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1)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会买一块地,是不是会开始同科拉的女儿说话——我不相信,我的白天现在就是电话,寄信,各个城市的铺石路面——但是还在我回来之前,我就有那么多次从一家酒吧出来,上一列火车,在晚上回来,在空气中嗅着季节,提醒自己剪枝的时候到了,收割的时候到了,撒硫酸盐的时候到了,洗小木桶的时候到了,剥芦竹的时候到了。
在加米奈拉我什么也不是,在莫拉我学会了一门职业。在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对我说起市政府的那五个里拉,第二年我已经再也不想科萨诺了——我是鳗鱼,为我自己挣面包。在一开始时是不容易的,因为莫拉的土地从贝尔波的平原一直去到山丘的一半,而我,由于习惯了教父一个人就足够对付的加米奈拉的葡萄园,面对这么多牲畜和这么多耕地和这么多脸面,感到混乱。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仆人们劳动,装这么多车的谷物,这么多车的玉米,收这么多的葡萄。我们在大路下面论袋子估算的只是些蚕豆和鹰嘴豆 (1) 。我们这些人和主人们加在一起有十多个人要吃饭,我们卖葡萄,卖小麦和核桃,卖所有东西,农场管理人还另存着钱,马泰奥先生养着马,他的女儿们弹钢琴,并且进出卡奈利的那些女裁缝家,埃米利亚在餐桌上侍候她们。
齐利诺教我看管那些小公牛,在它们刚把牲畜棚弄脏后就为它们换草。“朗佐奈爱小牛就像爱老婆。”他对我说。他教我好好地为它们洗刷,为它们准备喝的,为它们叉适量的干草。到圣罗科节,他们把它们送到集市,农场管理人在那里为自己挣些马棱戈。在春天,当我们撒肥料时,我拉着冒着气的小车。季节好时,则要在天亮之前出门到田地里去,必须在天黑后在星星下,把牲畜拴在院子里。那时我有一件外套,它一直垂到我的膝盖,我感到暖和。然后,赛拉菲娜或者埃米利亚和太阳一起来到,送喝的淡酒,或者是我回家一趟,我们吃早饭,农场管理人说白天的劳动,在上面的房间,人们开始动了起来,人群在大道上经过,八点钟,人们听到最早的火车的汽笛声。白天我都是割草、翻弄干草、取水、准备碱性碳酸铜、浸泡菜园这么度过的。当遇到佣工们劳动的日子时,农场管理人派我盯着他们,让他们锄地,让他们把硫黄和肥料好好地放在叶子下,不要让他们在葡萄园的深处停下来说话。佣工们对我说,我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人,要我让他们安静地抽烟头。“注意看事情是怎么做的,”齐利诺对我说,一边在双手上唾一口,举起锄头,“明年你也会喜欢劳动的。”
因为现在我还没有真正地劳动;女人们在院子里喊我,派我做这个做那个,当她们和面时和点火时,她们把我留在厨房里,我就在听着,我看着走来走去的人。齐利诺,他是个和我一样的仆人,他觉得我只是个孩子,就交给我一些任务,这些任务使我处在女人们的监督之下。他和女人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差不多老了,没有家,星期天,他在点燃托斯卡纳烟时告诉我说,他根本不愿意到镇子里去,他宁可在栅栏后面听过路人说话。有几次我逃到大路上一直到了萨尔托的房子,到努托的父亲的店里。这里当时就已经有了现在仍然有的所有那些刨花和老鹳草。这里随便什么人走过,或是去卡奈利或是回返,都要停下来说自己的故事,木匠操纵着刨子,操纵着凿子或锯子,并且和所有人说话,谈到卡奈利,谈到过去的时候,谈到政治,谈到音乐和疯子,谈到世界。有一些日子我能够停下来,因为我有些任务要做,我一边和别的孩子玩,一边注意听着这些谈话;就好像大人们是为我谈这些话的。努托的父亲读报纸。
