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无线电(2/2)
“还有这个。”彻平无视师父的心狠手辣,陆续掏出带来的东西,“瓶子里是粥。”
“谢谢,不过我又不是拉肚子……”
“看护一定要有粥,对不对啊师父?”
“没错。”
“看护?”国政有种不祥的预感,眼神游走在源二郎和彻平的脸上,“谁要照顾谁?”
“我照顾你啊。”源二郎强有力地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国政把脸埋进枕头里,连反对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了,腰痛带我也买来了。骨科医院的老板趁台风休息,睡得正香都被我敲醒了。”
“嗯,总之多谢啦。那边衣柜里有毛巾。”国政担心浑身湿透的彻平,指了指房间一角。
“不用不用,”彻平站了起身,“师父暂时会在有田大爷家住下来对吧,我会好好看家的。”
“麻烦你了。就算我不在,每天也要画十五张草图哦。之后我会再确认的。”
“遵命!”彻平满是干劲地答复后,又突然扭扭捏捏起来,“那个,我能把麻美叫到师父家一起住吗?”
“没关系倒是没关系,为什么要把她叫过来呢?”
“最近我们只要在家里亲热,住在隔壁的家伙就会猛敲墙壁。”
“你个混球,这是要把我家当情人旅馆用啊,胆子也太肥了吧。”源二郎拍了拍彻平的屁股,他呵呵笑出声来,掩不住内心的得意,“好吧,随你便,但活儿一定要给我好好干啊。”
“遵命!有田大爷,再见,好好照顾身体。”
彻平迈着欣喜若狂的步子,像是暴雨没有来过一样,就这么回去了。
不愧是什么师父出什么徒弟。国政用冰敷着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国政年轻那会儿,根本无法想象男女婚前交往如此亲密。
“喂,你是不是太纵容彻平了啊?”
“嗯?也没什么不好吧。”源二郎打开腰痛带的封口,读起了说明书,“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嘛,政你那时候不也一样?”
“我又不是你,怎么会那样。”
“又来了又来了。过分夸大过去,说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也好,玩过很多女人也好,都不过是证明你已经成了老头。”源二郎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一手拿着腰痛带,一手帮国政翻了个身。“先把腰治好,变回原来的你吧。好不?”
“你能不能给我回去啊?”国政被源二郎像卷紫菜卷一样推到被子上,满眼泪水地哀求着。
源二郎无视国政的抗议,赖着不走,还麻利地干起了活。掸掸房间的灰、看看厨房储备的罐头有没有过期、整理壁橱,再用吸尘器抽干装有冬被的被褥压缩袋,都是些今天不干也没差的事。反倒是国政因此各种走霉运。被灰尘呛到不说,还要躺着擦罐头上的锈迹,迷迷糊糊想要睡,又被噪音吵得心烦。
临近傍晚,y镇终于脱离台风圈。源二郎打开卧室的防雨门。
“政,快看,云退去的这架势,好壮观啊。”
灰色的云层不停变幻着形状,透过缝隙可以窥见茜红色的秋日天空。明天一定是晴天吧。
“我去商店街买个晚饭就回。”源二郎说,“有什么想吃的吗?”
