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2)
“依时间顺序来看吧。”她递给布隆维斯特一张清单。
一九四九——蕾贝卡·雅各布松,赫德史塔(三〇一一二)
一九五四——玛丽·霍姆柏,卡尔马(三二〇一八)
一九五七——拉凯儿·伦德,兰斯克鲁纳(三二〇二七)
一九六〇——玛格达·洛维萨·休柏,卡尔斯塔德(三二〇一六)
一九六〇——莉芙·古斯塔夫森,斯德哥尔摩(三二〇一六)
一九六二——莉亚·培森,乌德瓦拉(三一二〇八)
一九六四——莎拉·魏特,瑞若比(三二一〇九)
一九六六——莲娜·安德森,乌普萨拉(三〇一一二)
“这一系列中的第一个案子是一九四九年的蕾贝卡,案情细节你已经知道。我找到的第二个案子是玛丽,卡尔马的一名三十二岁妓女,一九五四年十月在自家公寓遭杀害。她遇害的时间不确定,因为大概过了九天或者十天以后才发现尸体。”
“你怎么会把她和海莉的名单联想在一起?”
“她遭到捆绑与虐待,不过死因是窒息。喉咙里塞了一块卫生棉。”
布隆维斯特静默片刻后,才查看《利未记》二〇:一八这段章节。
“妇人有月经,若与他同房,露了他的下体,就是露了妇人的血源,妇人也露了自己的血源,二人必从民中剪除。”
莎兰德点点头。
“海莉也有同样的联想。好,下一个呢?”
“一九五七年五月,拉凯儿,四十五岁。她是清洁妇,在村民眼中个性有点怪。她会帮人算命,排塔罗牌、看手相等等都是她的兴趣。她住在兰斯克鲁纳郊外,屋子地点很偏僻,她是清晨在自己住处被杀。尸体被发现时是赤裸的,还绑在后院的晾衣架上,嘴巴也被封住。身上有无数挫伤与骨折。”
“我的老天。莉丝,这也太恶心了!”
“还有更惨的。她的名字缩写rl也符合——你看到《圣经》的节录了?”
“明明白白。无论男女,是交鬼的或行巫术的,总要治死他们。人必用石头把他们打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接下来是卡尔斯塔德郊区兰莫的洛维萨。海莉的名单上写的是玛格达,全名是玛格达·洛维萨,不过大家都叫她洛维萨。”
布隆维斯特聆听着莎兰德讲述卡尔斯塔德命案的奇怪细节。当她点起香烟,他指了指那叠纸张,她便顺手推过去。
“所以说凶手也向动物下手?”
“《利未记》的章节中说了,女人若和动物交媾,两者都得杀。”
“说这女人和牛交媾肯定是……不可能。”
“可以照字面解释,只要她与动物‘亲近’就算,这无疑是农妇每天会做的事。”
“懂了。”
“海莉名单中的下一个案子是莎拉。我证实她名叫莎拉·魏特,三十七岁,住在瑞若比。一九六四年一月遇害,尸体被绑在床上,受到严重性侵害,但死因是窒息,被勒死的。凶手也放了火,很可能企图烧毁整栋屋子,但有一部分自动灭了,剩下的部分也因为消防队很快赶到,作了妥善处理。”
“关联呢?”
“你听这个。莎拉的父亲和丈夫都是牧师,那个周末她丈夫不在家。”
“祭司的女儿若行淫辱没自己,就辱没了父亲,必用火将她焚烧。好,与名单吻合。你说你还找到更多案子?”
“我发现有另外三名女子也是在同样奇怪的情况下被杀害,应该也要列入海莉的名单才对。首先是个名叫莉芙的年轻女子,二十二岁,住在斯德哥尔摩法斯塔区。她非常爱马,参加过多次赛马,前途相当看好,还和姐姐合开一家小小的宠物店。她被发现陈尸于店内。当天她因为记账,一个人待到很晚。她应该是自愿让凶手进去的。她被强暴然后勒毙。”
“听起来和海莉的名单不太一样,不是吗?”
