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1/2)
名侦探溺水身亡
那伙人在漆黑的海面上四处搜索,终究是徒劳无果。几十分钟后,他们疲惫地返回大船。藏在船上的明智小五郎待他们回来后,悄悄驾着小艇逃离了大船。
事后发现,恶贼的大船——高速汽船——停泊在距岸边五里之处,约莫是东京湾中心一带,而明智委身于一艘小艇,在远方忽明忽灭灯塔光线的指引下,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地划着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平静得近乎不寻常的天候,原来是暴风雨的前兆。即使经过相当长一段时日,住在海边的渔民仍会谈起十一月十八日夜里骤然变化的天气,当天夜里失踪的渔船多达三艘。连恶贼的大船都好不容易才躲过这场暴风雨,受尽了颠簸才抵达附近的港口避难。
逃难之际,其中一个恶贼发现系在船尾的小艇不翼而飞,便不住地大声嚷嚷起来。所幸没有人对此存疑,因为暴风吹断缆绳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
明智咬紧牙关,在小山般的波峰和波谷的黑水间不停地划着桨。怒号的海风裹挟着狂暴的波涛震得他几乎要聋了,水花如小石块般狠狠击打他的眼眶,咸涩的海浪模糊了他的视线,疼得他睁不开双眼。刺骨的寒冷几乎夺去他所有的知觉,他只能像个机器人,疯狂地、机械地划动船桨。
当然,他已辨不清方向。即使想返回,也离恶贼的大船太远了。
明智恐怕一直都在同一个地点打转吧。小艇停滞不前时,小山高的波峰一浪接一浪,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排山倒海而来。小艇刚被抛上浪尖,紧接着倒栽葱似的被甩进黑暗的地狱深渊,还没站稳脚跟又冲上浪腰,周围尽是暗流涌动的激流。在这一气呵成的上下左右突进过程中,明智几乎被甩下小艇,他嘴里禁不住发出动物般的号叫。
啊,在深不可测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智力和体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就连赫赫有名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在这惊涛骇浪面前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不,他和在自己脚下呻吟、挣扎在旋涡中的木板一样,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那么,在这番惨烈的殊死搏斗中,明智渡过了仅五里之遥的海域、成功到达彼岸了吗?或者幸运之神再次降临,他侥幸被在东京湾内航行的汽船所救?抑或不幸地……
果不其然,十九日早晨,东京市民接收到一则悲痛万分的讣闻。这一天,各大早报不约而同地刊登了哀悼名侦探的报道。a报刊载如下:
民间侦探第一人
明智小五郎溺水身亡
死于残杀福田氏罪犯的毒手?
尸体漂流到月岛海岸
福田得二郎氏惨死案件发生的第二天,白髯桥下漂来的人头揭开了狱门舟事件的序幕,凶手前所未闻的残虐手段让世人胆寒,紧接着凶手似乎又把毒手伸向大名鼎鼎的民间侦探明智小五郎,用不为人知的残酷手段杀了他。人们议论纷纷,明智侦探自福田氏被残杀的那一天以来行踪就成了谜,警视厅倾尽全力搜索他的下落,没想到昨天的十九日午后四点左右,一具溺水而亡的尸体漂流到月岛海岸,验尸后意外发现死者竟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先前曾受已故福田氏的委托,从休假的s湖畔仓促返回东京,却于途中失踪,有关部门推测明智恐怕已经遭到杀害福田氏凶犯的毒手。现在发现了遗体,因此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无论狱门舟还是明智的溺水案件都与水有关,凶贼很有可能以船为根据地,巧妙躲过有关当局的搜查,警方已朝这个方向展开了严密的调查。
(上面的报道之后,也记载了明智小五郎的生平、侦探成绩、好友波越警部的访谈等,此处一概省略。)
读者读完上述的报道,肯定会为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大感震惊吧。故事才刚开始,本应是主角的明智小五郎就这么死于非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各位势必深感纳闷,今后要由谁来与凶贼对抗?不不不,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明智小五郎不可能这么就丧命了,这名人气正旺的大侦探还不能撒手归西,报纸一定出错了——难免有读者如此怀疑。不必太过焦虑,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自然会明白,作者只是按照正在发生的事实陈述而已。