“风还很大,还有罐头,今晚随便吃吃就好了。”
“总要买些药膏备用吧。我马上就回。”
源二郎乘坐的小船的马达声消失在航道尽头。
受台风影响水量上涨,今天的水速应该很快吧。应该再好好说说,不让源二郎去就好了。人一旦处在行动不便只能等待的情况下,心里便会不断滋生不安的种子。
国政感到心中有些没底。他不想让源二郎经历同样的感受。
一直以来,国政的性情都有些扭曲。他觉得就算自己死了,别说分开住的家人,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源二郎,说不定也不会觉得难过。谁叫他一心就念着他那年轻的徒弟。但这次扭伤腰却让国政恍然大悟。还是不要再自寻烦恼了。不能比源二郎先死。不想比他先死。
国政想要尽量活长一些,好来照顾源二郎。当然,源二郎不仅在本市有很多老相识,还有彻平,就算不管他,也不会落到孤独终老的下场。只不过,和源二郎走过同样的时代,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就只有国政。他没有办法放下妻子先逝、连血脉相连的孩子都没有的源二郎。也不想置之不理。
源二郎完全不知道国政的决心和担心,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安然无恙地买完东西回来了。
“暴雨果然很猛啊,连理发店的招牌都被吹走了。”源二郎淡淡地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没有精神。
“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国政问道。
源二郎一口咬定说没有,走向楼下的厨房。厨房传来像是祭典时敲的太鼓般的声音,应该是在做菜吧。国政刚做好准备迎接这谜样的晚饭,就看到源二郎双手端着托盘回到卧室。
国政看了眼放在枕边的盆子,双眉紧皱。“你不是出门了吗?”
“嗯……”
“那晚饭为什么还是粥啊?”
“粥也没什么不好啊。小问题就不要斤斤计较了。”源二郎笑了笑。
饭好像煮失败了。晚上这顿只好用羊栖菜和粥来对付。国政因为起身困难,便侧着身子用叉勺进食。
“我喂你吃吧。”
国政小心翼翼地拒绝了源二郎的提议。他一边吃一边观察,总觉得源二郎的神色有些异常,好像明显在哪里见过。小时候误放走邻居养的鸡的时候,喝醉后掉进荒川差点溺死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国政用吸管喝完饭后的茶,又问道:“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破事?”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你那张跟吞了青蛙一样的脸,谁不知道。”
源二郎把交叉盘着的双腿换了个顺序,不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那个……客厅桌子上放着寄给你女儿的东西吧。那里面放的是什么样的毛巾?”
“是商品券。”
“什么?”
“快递单上写的是‘毛巾’,那是假的,放的其实是商品券。为了给孙女庆祝七五三。”
“多少钱的?”
“三万日元。”
“豁出去了啊你。”
“偶尔花花也无所谓吧。反正也不怎么见面。”其实是不让我见她们啊。国政在心里暗暗自嘲。他开口问源二郎:“东西怎么了?”
“对不起!”源二郎低着头,“东西沉了。”
“沉了?”
国政歪了歪脑袋,瞬间没能理解源二郎话里的意思。源二郎顶着发光的秃顶,拼命解释了起来。
“不是,我想着说买东西顺便帮你把东西给寄了,结果船开着开着忽然刮起阵风,箱子‘嗖’一下就飞走了。当然我也想要去捡的,没想到一眨眼箱子就沉水里了,还‘噗噗’地冒泡。”
“镇定。”国政安抚着不停冒出拟声词的源二郎,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源二郎再次低头道歉,“我会赔你的。”
“没关系。”
“但三万对你来说是大钱吧……”
众所周知,对于靠储蓄和年金过活的国政来说,三万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源二郎也是好心想帮他把东西寄了,总不能怪风。只能说商品券沉了这件事是场不幸的事故。
“不用了。”国政发自肺腑地说,“不要再想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再说,本来这商品券也不是孙女要他送的。就算东西好好送过去了,说不定也会被放到一边,开都不会开。
看到国政的笑容,源二郎只好顺他的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许是心理负担轻了,源二郎又恢复了以往的德行。
他顶着浴后还冒着热气的脑袋,铺好自己那份被褥,接着端来装有热水的洗脸盆和毛巾,对国政说:“我帮你擦擦。”
“新陈代谢一直在降,没那个必要擦。”
虽然国政拒绝了,但源二郎根本没听他的话。又是猛擦背,又是往他腰附近贴新的药膏,又是帮他翻身重新系好腰痛带,国政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源二郎很是得意,感觉自己把所有应该做的事都做了。
“怎么样,有我在真好吧。”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说完这句话,便关掉了寝室的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被子里躺了一天,国政怎么也睡不着。加上腰痛,翻身也很困难,只好盯着昏暗中源二郎的侧脸。
“喂,源。”
“嗯?”
