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4(1/2)
斋藤警部补不愧是名侦探,调查工作进行得极为顺利。当天晚上,他已经查出谷村先生下落不明,第二天他亲自出马,前往谷村家,同时派手下去谷村家店铺,以及与万右卫门有交情的同行家中逐一查访。很快,我从绢代女士口中听来的消息他全都查得一清二楚。不,甚至还查出更重大的事实。而且,这个事实几乎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万右卫门先生。
刚才也说过,谷村先生正准备创办一家新的制饼股份有限公司。只不过这里所谓的股份,倒也不是公开募集,而是传统糕饼业者在新式制饼公司的压迫下,为了寻求生路,各自调拨资金,打算合资共建稍具规模的制饼工厂,公司成立以后,再由谷村先生担任常务董事。为了购买工厂用地及其他创设资金,各家糕饼业者将合资约五万圆现金交由谷村先生保管,这笔钱暂时以活期存款的方式存在名古屋市区的n银行。
警部补从两三名糕饼业者的口中问出以上信息后,立刻追问绢代女士存款簿的下落。绢代女士表示存款簿应该放在丈夫书房的小型保险箱里。打开一看,小额存款簿还在,唯独存有五万圆的那本不翼而飞了。警部补立刻询问n银行,那笔五万圆恰巧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银行刚开始营业不久,便被人依照规定手续领走了。只不过当时的柜台人员并不认识谷村先生,难以判断提款者是否就是万右卫门。但由此看来,谷村不可能搭乘凌晨四点的上行快车,因为当天他还提了款,这就说明至少到银行开始营业为止他都还在名古屋。光是这项事实,就足以证明谷村万右卫门是货真价实的嫌疑犯。
纵然一时冲动犯下了杀人罪,但随即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恐怖的断头台。万右卫门决定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既然决定逃亡,首要的问题就是金钱。只要有一笔数额不小的盘缠,便能逃过追缉网。万右卫门在犯下如此残暴的罪行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家中,一方面或许想见绢代最后一面;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恐怕就是从小型保险箱中取出存有五万圆的存款簿吧!
此外,我还知道另一件事,那是检察厅及警察署都不知道的怪事,是我妻子从绢代女士口中问出来的。谷村万右卫门在即将离家前往东京的当晚,也就是遇害尸体曝光的当晚,在卧房里的表现和平日大大不同,简直就像跟妻子永别似的,万般不舍,还对她进行少有的爱抚,时而像精神病般狂笑,时而激动哭泣,热泪滴在妻子的脸颊上,妻子当时被搞得晕头转向,还以为是自己在哭。万右卫门这个人,平常对妻子示爱的行为不同于一般人。因为他是如此奇特,所以绢代女士对于他当晚的反常举止只当做是他异常性爱好的另一种表现,倒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一想,这些行为果然别有深意。绢代女士事后忆起丈夫当晚的行为,越想越觉得这真的是万右卫门在对她表达别离之情。
就这样,万右卫门的罪行已经罪证确凿了,但除了这些证据,尚有一个更确实的证据,那就是十几天后,谷村先生依然音讯全无。当然,警方早就将通缉犯的肖像画分送至全国各警署,并要求各单位严密搜索。即使如此,至今仍无任何消息。这就表示万右卫门使尽一切手段逃过追捕——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解释了。到了此时,警方总算将赤池这位艺术青年释放。这个人在事件一开始即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想来也是十分可怜。听说后来他真的变成了疯子,还被送进疯人院。
就这样,旧幕府时代的两家名古屋貉馒头糕饼铺——也许是命中注定吧——都以极为惨淡的方式结束了营业。最可怜的就是绢代女士了,丈夫一失踪,亲戚们立刻蜂拥而来清算财产,尽管谷村先生希望能创建新型的糕饼公司,有许多迫在眉睫的变化促使他走出这一步,但实际遗留的问题却让参与清算的亲戚们明白那是行不通的。古村家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背地里欠下了一屁股债,原本由绢代女士继承的那些财产实际上一文不值。t町的百年老店已经抵押了三次,土地及自家老宅也成了抵押品。留给夫人的,只有十几个衣柜及柜子里的几十件衣裳。绢代女士不得不带着这些衣物哭着返乡寻求庇护。
事情发展至此,或许您以为硫酸杀人事件已告一段落,我们也深信不疑。然而,后来发现并非如此。这件事仿佛推理小说的情节,其中怪异至极的诡计环环相扣,时而迷雾重重时而柳暗花明。接下来让事态发生逆转的就是指纹。没想到仅靠一枚指纹竟能使事态完全逆转。这话由我来说或许有点儿不合适……发现这枚指纹的,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我。当时,我仅靠一枚小小的指纹,便看穿了犯人天衣无缝的诡计,最后我还获得部长的夸赞,哈,似乎太顺利了些。
就在命案发生的半个多月以后。某天,绢代女士决定搬离谷村家的老宅,正在安排女佣整理房间时,我恰巧前去拜访,帮她整理的时候,顺便到万右卫门先生的书房里四处转转,突然发现了一本日记。当然,那是万右卫门的日记。我感慨万千地想,此人究竟躲在哪里?想必正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悔恨不已吧……于是我顺手翻了翻那本日记,从最后的那一页开始翻起,逐篇往前看,日记内容本身并无特别之处,顶多在页面各处写下诅咒琴野宗一的恶言恶语罢了。但是当我读到某晚的记录时,突然注意到在书写栏以外的空白处,捺着一个很清晰的拇指印。想必是万右卫门在写日记时没注意到手沾到墨汁,结果在翻页时不小心留下的吧!
