬的结。电光石火之间,我明白了——我从布莱斯·罗斯基那里毕业了。让他继续和那双湛蓝眼睛做伴去吧。还有他那假惺惺的笑容,以
及……我的初吻。没错!让他留着它好了。我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永远不会!
我风风火火地跑回苏珊·b安东尼的书架前,找到两本我需要的书,然后回到桌子旁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明天我们要去罗斯基家吃晚饭。
我拉上书包拉锁,甩到肩膀上。经历了这些,我当然有权拒绝去他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