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策论(1/2)
赵芷安是夏田书院掌书, 出生无翰, 实为无翰知府赵叔荣之子。幼时养在京都,拜过翰林院待读学士,是夏钦涧如今真正看在眼里的学生。夏钦涧虽然私德有缺,但绝不会色心冲头忘乎所以。这个赵芷安他是断然不敢也不能碰的,只能当做儿子教。
赵芷安不弱夏田的士气, 自然是要接的。他踱在霞色里, 约摸片刻就出口成章。
他先言青平之盛, 再谈泰明旧故。泰明山麓承接长河浪涛, 他就论登山望高,来激荡壮志, 进策长河沿府的商税,将烟粟带了进去, 最后归落霞色, 一句泰明通径,盛霞见义结束。
赵芷安策论一结,就望向苏舟,抬手示请。钟攸不必抬头,也知这题苏舟即便接了,也只能勉强应个题,越不过去。少臻则是学识不及,他底子不牢,空负立意最忌与这等言词规谨的策论较量。
岂料这两小子也自知不足,一齐移了步,让出后边的榕漾。榕漾正做侧耳倾听状,朴丞手掌在他后背轻轻一拍,对他道:“休前的策题你还记得吗?”
“啊。”榕漾微懵,“记得的。”
“就用那篇。”朴丞侧头看那赵芷安,只道:“你比他好,用那篇足以。”
榕漾迷蒙的眼去瞧对面,对面的人也量寸着他。他在学生里不打眼,一直站在朴丞后边,若不是前边两人让开了,赵芷安都未必看得见他。
寻常衫,泛白袖口,未束冠,只垂了条水青带。
榕漾才跨出一步,又惶惶看向钟攸。先生的青衫模糊在眼里,只有朴丞,只有朴丞清晰立在身后。他方又探出一步,轻声道:“学友此篇很好。”
赵芷安见他神情如兔带惊,不觉放柔了声音,道:“恳谢谬赞,请。”
榕漾有些紧张,他转望那人人都可见的光云,眼里却只有颜色混沌。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形的云,这又是什么样的景——他只听得见风。
“迦南垂翼,泰明定天……”
朴丞抬眉,榕漾一起声,他便知道这不是上一回的策论,而是新作。
榕漾眯起了眼,逆着光,听靖陲风起,大岚荡袭。他语速渐平,声音渐稳,力道渐足。“大苑兵挫,非将不器,粮不善,癖在霸道。大岚破翼,非将之器,粮之善,胜在民道。霸道乘盛,民遂尤弱。舟水相和,泰明仍立。古谓覆船之论,意止规戒。今阐舟水之调,量力薄鄙。泰明南沿,长河腹划,既如舟载水,亦似水泊舟。舟水紧切,政商密衔。南下诸府,国之仓,民之向,十年来愈盛,十年去愈甚。今烟粟泊海入国,黄金翻涌,皆退商囊。运河提策,意通南北、畅东西,然则时力不及,取胜偏颇。泰明立天,上达天听,下及民呼。今霞赂山,狭阻圣明,窄曲贤赋。思视迦南,山犹风骨,唯霞甚贪獗!大岚雄扩天下之才,青平庇隐昌世之士。泰明虽屈霞欲,然山棱尚存,岭崖仍峻,长河旧湍。聚才积麓,悲呜震荡。纵霞披遮天,书生一命无所惧!”
山霞寂静,孤鸟破沉。
一众学生惊愕望着他,他额上覆了细汗,抬袖擦拭,才从策中回神,顿时小退一步,有些惶恐道:“……粗鄙拙论。”
赵芷安追上一步,问道:“你……”他忙行了礼,恭声问道:“请教学友尊姓大名。”
榕漾连声:“不敢当。”
夏钦涧突然合掌笑起来,他满目欣赏,对钟攸道:“此子了得。”
赵芷安得了名,又紧问道:“榕兄这篇策论可定了名?”
榕漾想了想,道:“就叫‘泰明山霞论’。”
钟攸笑出声,他是没想到。没想到一个榕漾竟敢驳了众人的‘称颂霞色’,而转斥泰明山霞色贪图称赞,狂妄遮天,委屈了泰明山,还阻塞了京都帝王耳。如今烟粟和运河皆是问题,他这一篇论,说到底是在斥责南下诸府埋塞人意,谄媚京都,不肯上奏禁烟粟、阻运河。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1。他却轻狂锐利,不通明理。学生不当之处,尚乞夏山长见谅。”
“钟院长太客气。”夏钦涧道:“此子是长河镇人?”得了钟攸的肯定,便长叹一声:“小镇藏玉,山野纳珠,芷安不及。”
钟攸少不得与他客气一番。入禅院时,赵芷安恨不得贴着榕漾走,朴丞打后边将人一罩,少臻苏舟一插身,赵芷安只能看着榕漾被三人风风火火的掳走。
“好你个小瞎子。”朴丞揉榕漾脑袋,“平日里装的小样子,心里边是不是也这么骂我的?”
“没、没有!”榕漾脑袋被揉按进朴丞肘臂里,他闷声道:“你那么好。”
苏舟从后将两个人都揽了,笑道:“瞧瞧,榕漾一说好话,这人脸都要红。”
“放屁。”朴丞松开人,道:“他能说什么好话,向来夸不出花来。”
四人具笑一回,就各分入屋,等着晚上的素斋。榕漾和少臻是久住一处,这次苏舟却提了议,要与少臻一屋,榕漾只能和朴丞睡。
其他人不察,唯独少臻觉得,师兄像是要避着榕漾。可他避着榕漾什么呢?他一向把榕漾当亲弟弟疼。然而苏舟一派自然,少臻也不便多问。
各位斋长单间,院长单院。钟攸待夏钦涧挑了院,就直接入了剩下的那处。院子靠竹林,晚风一过,竹涛声凉。
钟攸略做休息,便要同夏钦涧及三位斋长同食斋饭。
斋饭清淡,钟攸食的不多。夏钦涧越看他越觉心痒,食间频频劝食,钟攸都温和的承了。待食后,就让学生们漫步月下,相互鉴学。钟攸与夏钦涧并肩,同在禅院四下散步。周遭学生吟诵或辩经,和着鸟啼虫鸣十分悦耳。
夏钦涧道:“钟院长山居长河,委实可惜。”
钟攸悠然,回道:“前有山长此等学道大家,后有学生各位锐进志士,我进退两难,只得归山,得了闲名就罢了。”
夏钦涧看着他笑道:“贤弟不宜妄自菲薄,这天下能人无数,要各个都这么想,京都可要愁白头了。”
钟攸只笑,听着夏钦涧微顿,带了些关怀继续道:“鄙人曾在京中翰林院值学,多少识的些官友。若是贤弟有意,大可不要客气。”
“不瞒山长。”钟攸拢袖,“不才原先也在京中翰林求过学。”见夏钦涧露了“哦?”的神色,才道:“只是人约轻狂,得罪了贵人。”
夏钦涧想到昌乐侯,更从容,道:“京中贵人不少,贤弟不如说说是哪一位?鄙人若能相助,必当尽力。”
钟攸愁色上眉,摇头道:“这一位不大同。”夏钦涧更好奇了,钟攸压低了声,道:“那位,殿前当过职的昌乐侯山长可知?”
夏钦涧心道果然,捻了笑,道:“认得,昌乐侯栾川,今无翰督指挥使。”他慢慢走了几步,回头对钟攸道:“这事好说,办起来却要麻烦些。”
钟攸抬袖鞠礼,“还请山长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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