一开始我不甚在意地看着,随即一惊,盯着这枚指纹看,似乎要把纸张都看穿了。或许是我脸色发青吧,呼吸也异常急促。绢代女士注意到我异常的模样,便询问是怎么回事。
“夫人,这……这个……”我结结巴巴地指着那枚指纹问,“这枚指纹是你先生的吧?”我神情严肃地追问。
绢代女士回答:“嗯,是啊。我先生绝不让别人碰他的日记本,这肯定是他的指纹。”
“那么,夫人,是否有什么……你先生平时常用的,而且容易留下指纹的物品吗?比如说漆器或银器之类的……”
“有个银质烟盒。其他的东西就不清楚了。”
绢代很讶异地回答。我立刻拿起烟盒检查,那东西的表面被擦拭得很干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但掀开盒盖看内部,在平滑的银板面上留下了几枚清晰的指纹,其中一枚与日记簿上的指纹一模一样。
您一定想问,光靠肉眼真能分辨吗?但对于我们干这一行的人来说,就算不用放大镜,仅凭肉眼仔细观察,大体上都能分辨出指纹的纹路。当然,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到书房的书桌抽屉里取出放大镜,严格检查,结果发现那绝对不是我凭空猜想。
“夫人,我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你先坐下,接着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兴奋不已,恐怕连眼神都变了,对绢代女士表现出十分强势的态度。或许是受我的影响,绢代女士一脸苍白,不安地在我面前坐下。
“呃,第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也就是你先生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家里吃晚餐的吧?能否针对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一下?”
大概是我问得太直截了当了吧,绢代女士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回答:“您要我详述,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啊!”
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谷村先生当天都窝在书房里,全心全意查资料做准备,就算到了晚餐时间,也是由绢代女士把晚餐端进书房的,而且并没有服侍他用餐就离开了,出来的时候还把纸门拉上回到客厅。后来也只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到书房把用过的餐盘收回去,实在没什么可值得一提的。这是谷村万右卫门的怪癖,一旦热衷于书写或读书,往往从早到晚都窝在书房里,不让家人靠近。就连喝茶,也是将银瓶搁在书桌旁的火钵上,自己装水倒茶,简直像个有洁癖的艺术家。
“那,你先生当时有没有异状?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哪儿会说什么。那时候,就算我去找他说话,也会挨骂呢!所以,我当然是默默退下。丈夫当时一直背对着我吃饭,看都没看我一眼。”
“啊,果然如此……接下来这件事稍微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很重要,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问你。关于当晚,听说你先生在书房待到半夜一点多,后来才上床睡觉的,慎重起见,想请问一下关于就寝时的情况……夫人那天是跟他同房吧?”
绢代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她是个容易脸红的女人,而且脸一红看起来更娇美。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位美丽太太的姿影——表现出很害臊的模样。但我一脸正经地催促,她熬不过我,只好回答:
“我们在里屋八榻榻米大小的地板上铺床睡觉。当天丈夫弄得太晚了,于是我先去睡。正当我迷迷糊糊之际,对了,那时候刚好凌晨一点多,他进来了。”
“当时,房间的灯开着吗?”
“不,我们习惯关灯睡觉……不过走廊上的灯光打到纸门上,还不至于一片漆黑。”
“那,你跟你先生说了什么?不,无关的事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想问的是,当晚在卧室里,是否跟你先生聊过些生活上的琐事等。”
“没特别聊什么……这么说来,那天还真的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讲过呢。”
“后来,他四点前就醒来了吧?当时的情况是……”
“我不小心睡过了头,所以不知道他已经起床了。当天早上碰巧电灯故障,他借着烛光穿西装,一直到他在化妆室换好衣服之后我才发现。接着,昨晚预约好的人力车来了,女佣和我一起拎着烛台,在玄关目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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