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至未至(1/2)
历史政治的会考迫在眉睫。虽说是开卷,但就答题技巧来说,我们仍有很多需要训练的地方。
这天做到历史材料题,上面涉及了李鸿章的一句自评:一生风雨裱糊匠。
“李鸿章的一生,是充满了风声雨味的。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尝没有清醒的认识,对动荡时局未尝没有一定的把握。但是,一个时代的
悲剧无论是谁都抗拒不了的。所以时代的悲剧就变为他个人的悲剧。”
历史老师对我们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时间这么紧,况且这也不是考点,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明,实在让人费解。
会考过后,这位历史老师,年级主任,据说是因为薪资原因,跳槽到一家民营图书公司去了,而那家公司,经营盗版书劣迹斑斑。我们为
之欷歔不已。
他收拾了一大箱东西,在每个教室前站了站,晃了晃,走了。大家很愤慨,唾弃腐败的师德,批判污浊的世道,一面将他归纳整理的复习
提单搓揉粉碎。
后来,历史成绩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拿到了20的满分。
我不时想起他感叹李鸿章的话,竟觉得有隐隐的关联。
体考前的晚上,医务室十几箱葡萄糖全部告罄,超市里巧克力和红牛的销量达到了史上最高点。
校车向市体育馆徐徐开去。我们的心都在颤抖。穿过柳堤,穿过石桥,车水马龙之声从窗缝里流淌进来,是被密封的风景。
走进大厅,看到了一排排测量仪器。黝黑如铁,银亮如割。连棱角都泛出精准的味道。惨白的日光灯照亮灰寒的四壁。我们被编上号码,
分成几个小组,一片滴滴答答的报数声中,空气骤合剧变。
我的韧带,是没问题了。跳远,跳了三次,最后一次才挨上满分。
每一项考完,我都对监考老师报以最热烈的笑脸。”老师再见!”,“老师谢谢!”……这是学校要求我们说的。千叮咛,万嘱咐,我还
是第一次发现学校有如此可爱的惶然。
从大厅的侧门出去,最可怕的终于来了。
烈日。棕红。四百米的环形跑道。
所有女生都想,豁出去了。不就是两圈吗。一年多的艰苦训练,就在这一搏了。男生还得跑两圈半。
跑了一圈之后,疲乏沉重地压了下来。周遭的加油声在漫溢着的无力感里渐渐混淆。
要支持下去!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呐喊。
还有最后半圈。跑到拐弯处时,我看到了上一组跑完的苏明理。她很热切地看向这边,跑过她面前时,我准确无误地听到了她呼喊的声音
:艾利亚,加油!加油……!
她是想让我听见的。
冲过终点的那一瞬间,我听到报时,三分零六。满分。于是长舒了一口气,蹒跚地往跑道边走去。
周遭已经有人倒下了。几个护士拥了过来。
闷热的天气让我几乎中暑。偶尔路过几辆停靠着的轿车旁,那的金属将阳光反射过来,晃得我眼花缭乱。
还好及时找到了校车。坐到座位上,旁边是宁小宇。
她塞着耳机,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很轻松的样子,递给了我一瓶冰水。
“你一点也不像考过体考的人!”我扭开瓶盖,“我都快死了!”
“我本来就没考。”
我为她冷冷的幽默无力地干笑了几声。
“是真的。我马上要出国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出国,去哪个国家,要在那里待多久。
她正说着,车发动了。匀匀加速,向大路驶去。
“像我这样的成绩,在国内,是不可能读什么重点高中的。我爸把什么都安排好了。我这次来陪你们体考,只是想和大家一样,能有个完
整的经历。”
“最重要的,是因为柯冉吧?”