然而,这并非报纸出错。证据就是,后来报纸上不仅没刊载任何更正启事,明智小五郎的遗体甚至被运回老友波越警部的家里,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故无人起疑,众人都为名侦探之死大感惋惜。
古怪的文字
几天之后,位于大森高台的玉村家发生了一件怪事。
玉村宅院建在丘陵连绵的广袤土地正中央,远离民宅,孤零零的。虽是孤寂,犹见宅院的宏伟,其中有明治中期建造的红砖洋房,承袭御殿造 [1] 的风格,庭院里设置着自然的假山、池塘、凉亭,主人极尽风雅之能事,把整个大豪宅打造成一座森林。
高高的红砖洋房屋顶耸立着一座古典的钟塔,是玉村宅邸的一处名胜。其实,玉村商店如同一般的日本宝石商,除买卖宝石外,开业之初便经营时钟的制造与贩卖业务,而行号标志即东京店铺屋顶上的钟塔。可惜钟塔在大地震时崩塌,改建时,玉村主人认为这年头已不时兴这玩意儿,索性运回自己家中,装饰在洋房的屋顶上作为纪念。这就是名胜王村邸钟塔的来历。
附近的中学生都习惯称这里为玉村的“幽灵塔”,是受泪香《幽灵塔》 [2] 的启发想到的。不过,这种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在丘陵山地正中央建一座孤零零的宅邸,宅邸中央再耸立一个古典的红砖建筑,总觉得就像是故事中的“幽灵塔”。
钟塔上光数字盘的直径就长达两间,十分巨大。虽是古典的发条钟结构,但制作相当精巧。即使经历了大地震,依然精准。而今与人齐高的粗大钢铁指针行走如常,时刻一到,就会像教堂钟那样鸣响。
寂寥山丘上的独栋豪宅、幽灵塔,且住在其中的是遭邪魔般的怪贼盯上的玉村氏一家。这些背景果真孕育出诡异的犯罪事件。
玉村一家面对接蹱而来的怪事有多恐惧,自然不必赘述。他们拜托警署派遣刑警在门口站岗,并增雇男佣人,努力以万全的防备措施应对不见踪影的敌人。
二郎目睹了凶杀案的全过程,而妙子为了那梦魇般的预感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两个人陷入恐慌不难理解,但父亲玉村的恐惧从何而来,他们实在想不透,找不到父亲害怕凶贼的理由。尽管他嘴上不说,但莫非他其实对这恐怖复仇鬼的真面目了然于胸?有一次二郎毫不客气地提起这件事,玉村含糊地回答:
“我本人绝对不曾与人结怨,你叔叔福田也一样,我不认为他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然而,我相信凶手绝对不是针对我们兄弟俩,他是要毁灭整个玉村家族,你最好别再追问下去了。单是这么想,我就冷汗直淌。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二郎打破沙锅问到底,玉村就是不愿透露更多。
话说某一天,玉村二郎出门找东京的朋友玩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回到大森的宅院。不料,刚走进大门,无意间往树丛后的庭院瞥了一眼,竟发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
树丛另一头宽阔的沙场上,有网球场和秋千等休闲设施,沙地上画着好几个大大的数字8。看来应该是用树枝之类的工具画出来的,字迹十分拙劣。
没什么,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二郎感受到另一种含义。联想到预告福田死亡的也是数字,他不能无动于衷。
他无法就这样离开,于是推开竹门走进庭院。数字8从沙地正中央开始,每隔一间左右就有一个,一直延伸到洋房的另一头。
二郎步履蹒跚地朝古怪的文字走去。拐过洋房的转角后,只见进一蹲在前方的地上,拿着钉子一样的物体画着数不清的8。
“小进,你为什么在地上画这么多8?”
“啊,叔叔。”进一吓一跳回头,“有人告诉我,像这样写下许多8,就会有好事发生。”
“谁告诉你的?”
“一个陌生的叔叔。”二郎的心毫无来由地一揪。
“在哪里?!”
“刚才在大门那边。”
“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看起来有点儿老的叔叔,穿着西装。”
二郎虽不认为这与福田命案一样,是恐怖的预告文,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教进一这么无聊的事?
二郎仿佛遭到恶魔袭击,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洋房中自己的书房。他从窗户望向庭院,进一仍不知厌倦地继续写着8。
此时,最近雇来清扫庭院的一名叫音吉的老头,手上拿着一支用橡皮筋和分叉树枝制成的弹弓,从后面靠近进一。
“小少爷,爷爷送给你一件好玩儿的东西。”音吉笑眯眯地唤住进一。
“那是什么?”
“这叫弹弓,你见过吗?”
“是做什么用的呢?”
“打鸟用的,还可以打别的。喏,你瞧瞧。”老头说着捡起一颗石头,拉紧橡皮筋,“爷爷可是个弹弓高手,看我打下八角金盘的叶子,从上面数第二片。”
啪!