“你有想过死后的事情吗?”
“你这是担心葬礼吗?”源二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犯困,“想那么多干吗?死人也不能指挥自己的葬礼。”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死后的世界。”
没有回应。旁边的被褥传来厚重的呼吸声。
真是麻烦的家伙。
好想念一个人安然入睡的夜晚。国政又气又想笑,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隔壁的噪音,这回又加进了磨牙声。
三天后,国政能正常走路了,源二郎便回家了。之后好长时间没再出现。
彻平代替不能搬重物也不能弯腰的国政去买东西,再将食物送到他家。据彻平透露,“师父非常忙。七五三的订单一直源源不断,还要做正月用的簪子设计,所以……”
七五三啊。国政想起在水上消失的商品券,内心微微有些郁闷。是应该重新准备贺礼,还是应该装作不知道呢。
在因为腰痛呻吟不止的时候,他甚至开始同情没有孩子的源二郎。但也许这只是傲慢或多管闲事。就算他有妻子、子女和孙子,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和他们相处。
在担心源二郎之前,我自己首先必须得做出点改变。
国政在内心数叨着自己有多不中用。他看了眼正在喝茶的彻平。源二郎的这个年轻徒弟啊,也许是因为连着好几天和麻美尽情享受二人世界,笑嘻嘻的,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
“不过有田大爷,您能恢复得这么快,真的是太好了。”
“不好意思,还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麻烦。”彻平笑着摇了摇手,“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什么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师父也吩咐我好好给您搭把手。”
“你们现在不是忙的时候吗?”
彻平又摇了摇手。“我一点也不忙。上次给师父看了我画的草图,结果被师父狠狠训了一顿:‘这是什么,死前的金鱼吗,你个白痴。’虽然我本来想画的是鲷鱼……能早点出道就好了。”
彻平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可笑。国政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急。你还有很多时间。”
腰伤恢复得很快,几天过后,国政甚至连散步都不成问题。虽然还不能脱离腰痛带,但为了尽快康复,他也会在镇上随便转转。
商店街的装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红叶图样。天空澄净高远,风儿干燥清爽。
喜欢秋天。秋天虽然是短暂的季节,你却能从中感受到它为防御突降的寒冷而滋生的无限活力。
话说回来,孩子们怕是不怎么会说“喜欢秋天”。国政莞尔一笑。他小的时候喜欢夏天,因为夏天可以游泳,还可以捕昆虫,是游戏很多的季节。秋天却是可有可无的季节,尽管源二郎会因为彼时好吃的红薯而欣喜若狂。
别说人生的秋天,现在简直已经踏进了人生的冬天。也许正因为此,秋天的好才慢慢入了眼。国政在商店街买好晚饭的小菜,然后在拐角的复式房屋前停下了脚步。偷偷透过玻璃门往里瞅,看见源二郎穿着浴衣正对着工作台。彻平端坐在他的旁边,发现国政后,便飞奔了过来。
“有田大爷,这可不行,你为什么不叫我!”彻平从国政手上接过购物袋,催促他赶紧进门坐坐。
不过,就算是两人聊天的时候,源二郎也没有抬起头。国政走进工作室,盯着源二郎手头的动作。源二郎正灵活地操作着用惯了的镊子,一门心思集中在细工簪子的制作上。
一转眼,他便折好那两厘米长的白色方形绢布,并排放在糊板上。像机器一样准确的手法。彻平端来茶,看向源二郎的眼神里满是担心。“师父说想到个好设计,午饭都没吃忙到现在。”
“照这个进度,应该能准时按日期发货吧。”
“这个不好说啊。师父的干劲有一阵没一阵,说不定明天就厌了。”彻平数着扎好的订单,口吻透着股老练。