宁小宇没有再回答,扭头看向窗外。五月,绿叶荫浓。她白皙的脸庞映在车窗上,阳光疏影,虚实掩映之间,有一种流荡的忧愁。
回到学校,我对柯冉说,“宁小宇要去英国了。留学六年,学习音乐。”
“多久出国?”他问,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中考结束。签证马上办下来。”
“这本来就是她的梦想。她不是一个能适应死板教育的人。”
“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吗?”我有些迫切,“什么都好,让她回想起来能觉得高兴。”
“不需要,”柯冉摇摇头,“谢谢你。真的不需要。到时候,你替我祝她顺利吧。”
第三轮复习结束后,二诊考试翩然而至。用老师的话说,现在的成绩基本定型,不大可能进步也不大可能后退了。
我是全班第六,前面是苏明理。
成绩下来以后,学校在初三学生每日必经的楼梯口,公布了近三年来蓉城最具代表性的几个高中近三年来的录取分数线。我对比了一下,
离天府一中还差五分左右。
“最后往前冲一点吧。中考的时候心态不一样,会有很大进步也说不定。”周末补课的时候,鲁老改完了我的最后一张试题卷,“从现在
开始,不要过多地做题了。现在你应该做的是,好好总结学过的知识点,认真理清思路。这样,应对中考就没什么问题了。”
最后,学校请来专家,给我们做了考前心理辅导。接下来,大家疯狂地在校服上留名,成批散发同学录,时间,终于走到了那一点。
中考前的晚上,我和宁小宇一同坐在靠窗的床上。夜静静的,空气闷热而略微潮湿。盛夏的深处柔和幽暗,嘤嘤作响。飞机飞过时,信号
灯红色的光芒闪烁着夜空。
我们低声地聊着,谈得很轻松。小时候怎么过的,有过什么烦恼,想吃些什么,做什么工作不费脑子还赚钱……在谈笑间彼此沉默的间隙
,在她空明灵丽的目光里,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寂寞。
“如果没有看到你的日记,我可能不会知道,你喜欢音乐是因为你的妈妈。”
“不仅仅。”
“还能有什么理由?”
“音乐是无情世界的情感。”她说,“不过,你又为什么喜欢写作呢?”
“因为时间。”
“时间?”
“很多时候,文字是片面的、单薄的,生活却是拥冗而庞大的。但是,某一刻,当所有的热闹沉寂,文字就成了整个世界。我常在想,那
么多那么多的人是为什么而写作。答案是,时间。是内心先感到一种消亡的力量,才会在文字里寻找皈依。时光流逝、情感钝化、美得落
俗。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消逝,一瞬间面对整个世界,万象更迭,而文字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于是,那些作者,就带着成群结队
的孤独投奔这种温暖的永恒。”
她想了想,“对音乐和对文字的感情是相通的吧?”
“那当然。否则我们为什么是朋友?”
宁小宇满意地点点头,向窗外看去,又有几架飞机飞过。她喃喃地说,“也许是飞向英国的航班。”
“你马上就要拥有让人羡慕的新生活了,应该高兴才对。”我说。
“我能想象,那时坐在飞机上,一定忍不住流下眼泪。”她说,“我会想,从小就这样飞来飞去,还没有像这次一样飞得如此感伤。”
“我们都坐在飞机上。”
“我们都是?”
“或者说,我们就是飞机本身。”
“怎么这样说?”
“只不过有的是客机,有的是直升机,有的甚至是战斗机。客机时常有湮没平凡的惶恐;直升机躺在物质上乐不思蜀;战斗机则豁出全部
与一切斗争,或为理想,或为叛逆,永不屈服始终是他们的姿态。”我说。我们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默契,我并不担心她不能理解。
她笑了,“你想成为哪一种呢?”
“我更希望是飞鸟。”
“飞鸟?”