“也许吧,但有一点例外。凶手施暴后在她的阴道塞入一只鹦哥,然后将店里所有动物都放出来。猫、乌龟、白老鼠、兔子、鸟,甚至鱼缸里的鱼,所以第二天早上她姐姐看到的景象相当恐怖。”
布隆维斯特作了记录。
“她遇害时间是一九六〇年八月,也就是卡尔斯塔德的农妇玛格达·洛维萨命案发生四个月后。这两起案件中的女人都是工作上会与动物接触,而且两案都有动物牺牲。卡尔斯塔德的牛也许活下来了——但我能想象光凭一把刀子很难将牛刺死。鹦哥则比较明显。另外还有一起动物牺牲的案子。”
“是什么?”
莎兰德说出莉亚的“鸽子命案”。布隆维斯特听完后静静沉思许久,后来连莎兰德都开始感到不耐。
“我接受你的理论。”最后他终于说道:“那么还有一个案子。”
“这是我碰巧发现的。不知道还遗漏了多少。”
“说说看吧。”
“一九六六年二月在乌普萨拉。死者是十七岁的体操选手,名叫莲娜。她在某次班级聚餐后失踪,三天后尸体在乌普萨拉平原的一条壕沟中被发现,离城区相当远。凶手是在他处行凶后弃尸于此。这起谋杀案引起媒体高度关注,但始终没有报道关于她死亡的真正情形。我读了尸体解剖报告,这女孩受到极残忍的虐待。凶手用火烧她,她的双手和胸口严重灼伤,全身也有多处被反复烧灼。在她身上还发现石蜡的痕迹,显示凶手用了蜡烛,但从双手焦黑的程度看来,肯定是被放在更强的火上烧。最后,凶手锯下她的头,丢在身体旁边。”
布隆维斯特脸色发白,低呼一声:“天哪!”
“在《圣经》里找不到吻合的内容,但有几段提到燔祭与赎罪祭,有些地方还建议将献祭的牲畜——多半是牛——切成块,让头和脂油分离。还有火也让我想到第一起命案,就是发生在赫德史塔这里的蕾贝卡案。”
傍晚时蚊子开始涌现,他们便将院子的桌子清一清,转移阵地到厨房继续讨论。
“你没有找到确切的《圣经》出处并不重要,这不是出处的问题,而是变态地模仿《圣经》中的内容——应该说是断章取义的联想。”
“我同意。其实根本说不通。举例来说,《圣经》上说和有月事的女子发生性行为,两人都必须从民中剪除,如果照字义解释,凶手就应该自杀了。”
“所以这些线索代表着什么呢?”布隆维斯特大声说出内心的质疑。
“你那个海莉要不是有怪癖,就是肯定知道这些命案之间有关联。”
“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六年,也许之前和之后都还有。一个极度病态残酷的连续杀人狂,至少在十七年间不断屠杀女性,却没有人发现其中的关联,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
莎兰德将椅子往后一推,又从炉上的壶中倒一些咖啡,接着点了根烟。麦可暗咒一声,却仍从她那儿偷一根来抽。
“不,没有那么不可思议。”她说着竖起一根指头。“二十世纪期间,瑞典有几十件女性被杀的悬案。犯罪学教授裴森曾经在电视上说过,瑞典的连环杀人犯极少,但很可能有一些从未落网。”
接着她又竖起另一根手指。
“这些命案发生在一段很长的期间内,而且遍及全国。有两件时间很接近,都在一九六〇年,但情况却截然不同——一个是卡尔斯塔德的农妇,一个是斯德哥尔摩的二十二岁少女。”
第三根手指。
“没有明显可见的模式。命案发生的地点不同,没有明确的手法特征,不过有一些情况确实重复出现。动物、火、严重性侵害,还有如你所说,以变态手法模仿《圣经》内容。但似乎没有一个警探从《圣经》的角度来诠释任何一件命案。”
布隆维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纤瘦的身躯、黑色无袖紧身上衣、刺青和穿在脸上的环,让莎兰德看起来很突兀,至少在海泽比的宾馆小屋里很突兀。晚餐时他试着和她闲聊,她却沉默得近乎无礼。然而一旦工作起来,她又像个不折不扣的专业人士。她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公寓也许乱得像被轰炸过,她的思绪却是有条不紊。