结果,在国政待着的十几分钟,源二郎一次都没有停过手上的活。搞不好连国政来了都不知道。不过,他也确实不可能每天集中到这份儿上,应该不久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之前吊儿郎当的源二郎,让彻平失望吧。
源二郎心情起伏很大,展示为人师的威严及典范什么的,一年有那么几次就够了。国政觉得这样挺好。源二郎做的簪子细腻而美,细腻到像是摄取了他的生命一样,给人一种不吉利的感觉。总觉得用灵魂来工作的他看上去有些吓人。
“跟他说差不多就得了。”国政仔细叮嘱提着购物袋跟到家门口的彻平。
说是这么说,上了年纪就意味着没什么可做的了。
国政把时代小说的文库本放到桌子上。用老花眼追着文字看纯是活受罪,腰痊愈之前也不能出门,又不能打扰一心做簪子的源二郎,只好每天过着无聊透顶的日子。
再不制造点乐趣,真的会呆掉。他心里一清二楚,不过谁叫自己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呢。也没可能突然想起想做的事,国政索性从座椅上起身,为晚饭做准备。
“站的时候要绝对小心。”国政意识到自己正护着腰自言自语,“哎呀呀”地摇了摇头。透过客厅窗户看过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国政打开灯,在厨房做起了豆腐味噌汤,再把从熟食店买来的金平牛蒡盛到盘子里。
只有这些,怎么着都有点冷清。
麻烦是麻烦,还是再做一道别的吧。国政翻起了冰箱。这时,河道上传来小船的马达声,客厅的落地窗接着开了,源二郎说着话闯了进来。
“喂,政,也给我顿饭吃。”集中力的狂澜似乎已经从海面退去。
做个两三道,再加个小菜。国政缓缓地拿起了萝卜。拿起的动作也要小心。
新加的晚饭菜单有煎烤茄子、炖金眼红鲷和萝卜沙拉。源二郎瞬间便把它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啊,饱了饱了,谢谢招待啊。”
“你个浑球,来这儿干吗的?”看着不收拾餐具,而是舒适地打开报纸的源二郎,国政破口大骂。
“对了,差点忘了。”源二郎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桐木箱子,“你那个是孙女吧?”
“嗯。”
“那把这个当七五三礼物送给她怎么样?”
打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簪子。高雅的桃金相称的皮球,下面镶嵌着繁星般的花儿,白色的、米黄色的都有。作为给孩子用的细工簪子,用色多少有点土气,但这当中手工的精细与复杂却一眼便知。
“这段时间你做的就是这个?”
“对啊,虽然没商品券那么方便,想买什么买什么,不过我也只能给你这个了,原谅我吧。”源二郎满是歉意地说。
国政默默地看着华丽的簪子,脑海里浮现出源二郎做它时真挚的眼神。
看着一言不发的国政,源二郎有点不知所措,拼命解释了起来。
“你看,首先,这个跟什么颜色的和服都搭。我还参考了彻平的意见。还有,皮球和花能单独拆开戴哦,只要你拿过来,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拆。设计成这样,成人式时只戴花那部分就好了。”
“说什么成人式,你准备活多久啊?”
“啥?”源二郎笑了笑,“就算我死了,那时候彻平也成为独当一面的簪子职人了,后继有人啊。”
国政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惜没成功。空气热流凝结成块,胸腔有种堵塞的感觉。
“政?你是不是不喜欢啊?”源二郎看着国政垂下的拿着簪子的手。
“你没做这个就好了。”国政微微挤出点声音,“那些商品券,在沉到水里之前就已经是废纸了。”
一开始它们就不具备足以变幻为美丽的簪子的价值。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不也知道嘛,我老婆和闺女根本没打算七五三那天叫我过去,孙女早都不记得我长啥样了。麻烦你还专门给我做了个簪子……”
“你说你这个坏习惯啊,政。”源二郎轻轻地拍了拍国政的肩,“每次都这样,想要的东西说都不说就放弃。”
接着,源二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名片,在自己名字旁边用圆珠笔写下“吉冈彻平”几个字。“把簪子和这名片一起送给你孙女吧。你也添封像样的信啊。”
“知道了吗?!一定啊!”源二郎再三叮嘱后,便乘着小船回去了。
好歹洗完了晚饭盘子再回去啊!
