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在我们的公寓大楼外,一条林荫大道笔直地沿着上升的路面伸展,道路两旁栽种着新叶初萌的法国梧桐。我一踏上人行道,就看见帕里站在一百码外街角的一棵树下。看到我后,他把双手从兜里掏出来,抱拢双臂,然后又放下。他刚准备朝我走过来,然后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回到那棵树边。我慢慢地走向他,感到自己的焦虑逐渐消失。
我越靠近,帕里就退得越远,一直退到树下。他靠着树干,大拇指钩在裤兜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他看上去很落魄。他的个头显得比那天要矮小,一身皮包骨头,尽管还是梳着马尾辫,但已经不再像个健壮的印第安武士了。我走近他时,他不愿与我四目相视。确切地说,他只是紧张地扫过我的脸庞,就垂下了眼睛。我伸出手,心里轻松了很多。克拉莉莎说得对,他头脑古怪,却并无恶意,顶多算个讨人嫌的家伙罢了,根本不像我原先以为的那样是个威胁。现在,他带着一副可怜相,蜷缩在新生的梧桐叶下。是那场事故,还有震惊所带来的余波,扭曲了我的理解。我把一场闹剧理解成了难以言状的威胁。我们握了握手,他并没有用力。开口时,我的语气坚定,却又带着一丝仁慈。他很年轻,论年纪顶多可以做我的儿子。我说:“你最好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附近有家咖啡馆……”他朝爱德华尔路 [1] 的方向点了点头。
“在这儿谈就行,”我说,“我的时间不多。”
风又吹了起来,而且在微弱的阳光下仿佛刮得更猛了。我拉紧外套,束紧腰带,这时,我瞥了一眼帕里的鞋。今天他没穿运动鞋,而是穿了一双棕色软牛皮鞋,也许是手工定制的。我走过去,靠在近旁的一堵墙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帕里从树下走到我面前,盯着自己的双脚。“我更愿意进屋里谈。”他带着一丝哀求说道。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待着。他叹了口气,头朝下看着我家楼下的大街路面,然后目光跟上一辆驶过的汽车。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高耸厚重的积云,又检查了下右手指甲,但就是不能看着我。当他终于开口说话时,我觉得他的视线集中在人行道的一条裂缝上。
“出事了。”他说。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于是我问:“出了什么事?”
他深吸了口气,还是没有看我。“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愠怒地说。
我试着帮他开场:“我们是在谈那次事故吗?”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想让我把它说出来。”
我说:“我想你最好快说,我马上就得走了。”
“都是因为控制,不是吗?”他用青春期叛逆似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眼帘。“敷衍了事太傻了,你为什么就不说出来?这没什么可害臊的。”
我看了看表。正是一天中最适合我工作的时段,我还得到伦敦市中心去取一本书。一辆空出租车正向我们驶来,帕里也看到了。
“你以为你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冷静,但这太荒谬了!你不会一直保持沉着的,这你清楚。现在一切都变了。请别再这样装模作样的了!求求你……”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出租车开过。我说:“你叫我出来见你,是因为你有话要说。”
“你的心可真狠,”他说,“但是你拥有绝对的权力。”他又深吸了口气,好像在为某个高难度的马戏动作做准备。他直视我的眼睛,坦率地说:“你爱我。你爱我,而除了回报你的爱,我别无他法。”
我什么也没说。帕里又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我。我只知道,现在我也爱上了你,并且这份爱是有原因的,为了一个目的。”
一辆救护车带着呼啸的警笛声驶来,我们不得不等它开过去。我在考虑如何回答,是否可以用发怒把他赶走。但在喧嚣渐渐远去的几秒钟内,我决定坚定而理智地回答。“瞧,帕里先生……”
“杰德,”他急促地说,“叫我杰德。”他的语气不再带有那种疑问的味道了。
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或者你是谁。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些。我以前见过你一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对你都没有感觉……”
帕里说话时发出一串喘息,盖过了我的声音。他双手前推,像是在抵制我的话。“求你别这样做……真的,事情本来不必弄成这个地步的。你用不着对我这样子。”
我们俩顿时都定住了。我心想是不是该离开他,到路边找辆出租车。也许谈话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帕里抱起胳膊,腔调变得坦率而世故起来。我想,也许他正在拙劣地模仿我讲话。“瞧,你没必要这样做。你可以让我们俩都免受这么深重的苦难。”
我问他:“你昨天跟踪过我,是不是?”
他把目光转向别处,一言不发。我想他这是默认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我爱你呢?”我竭力想让这个问题听上去诚恳一点,而不仅仅是矫饰。尽管我很想离开,我还是有兴趣知道答案。
“别这样,”帕里低声说,“请别这样。”他的下唇在颤抖。
但我紧逼道:“我记得我们在山脚下谈过话。如果你在事故后感到心中不安,这我能够理解。我自己就这样觉得。”
就在这时,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帕里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他也努力想说些什么,但一开始我没法听清,然后才勉强听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停地说。接着,他稍微缓过来了一点,问道:“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一直这样折磨我?”说完他又开始嚎啕。我从靠着的墙上站起来,从他面前走开几步。他在我背后哽咽着,试图恢复正常的声音。“我不能像你那样控制自己的感情,”他说,“我知道,这给了你支配我的权力,但我没办法啊。”
“相信我,我没有什么情感要控制的。”我说。
他带着几分渴望与绝望交织的表情,看着我的脸。“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现在该停止了。它正在伤害我们。”
“瞧,”我说,“我现在必须要走了。我不想再听到你的消息。”
“哦,天哪!”他痛哭道,“你竟用这种态度说这番话。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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