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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辛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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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经历无数风险与磨砺的中年男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旗下的人才会在自己毫无察觉的状态中被挖走。更不敢相信,那已立项投资的项目,会被人盗取如此重要的商业机密。

那是一笔巨大的投资,几乎耗去他的大半财产。

他宁愿相信那是一场噩梦。但他却醒着。

他想起旧时上海破产的老板们,会不约而同选择国际饭店顶楼纵身跃下。槿安同样有高楼,但他不会那么做。他必须第一个振作起来。他还有妻女父母,那些离不开他的人。他还是明显衰老了,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倦怠。

从此,陈氏制药企业宣告倒闭。他是有能力扭转局势的,但他不想。他很快妥一切手续,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与从前切断一切关联。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做什么事,都要温和些。

该是他温和的时候了。

若他当初继承父业,现在定也是一名儒雅温和的中医了。人生不可以假设重来。他命令自己调整好心态,从繁华场中干净抽身,也算是一场体面的落幕。他是喜欢体面的。

当然,还要去惠兰山祈祷。这一次惨败,是不是佛的一种启示。佛暗示他退出,佛暗示他离开。

抛开了那些事,突然轻松下来。第一次抬头安静地细看城市的天空,第一次在音乐广场耐心喂起落无定的鸽子,第一次坐在小区花园里看喷泉的水花……

他告诉妻子,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她会离开吗。

妻子挽紧他的手,像年轻时那样,嗔笑,怎么会。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别傻啦。

他说,还好,我没有把资产全部投资。不然,我必定没脸面见所有人……

妻子掩住他的口,说这些干吗呢。哎,你看——那只风筝飞得真高呢!你呀,也该对女儿好点。这么多年,你都没怎么带她,现在该有时间了吧。以后女儿长大了不要你怎么办?到时候她嫁出去了,不想见你,连酒都不打给你喝,看你怎么办?

他紧张了,哎呀,真是……

妻子酸楚一笑。

从此,辞退家里的钟点工,断绝一切商务往来,与政府部门亦无瓜葛……一切都清净下来。电视台报刊杂志也不再会出现他的名字。一时间的落寞感让他无所适从。没有了觥筹交错丝竹乱耳,没有了逢迎奉承鞍前马后,他从高处猝然降落。

人总是来不及认清自己,风光鼎盛时以为这是命运眷顾无限繁华,认为这就是属于你的人生,故而所做的一切都要往高处拔往深处去。而命运无常,总在那一瞬叫你猝不及防。所以人无论在怎样的情境下都要认识自己,清楚自己。这才能泰然自若,宠辱不惊。

盛世的虚无繁华,名利的汹涌潮水……这一切,最不可信。人是最势利的动物,都知道趋炎附势人走茶凉。看淡一些,总比糊涂沉溺要好许多。

佰草见父亲如此憔悴,心里不忍。虽然这些年父女一直疏远,但毕竟血浓于水。她于深夜时分为父亲调一碗藕粉或者芝麻糊,几乎有些撒娇,用勺子喂了给父亲。并陪父亲一起看报纸看电视。父亲亦是满足。于是想起这样一个故事——

假设,两栋30层的大楼楼顶,中间仅由一条木板连接,站在楼顶的你,若发现对面屋顶有钱,100元;1000元,你只要走过去,就属于你,你愿意过去取吗?

1万;5万;20万呢?——你愿意去吗?

你会说:太危险啦,太可怕了,这么高,风这样大,太难了,不可能,做不到。

但假设,钱越来越多,甚至增加到100个亿呢?

你的思想会开始发生改变,你会觉得其实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一定有人,就算放100个亿,他也不愿意冒险走过去,因为,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生命!

但若对面站着的,是你自己可爱的小女儿,她站在屋顶,无助、恐慌、期盼,哭泣呼喊。这一刻,可以确信,楼在你眼中没有那么高了,风也感觉不到有多大了,刚才的恐惧消失了,困难没有了。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你到底要什么?

行文至此,教化意义已然明了。做一个内心洁净清明的人,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知道内心的追求,尊重内心的声音,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此,无论结果怎样,总不会有遗憾。

陈家可以明显感觉到宋家的冷淡。人情冷暖,无甚可怪。只是想到昔日友好无间,不免伤感落寞。陈家父母更担心女儿会受到一些影响,毕竟这个社会太过现实。陈母想过要搬家,换一个环境。而考虑再三还是作罢。一是搬家实在麻烦。如今房价暴涨,新买房子实在没有必要。再就是搬家更显得不自然。当作一切如常,过去也就过去了。

妈妈说,佰草,从此你要节约,并且更加努力用功。爸爸妈妈已不想奔走劳碌,你是我们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希望。你要争气,并且坚强。

佰草点头微笑,上前拥抱父母。而内心的哀伤与失落依旧如潮水涌动。一个人躺在房间里,眼泪静静流出,浸湿鬓边的头发。窗外是迅疾激烈的大雨,初夏的急雨突如其来。雨珠狠狠打在玻璃上,砸碎,四溅。她清醒过来,下床去泡浓茶,翻开课本学习。这是她必须要做的。她必须出类拔萃,只有这样,才会让父母觉得安慰,并且心有所依。现实残酷,她必须学会冷静。变故与磨折往往会使少年在一夜间成长。