“一名乌德瓦拉的妓女在工厂外被杀,和一名牧师的妻子在瑞若比被勒毙,房子又被纵火,这两个案子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我是说如果没有海莉给我们的线索的话。”
“所以下一个问题来了。”莎兰德说。
“海莉到底是怎么卷入这一切的?她,一个受到周密保护的十六岁女孩。”
“答案只有一个。”莎兰德说道:“一定和范耶尔家族有关。”
当晚十一点,他们已经探究完这一系列谋杀案,并反复讨论其中可能的关联性以及相似处与差异处的小细节,弄得布隆维斯特头晕目眩。他揉揉眼睛、伸伸懒腰,问莎兰德想不想出去走走。她的表情显示她觉得散步是浪费时间,不过口头上还是答应了。布隆维斯特建议她去换上长裤,因为蚊子很多。
他们逛过游艇码头后,经由桥下走上马丁住的岬角。布隆维斯特指着各栋屋宅,向她介绍里头住的人。来到西西莉亚家门前时,他有点吞吞吐吐。莎兰德好奇地瞅他一眼。
他们经过马丁的汽艇,到达岬角,然后坐在石头上共抽一根烟。
“其实还有一个关联。”布隆维斯特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也许你已经想到了。”
“什么?”
“她们的名字。”
莎兰德想了一下,摇摇头。
“都是《圣经》中的名字。”
“不对,”她反驳。“《圣经》里哪有莉芙和莲娜?”
“有啊。莉芙象征‘生存’,也就是夏娃。来,猜猜看——莲娜是什么的缩写?”
莎兰德气恼地皱起脸来。他反应比她快。她不喜欢。
“玛德莲娜 45 。”她说。
“妓女、第一个女人、圣母玛利亚……全都有了。实在太怪异了,恐怕连心理学家听了都要头晕。不过关于名字,我还想到另一件事。”
莎兰德耐着性子等他继续说。
“这些显然都是传统的犹太名字。范耶尔家族里有太多反犹太、纳粹与阴谋论的狂热分子。我唯一见到哈洛德那次,他就站在大马路上咒骂自己的女儿是妓女。他和女人之间肯定有问题。”
回到小屋后,他们准备了消夜并煮了点咖啡。麦可翻阅着阿曼斯基最欣赏的调查员为他所作的将近五百页的报告。
“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这些事证,确实很了不起。”他说道:“谢谢,也谢谢你愿意到这里来向我报告。”
“现在怎么办?”莎兰德想知道。
“明天我会去和弗洛德谈,让他准备付你钱。”
“我指的不是这个。”
布隆维斯特看着她。
“我想……我请你做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说。
“我还没完。”
布隆维斯特背靠在厨房墙上,与她四目交接,从她眼中却看不出所以然。半年来,他一直是独自调查海莉的失踪案,如今出现另一个人——一个经验丰富的调查员——领略了其中的牵连。他一时冲动作出决定。
“我明白,这整件事也让我很焦躁。我会找弗洛德商量一下,再请你当一两个星期的……研究助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付他给阿曼斯基的酬劳,不过让你有足够的生活费应该办得到。”
莎兰德忽然对他微微一笑。她不想被摒除在外,即使拿不到钱她也愿意做。
“我要去睡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两分钟后,她打开门探出头来。
“我觉得你想错了。那不是一个误解《圣经》的病态连环杀人犯,只是一个痛恨女人的普通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