就是在努托的家里人们也说马泰奥先生的好处;他们说当他在非洲当兵时,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教区 (2) ,未婚妻,他的母亲,还有狗 (3) ,狗日日夜夜在院子里哭着。有一天晚上,卡奈利的火车从树林后面经过,狗疯狂地吠叫起来,母亲马上就明白是马泰奥坐在火车上回来了。都是些老故事了——莫拉在那个时候只有简陋的农舍,女儿们还没有出生,马泰奥先生总是在卡奈利,总是乘着双轮大车到处转,总是在打猎。他鲁莽,但平易近人。他一边笑着和吃着饭,一边处理生意。就是现在,早晨他吃一个辣椒,在楼上他喝好葡萄酒。在一些时间之前他埋葬了妻子,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不久之前他与这个现在已经进到他的家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儿,他不管自己已经老了还总是在开玩笑和下命令。
马泰奥先生从来没有耕作过土地,马泰奥先生是个老爷,但他也没有上过学或旅行过。除了那次去非洲,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比阿奎伊更远的地方。他曾有过对女人的疯狂喜好——齐利诺也说这件事——就像他的祖父和父亲曾经有过对财物的喜好,并且曾经把农场合到一起。他们是这样一种血 (4) ,由土地和物质欲望造成,这种血喜爱丰足,有的人喜爱葡萄酒,谷物,肉,有的人喜爱女人和钱。就在祖父是个锄着自己的地的人时,儿子们已经变了,他们更爱享乐。但是就是现在马泰奥先生只看一眼就能说出一块葡萄园应该产出多少千升 (5) 的葡萄酒,那一块地能产出多少袋谷物,那片草地需要多少肥料。当农场管理人把账带给他时,他们把自己关在上面的一个房间里,给他们送咖啡的埃米利亚对我们说马泰奥先生早就把账牢牢记住了,他记得住一辆车,一个小筐,前一年损失掉的一天。
在带玻璃窗的门背后的那条通向上面的楼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去,它使我太害怕了。埃米利亚来来去去的,她能够命令我,因为她是农场管理人的侄女,当上面他们有什么事时,她系着围裙在服务,有时埃米利亚从窗子,从阳台上喊我,要我上去做事,给她拿什么东西。我努力消失在拱廊下。一次我必须带着一只奶桶上去,我把它放在楼梯平台的砖地上,逃走了。我记得那天早上,在阳台的屋檐上有什么东西要弄,人们喊我为那个正在修理的人扶住梯子。我走过楼梯平台,穿过两个满是家具、日历、花——一切都是光亮,轻的,就像是镜子——的阴暗房间,我在红色的砖上赤脚走着,夫人冲出来,黑黑的,脖子上挂着圣牌,手臂上搭着床单 (6) ,她看了看我的脚。
从阳台上埃米利亚喊道:“鳗鱼,来,鳗鱼。”
“米利亚 (7) 喊我。”我结结巴巴地说。
“去吧去吧!”她说。“快过去。”
在阳台上,她们把洗过的床单晾起来,有太阳,在远处朝着卡奈利方向,是鸟巢的小楼。伊莱奈也在,金黄头发的她倚着阳台的栏杆,肩上盖着一块毛巾,在让人为她擦干头发。正扶着梯子的埃米利亚对我喊道:“上来,动起来。”
伊莱奈说了几句话,她们笑了。在我扶着梯子的整个这段时间里,我看着墙和水泥,为了排遣自己,我想着当我们这些男孩去躲在芦竹丛中时,我们之间的那些谈话。
【注释】
(1) 这句是说先前在教父家里时,收的只是蚕豆和鹰嘴豆(都是穷人吃的食物)。
(2) 指整个教区的人。
(3) 此处的狗也是“所有人”中的一员。
(4) 此处的血指的是人的本性、本质。
(5) 一种容量单位。
(6) 因为是在黑暗中,所以看到夫人是黑黑的(并不是皮肤黑),只有脖子上的圣牌和手臂上的床单是亮的。
(7) 也就是埃米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