“怎么样,厉害吧?接下来……咦,你姐姐在阳台上喝着什么呢。哦,她绷着脸,一定是很苦的茶。小少爷,你看好了,这次爷爷要打中那只杯子。”
听到老头的话,连进一都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更别提成年人二郎。他诧异地在心里嘀咕着,音吉老头是不是疯了?
紧接着,石头“啪”地弹了出去。二郎头上的阳台传来“锵”的瓷器破碎的声响,紧接着是妙子“呀”的惨叫声。石子准确击中茶杯。这一天,天气暖和得不合时令,妙子特地到阳台上喝茶。
“哎呀,老爷爷,你做什么?这不是太吓人了?”
“啊,小姐,真对不起。我只是想露一手让小少爷看看,瞄准了屋顶的麻雀,却不小心打偏了。”老头满不在乎地撒谎。
“差点儿伤着我。瞧,这石头也太大了,千万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妙子埋怨道。
老头搔着头沉默不语。不过是生活琐事,然而,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插曲,在敏感的二郎心中却非同小可。他瞪着充满恐惧的双眼目送他离开。这两件怪事终究只是二郎疑神疑鬼、杞人忧天吗?隔天、又隔了一天,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二郎渐渐发觉,情况并非如此乐观。
第三次行凶
第二天,二郎起得比哪一天都早。他在庭院里散着步,漫不经心地踱到玄关前,正巧看见正忙着擦拭洋房入口大门的音吉老头。留神一看,音吉并非漫无目的地胡乱擦拭,而是努力擦掉乱涂在门上的粉笔字。
二郎诧异地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老头,等一下,别擦掉!”
音吉受到惊吓,立刻停手,可惜粉笔字已经被擦去大半,只剩下一条看不出意义的直线。
“老头,你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吧?”
见二郎脸色丕变,音吉老头吓得抖抖索索的,回答道:
“是有人恶作剧,在门上乱写乱画,真伤脑筋。”
“不,那个就不说了。老头,快想想内容,总不会是数字吧?”
“呃,数字……哦,你这么一说,那或许是数字。我不太认得洋文,不确定是哪个数字,唔……那叫做几?”
“用手指描一下形状。”
“形状很简单,这横线底下斜斜地画了一撇。”
“那不是7嘛!”
“哦,对对对,那是7,是7。”
二郎顿时面色惨白,怔在了原地。昨天是8,今天是7。如果只是信手涂鸦还能置之不理,但从昨天到今天,数字递减了,只是一个巧合吗?看着像是随便写的,反而更叫人发毛。
过了一天,二郎绷紧了神经留着神,最后都有些神经质了,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可能在某角落突然冒出的“6”。果然,他又遇上了古怪的文字。
这次是进一发现的。当时,二郎由于精神过度集中而备感疲倦,不自觉地怀疑起是自己多心,于是稍稍放松了警惕返回卧室。不料待在房间里的进一,一见他进来便说:
“叔叔,你怎么乱撕日历,真是的。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怎么翻到十二月六日了呀。”
经他提醒,二郎不自觉地望向日历。没错,上面果真是刺眼的6。
“小进,是你恶作剧的吧?”二郎想笑却挤不出笑容。
他明白进一没那么顽皮,显然是有人潜入卧室了。这会儿不是写下数字,而是用撕日历的方式昭告。前两次的数字在屋外出现,这次却在室内,还是二郎的卧室。那个身怀魔术师绝技的怪物避开宅内众人的视线,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宅邸中。二郎心想,形势越来越严峻,已经不容许他保持沉默了。
第二天傍晚,从东京的店铺回家途中,玉村家的轿车行经京滨国道,向大森家里驶去。二郎与父亲同乘一辆车。这段时日父亲的安危堪虑,为保护父亲,他暗自承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
该告诉父亲吗?怎么做才好呢?万一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岂不让向来忙碌的父亲操无谓的心?二郎犹豫不决之际,车子经过大森车站,驶往高台的方向。随着暮色越来越浓,司机亮起车灯。
“爸,我觉得最近应该更小心谨慎些。”二郎下定决心似的提醒。
“你是说那家伙的事儿吗?我们够谨慎的了,不但增加了人手,每天往返店铺也有你同行。”
“没用的。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家伙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接着,二郎扼要说明这三天的观察,不料父亲反而笑起来:
“太荒谬了,你想得太多了。无论如何,恶徒瞒不过宅子里众多下人的耳目,在家里肆无忌惮地进出,又不是会魔法的魔术师。”
“不,你太疏忽大意了,那家伙的确是魔术师,这一点在福田叔叔遇害时不就很清楚了吗?”
两人争论之际,车子已到玉村宅院外那道长长的水泥围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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