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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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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说书的方式交代案情经过,但当时的实际情况绝非与此一模一样,我按这样的顺序叙述是为了让整件事的脉络更明晰。如果拖泥带水地交代实况只是浪费时间,所以我真的是挑重点讲,不过,也不可能凭着简单的对话就把我想查的事情全部问清楚。当时,我们的对话几乎进行了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当天早上万右卫门没吃早餐便出发了。秋天的凌晨四点几乎等于半夜,不吃早餐也很合理。总之,我该问的都问了。当时,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持续问着在外人听来奇怪无比的问题,怀着扔骰子的心情来检测我所拼凑的猜想是否正确。但是,结果呢?通过绢代女士的述说,我发现当晚的情况和我的猜想还挺接近的。

“也就是说,夫人您从那天傍晚到隔天早上的这段期间,始终没看清楚您先生的脸,也没有进行过像样的对话喽?”

我提出最后的疑问。绢代一听到我的问题,因为无法理解而发了好一阵子愣。不久,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变得很可怕,像是见了鬼似的。

“啊——您在说什么?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请、请说明一下!”

“所以说,夫人你自己也没把握吧!没办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你先生吧?”

“啊——可是,再怎么说,这种事……”

“你也没仔细看过对方的脸,不是吗?而且你先生为何在那天晚上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从傍晚到隔天早上,几乎成了沉默的一家之主?窝在书房里也就罢了,接下来会有几天不在家,至少在出发前对你说几句话吧,不是吗?”

“这么说来,他真的非常安静,以往不曾在出发前如此沉默的。啊——我该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快疯了,请您快告诉我真相吧,求求您……”

此时,绢代女士有多么惊慌恐惧,想必您也能想象得到吧?就算是我也无法再进行更深入的询问,而绢代女士也不愿意再提及。如果当晚的男子不是万右卫门,绢代女士可说是遭到了身为女性的极大耻辱。之前也说到过,我透过我妻子得知,万右卫门当晚的行为与平常不一样。他不是突然大哭又大笑吗?而且热泪还沾湿了绢代女士的脸颊。一直以来,我们均断定那是因为谷村先生杀了人,所以精神备受打击,那泪水是对妻子的诀别之泪。但如果说那个人不是万右卫门呢?那执拗的拥抱、狂笑、哭泣,全都衍生出截然不同、极度骇人的意义。

如此荒唐的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您或许会这么问吧。但是一直以来,行为异常的罪犯往往能轻易实践看似不可能或被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也因此才能在犯罪史上留下恶名,难道不是吗?

绢代女士的处境,除了不幸,别无其他字句能形容,即使发生了这么大的错误,也不能怪她。一切都是因为罪犯的主意太病态、太脱离常规。如同一切物质受到惯性与惰性等奇妙力量的支配,人的心理也受到近似力量的牵引。坐在书房里调查资料的男人,假如服装一样、背影相似的话,很容易就会误认成是自己的丈夫。进入书房时确实是丈夫本人,只要没发生意外……但此时的确发生了意外,只不过要等到最后才知道——离开书房的自然也是丈夫,会这么想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接下来,在卧室睡觉、在早上出发,一切都受到惯性思维的支配。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徒同时又如此细心,甚至还使出电灯故障这种细致入微的诡计。根据绢代女士所言,事后找来灯具行的人检查,电灯根本没故障,只不过是电源箱上的盖子被打开,箱子里面的开关被关上罢了。也就是说,恶徒只要等大家都入睡以后,偷偷将纸门框上的电源箱盖子打开关闭开关即可。一般家庭通常不会注意到电源箱,想必对方早已计算到在慌忙的出发之际,女佣们不可能注意到如此细节。

“那么……那么……您说那不是我丈夫,那个人究竟是谁?”

过了一段时间,绢代女士才又带着泫然欲泣的声音,胆战心惊地问道。

“请别惊讶,如果我想得没错,不不不,不只是猜测,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对方就是琴野宗一。”

听闻此言,绢代女士那美丽的脸庞立刻像哭泣的小孩般扭曲成一团。

“不、不可能。您究竟在说什么?您在做梦吗?琴野先生不是被人用残酷无比的手法杀死了吗?您不是说他遇害的时间就是那天傍晚吗?”

绢代女士就像死死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般,拼命否定这个恐怖的结论。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你,但被杀的不是琴野先生……而是穿上琴野先生衣服的谷村先生,是你丈夫啊!”