“飞鸟比飞机慢,飞得自由而孤独。但那是真正的飞翔。”
中考结束的时候,走出考场,整个世界都变了,阳光薄如蝉翼。一切的一切,好似“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回学校的路上,几个小时前还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大家发疯一样地笑闹,几乎快把校车掀翻。
不敢表白的表白了,不敢争吵的大吵了,偶有怯怯提出对答案的请求的人,遭到劈头盖脸的痛骂。
我们冲进教室,从抽屉里掏出一沓一沓的题卷,疯狂撕扯,一时间满教室纸张乱飞,其间交杂着尖叫和欢呼。章子腾站上了桌子,呼喊道
:“九年制义务教育滚蛋了!滚蛋了!……”
不一会儿,地上积了三厘米厚的碎页纸张,打扫清洁的阿姨拿着蛇皮口袋,在门口望了望,几欲进来,又被我们铺天盖地的气势吓住,只
是站立着,站立着。
突然,座位在门口的小胖尖叫了一声:“鲁老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话音落下,三秒寂静。紧接着的一刹那,天地飞旋,每个人抽风一样狂捡自己周围的纸屑,回过神来,地板已经干净如初,只是每个人的
桌上堆满了细碎的不明物体。
鲁老进来了。看到这些,了然于胸,给了我们一个微笑。
张仲良嚷着让鲁老和别的老师一块儿招待我们吃火锅。
王励励说:“做人要低调!火锅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去吃牛排。”
章子腾幽幽地说:“幼稚的两个人。”
闹闹嚷嚷了很久,鲁老笑着示意我们安静下来。
“中考结束,大家终于轻松了,激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不过事情还是必须给你们交代完。今天大家回去以后,就在家里等录取通知书吧。毕业证之类的东西,学校自然会寄到你们手上。”说到这里,鲁老背了过去,“老师祝你们都能有好的前途。”
这是告别吗?
我们还沉浸在解放的狂喜之中,一时间调整不过来自己的情绪。只是愣愣地,很久才觉出感伤的意味。
我们太盼望假期了。每一次都这么兴奋。
只是这不再是一次长假,不再会有一次收假。我们不能再回到学校,再看一季花开。我们真的太习惯于过往了。是时候离开了,可感觉迈
不动步子。
大家四下打量这间教室,艾利亚如此,甚至白丽也是如此。似乎想把所有所有的日子都封存于记忆之中。告诉自己,一切未变,只是时光
流逝。
告别之所以残酷不在于它的泪如雨下。只是你还未发觉,已经回不到过去。
迈克鲁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倚门站着,对每一个出门的同学,眯起眼睛笑着,拍拍他们的脑袋。好啊好啊,你考得好吗。我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笑容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又回来了。他又是那个迈克鲁斯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变过。他起初给我的那种感动,在某一时刻消失了,现在终于
复苏。我明白,每个人,每时每刻虽然有这么多的妥协和无奈,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许诺,以后也要加油努力啊!”他对我说。
“谢谢,一定!”
“芋头叫我转告你,他很好。”迈克鲁斯哈哈地笑着,“当时他觉得你快参加中考了,不想打扰你,就叫我给你传话。老夫也没想到,你
们居然是朋友!”
“难道很奇怪?”
“不,”迈克鲁斯若有所思,“你们性格不同,但在感受上,也许有惊人的相同之处。”
说着,他递给我了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芋头。我猛然一惊,看到发信人邮编在外地,赶忙撕开信封,拿出信读了起来。
“许诺啊许诺:
嘿,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出去看了一看后,我发现,不管是学校还是世界,都是一个样。不管在哪里,我都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没人喜欢我。我就这样了,把我剥
层皮也改不了。我不在乎。嘿嘿,但有时我也挺想和谐一下。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是跑到哪个山旮旯去当个老师。但你也知道,
我这水平……所以,干脆就到灾区当了志愿者。我虚报了年龄,登记那人也真信……到了这儿,我发现,心理辅导那玩意儿我不会做,即
使做了,想必也是毒害祖国花朵。所以我平时也就是搬搬砖头,搭搭板房。其实,地震刚发生时我来过一次,可脑袋被余震垮下来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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