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浑身湿透的初染。她小腿沾满泥浆,裤腿打湿,衣裳紧紧贴着身子,额发披零,漆亮乌黑的大眼睛直直望着错愕的佰草。快让我进来,我冷。她钻进屋子,甜甜一笑,我找了好久,终于问到你家在这里。

你……怎么会来?这么晚,并且下着雨。要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只是想来陪陪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她上前拥抱佰草,湿漉漉的脸蛋贴紧佰草,我想你了,于是过来。但突然下起雨,并且乘错了车。但我还是找到了。

佰草帮她找来干净衣裳和毛巾,帮她调好水温。那一晚,两个女孩同枕而眠。她们说了很多话,雨声愈繁,初染拉住佰草的手,放在胸口,无限安稳。

佰草,这些日子你更加瘦了。我不许你憔悴。真该有个人来好好疼你,给你一个肩膀依靠。佰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的。

不,你还有他。不过你却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你也喜欢他,对吗。我知道,因为他的确是个优秀而善良的人。你看他外表极冷,而内心极热。他也是寂寞孤独,且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使他像岩石那样坚硬决然。你有事可以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是在一起的。

心事与秘密被骤然揭开,却无甚尴尬或不妥。佰草没有否认,只是默默拉紧被子,沉吟无语。

佰草,他是个坚强的人。他受过许多苦难。他曾经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很听话,非常好看。叫沈家玫,玫瑰花的玫。我只在照片上看过她。梳着齐齐的刘海,有两个浅浅圆圆的酒窝。家玫身体不好,有先天不足之症。他们家为了家玫的病花去许多积蓄。但家玫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是心脏病,好像说有一个心室造血功能出了问题。

那一年春天,沈家的大人都不在。原本好端端在那里看动画片的家玫突然脸色惨白,喊,哥哥,哥哥,我头晕……但他正在楼下玩。等他上楼喝水时,妹妹已经躺在那里,双唇乌紫。但小姑娘还是微笑着说,哥哥,回来了呀!

家程立刻打急救电话。等了片刻不见车来,就抱起妹妹往楼下冲。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喊家玫的名字。他拦住出租车就直奔医院。

但家玫却说她累了,想睡了。然后,嘴角吐出粉红的碎沫。渐渐翻出眼白。很快,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就在她最依赖的哥哥怀里,慢慢冷下去。家程用力搓着妹妹的手,想让妹妹的手暖起来,但妹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家程就在那一瞬成为一个沉默的孩子。他始终抱着妹妹不肯放。你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早夭的孩子当天一定要下葬,而且要用土葬,否则灵魂飞不去天堂……沈家爸爸妈妈哭断了肝肠,如何也不忍心把那宛如熟睡的孩子埋在惠云山冰冷的泥土里。你知道,惠云山惠兰山山脚有一些小小的坟墓,就安葬着那些早夭的孩子。

家程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许多人要他放下妹妹,都无济于事。他力气非常大,他固执无比。他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他说妹妹马上就要醒了。太阳落山前,家玫还是落葬了。亲戚们拉紧家程,不许他上前。家程不哭,家程只是要去刨开坟土,他要看一看妹妹,他担心妹妹在那里会冷。他说,是他害死了妹妹,如果他早一些上楼,妹妹一定不会有事。大人安慰他,说他那多病的妹妹活着也是受罪。后来,为了不让爸爸妈妈伤心,他渐渐不提妹妹。

但他的妈妈紧接着也病倒了。到医院一查,是乳腺癌中晚期。晴天霹雳。不,是又来霹雳。他的妈妈不肯做手术,如何也不愿意。但后来还是做了,切除了那只病变的乳房。一切只是为了他。病榻缠绵之际,病弱的母亲告诉他许多为人的道理,交代了一切。人随时都可能离开人间,一定要早做交代。家程妈妈熬过了放疗化疗等一道道折磨,竟渐渐恢复。从此,家程性格彻底改变。

初夏的雨夜出奇安静。古老的城市在栀子、玉兰、香樟、菖蒲、艾草的潮湿芳香里温柔呼吸。澜河水轻轻拍打河岸,荡漾着码头的船只。雨声渐缓,蛙鼓声稠。另有虫声唧唧,分外明显。

初染静静诉说,佰草静静聆听。那些遥远的事。在家程孤独的少年岁月中,是初染一起走过。那是他们的时光与回忆。佰草只能远远看着,默默心疼。

她说,他变得异常稳重,超出他的实际年龄。他不苟言笑,他用功学习。他们一家都极能隐忍。你根本看不出这个家庭受过那么多苦难,也根本看不出他温和优雅的妈妈是从那样的绝症里走出。他的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菜,会打毛衣,会下围棋,会拉二胡,喜欢穿裙子。很瘦的修身裙子,典雅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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