国政在厨房收拾着餐具。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向前弯曲。照亮手头的荧光灯微微作响,听上去像是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
洗完手边的盘子,国政迷茫了一小会儿,接着写起了短信。
致小静:
七五三快乐。外公很开心小静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个簪子是外公的老朋友做的。喜欢的话就戴戴看吧。
和爸爸妈妈、外婆问声好。每天都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啊。
外公
修理工正在熟练地修着玄关的格子门。
“还没修好啊。”源二郎在门附近抽起了烟,一边观望着修理的情况。
“反正也没有什么会被偷走的东西。”国政站在源二郎旁边说道,“还有啊,再怎么闲也该有个度吧。”
“说到底这也是你弄坏的吧。”
凉风明显有了寒意。山上的叶子好像也真的开始变红。
国政经不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最终还是给玻璃店打了电话。
“对了,簪子送了吗?”源二郎察觉到自己形势不利,抢先一步换了话题,“马上就是七五三节了吧。”
“送了。”
“有联系吗?”
“没有。”国政双臂交叉在胸前,不让袭来的风夺走体温,“这样也好。”
就算不被欢迎也没关系。最想送的东西已经送到孙女那儿了,这就够了。国政心想。
一尘不染的玻璃嵌进格子门,修理完工。国政把钱付给玻璃店,转过身对源二郎说:“不进来吗?变凉了。”
源二郎叼着烟头蹲下,专注地看着玄关里种着的朱砂根的红色果实。也许是在想新簪子的样式。
“喂,源。”
“嗯,政。”源二郎蹲着抬起头,“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想过死后的世界,对吧?”
“你不是睡了吗?”国政出其不意地蹦出这话。
那个时候身心俱疲,所以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他感到有些羞耻。
源二郎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我没想过这个。我觉得不存在什么死后的世界。”
“很理性啊。”国政应了一声,莫名感到有些寂寞。
如果死后也能再见就好了。但国政和源二郎内心的某个地方清楚地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我在想……”源二郎把视线重新投向红色的果实,静静地开了口,“人死后去的不是什么死后的世界,会不会是亲密的人的记忆?我爸妈、我的兄弟姐妹、我师父、我老婆,是不是都进了我记忆里。打个比方,就算你先死了,在我死之前,你应该都会在我的记忆里吧。”
真像是源二郎的脑回路。国政微微笑了笑。“照你这么说,看来我得祈祷你不会得老年痴呆。”
“闭上你那狗嘴!”
国政看着骂街的源二郎,终于大笑了出来。
就算死了,也会活在亲密的人的记忆里。对啊,源,很好的想法呢。
和记忆里的死者一起活到生命的尽头。不要觉得自己是活在过去。比起新认识的人,死去的知己更多。活在这个年龄,早就已经是这样。
国政想象有一天,记忆中的源二郎会发来无线电,说现在就乘小船来接自己。两人一起坐着小船沿着水流驶向某人,比如说彻平的记忆里。
国政的生和死,变得无上幸福。
“已经到了在外面吸烟都痛苦的季节啊。”源二郎摸了摸肩,站了起来。
“在家里吸就好了嘛。”
“彻平会吵的。说什么烟丝会粘布上。好啦好啦,”源二郎推了推国政的背,“给我沏杯茶吧。”
“真不要脸,你倒是在你自己家喝啊。”
“免了。我今天可没有看订单或是彻平的脸的心情。”
“还要徒弟管,真是没用的东西。”国政揉了揉太阳穴,“话说你会付玻璃的费用吧。”
“哎、哎,不带这样的吧。这可是为了救你一命才打碎的……”
国政打开玄关的格子门,让唱反调的源二郎离开。他心想,才买的上等茶叶,怎么能泡给你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