我终究得说出口。绢代女士实在很可怜,就算谷村先生杀了人也好、下落不明也好,至少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总有一天还会再相遇。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假设谷村先生是真正的被害者——遭到残忍的杀害,变成一具宛如爆裂石榴的尸体,就算对于丈夫不是恐怖杀人魔这一点稍感安慰,但死亡的悲痛之情却是超越一切的。而且在这之上,更残酷的是……此人对于谷村家来说是世仇,是丈夫万右卫门痛恨的对象。不,其实无关紧要,真正恐怖的是,此人就是杀害万右卫门的凶手——强迫万右卫门喝下硫酸的真凶。身为女性,身为妻子,再也没有比这个事实更难以接受的了。

“我……我还是无法相信。关于这一点,您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请您说清楚,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此刻,绢代女士的嘴唇血色尽失,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幽幽地说道。

“嗯,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有个切实的证据,那就是这本日记簿及烟盒中的指纹。我刚才也跟你确认过,这确实是你丈夫谷村先生的。而这枚指纹与g町空屋里遇害男子的指纹一模一样。”

当时,爱知县还没有指纹索引设备。不过,由于这件案子的被害者脸部遭到严重毁损,不易判别身份,警方考虑到死者有可能是在东京的指纹索引中登记在案的前科犯,所以事先采集了指纹。当时,我还是初出茅庐的刑警,而且还是个推理迷,对指纹向来有浓厚的兴趣,曾经依照汉堡指纹法一一比对被害者的指纹。虽说不可能记住所有细小纹路的形状,但这名被害者的右拇指指纹很特别,叫做乙种蹄状纹——也就是蹄状的流纹从手指右侧开始,最后又回到了右侧。这种乙种蹄状纹外侧与内侧之间的纹线恰好有七条,索引值是三。但是,仅有这些特征还算不上特别,重点在于七条流纹上贯穿着一条极细的斜向伤痕纹路。很难想象,这世上有两枚一模一样的乙种蹄状纹,具有同样的索引值及相同的伤痕。也就是说,这枚指纹足以证明g町空屋的男性死者不是琴野而是谷村。

当然,我后来也缜密地比对过日记簿上的指纹和在署留档的被害者指纹,确定两者没有分厘差异。

不用说,我立刻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向上级长官进行了详细的报告。由这枚小小的指纹,竟然能将原本的推断完全逆转过来,别说是当局者,连当地的报社记者也吓了一大跳。当时尚且年轻的我,竟然创造了如此奇迹,那种自豪的心情在我心里不断膨胀,我几乎要开心得飞上了天。

说到这里,或许您认为被害者并非琴野宗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为何警方从未怀疑过凶手为什么要用硫酸毁容?嘲笑我们的粗心大意。关于这一点,检察厅与警察同人其实一开始就怀疑过了。然而,凶手准备了一个让我们曾经一度怀疑却又马上推翻这个疑虑的重大诡计,那就是在谷村家的书房中,假冒被害者的诡计,彻底骗过了被害者的妻子,让对方以为万右卫门至少在命案发生的第二天凌晨还活着,让我们完全相信万右卫门绝不可能是被害者。通过绢代女士的证词,我们不难发现:那天傍晚,谷村与琴野在那间空屋相见。如果谷村还活着,考虑整件事的前后经过,被害者除了琴野以外几乎可以不作他想。这两人的体形几乎完全相同,发型也都是五分头,只要交换一下服装,毁去容貌,几乎无法分辨。而绢代夫人的证词又显示了万右卫门其实还活着,所以不必担心妻子会亲自到现场认尸——想必凶手最担心这一点。这真是巨细靡遗、一环扣一环的诡计。但是若是用推理小说的惯用说法,凶手唯一的失误,就是费心毁了容,却忘记毁去比脸孔更具特点、更具唯一性的指纹。套一句某推理作家的话,在这件案子中,指纹成了琴野的盲点。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是多么深思熟虑的犯罪计划啊!琴野一举将历代祖先的夙敌,以其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手段——虽说越残酷越能排除嫌疑——送入地狱,同时又能与长年爱慕的恋人……没想到这也是他隐瞒罪行的手段,多么完美的计谋啊!如果我的分析没错——另外,那笔从保险箱偷出来的钱,还能让原本赤贫的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大富翁。可说是一箭三雕,其手法之精彩,可媲美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师哪!

如今想来,琴野在犯罪之前,仿佛忘了平日仇恨般,不知羞耻地进出谷村家,其目的并非只是想看绢代女士,肯定是为了调查谷村夫妇的生活习惯、房子的格局、保险箱的开启方式、印鉴及电源箱的位置吧!他苦苦等候,终于等到创社基金放进保险箱,谷村又恰巧准备去东京的绝佳时机,于是决定于当天傍晚行凶。

关于琴野的犯罪经过,我的陈述对您而言想必是画蛇添足吧,依照推理小说的手法,我只做简单的交代。首先,他准备了一个硫酸瓶,在空屋内埋伏,等到谷村进来以后,立刻偷袭并绑住其手脚,然后以残虐至极的手法杀害对方。接着,将绳索解开,替换衣物,再把绳索绑在尸体上。扮成谷村的琴野把硫酸瓶藏在某处,小心翼翼地从预先探查过的木条门潜入谷村家的书房。接下来的过程前面已说明过,我想应该没有赘述的必要了。

硫酸杀人事件的故事到此结束。不小心说得太长,真是抱歉,您或许听得十分不耐烦吧!不过,我在讲述这个故事的同时,当时的记忆也随之鲜明了起来,接下来也该写入我的《犯罪搜查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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