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息烽烟·修罗场(2/2)
魇暝自赤邺边界上调过来的三万援军派上了大用场。怀古道四面围合的“口袋”已经完全收拢,将风郡大军彻底困住,并在两翼山崖之上占尽地利的军队夹击之下,又将被魇璃和鹰隼截断的风郡大军分割成了若干个无法相互呼应的残部。
时翔原本一心想凭借这场战争获取战功,作为与时羁相争的资本,却不想而今落得如此境地。败相已现,风郡的士气自然大受打击,有些人还在拼死抵抗,有些却已经无心恋战,然而四面被围,无处可逃。马嘶人嚎之中,不少人被自己的同袍撞倒,践踏,死伤无数……
他心有不甘,拍打翅膀落在右侧的山崖之上,将近处遭遇的几个忘渊弓箭手纷纷打落山谷,眼见远处又有接应的军士要围上前来,转眼看看山谷之中正与他的士兵搏命厮杀的魇璃,蓦然恶向胆边生,弯腰拾起地上的硬弓,将一柄长刀作为箭,瞄准了魇璃的后背。
魇璃一直困于风郡将士的车轮战中,本不提防有人在自己背后放冷箭,蓦然背心一寒,继而剧痛袭来,一柄长刀自后背穿入,腰间洞出,顿时血流如注!她挥剑架开周围递过来的刀枪剑戟,回首抬头,只见时翔面带狞笑,不由得心中大恨,将流苏叼在口中,伸手握住腰间洞出的长刀刀刃一声闷哼,已然将那带血的刀刃齐腰折断,随后反手掷出。
那断刀挟着一股劲力直取时翔的右眼,只听得一声惨叫,时翔捂着眼一个翻身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原本展开的铜翼来不及收拢,硬生生地撞击在山石之上,咔嚓一声,折断了左翼。
魇璃已然来不及去管时翔的死活,因为她周围的包围圈再度收紧,无数的敌人趁着她转身对付时翔,空门大开的时候,又攻了过去,一个个面色狰狞!
魇璃又痛又怒,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创口喷出一片血雾,瞬间寒气大盛,血雾化为无数暗红的冰晶朝四面八方激射开去,只听得 “簌簌”连响,原本围在魇璃四周正想取她性命的风郡兵将应声而倒,就好像骤然怒放的层层花瓣,尸体堆积足有五尺之高,方圆十丈之内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远处的风郡兵将胆战心惊,征战沙场多年,还没见过这样迅速而莫名其妙的死法,这一迟疑之间,就见尸堆中央的魇璃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地。
这一倒,无疑是缓解了周围风郡兵将的恐惧,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枭其首者,大功一件!” 一瞬间,无数的人影已经飞跃而起,朝着尸堆中央扑了过去!
鹰隼与两头巨狮的搏杀同样凶险,然而在这山谷之中体型越大,反而越是处处掣肘,初时他以一敌二,身处劣势,然而在他抓紧空隙,以虎尾鞭伤其中一头狮子的双目之后,形势已然逆转。鹰隼以逸待劳,逐个击破,方才腾出身来,在乱军之中搜寻魇璃的踪迹,骤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魇璃的嘶吼,紧接着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看到在数百丈之外,无数风郡兵将朝着一片尸体堆成的山丘扑过去,但不知为何,惨呼声大起,撕心裂肺,声声戛然而止,又频频响起。原本正朝此处飞扑的风郡士兵在哭喊着试图逃离那片尸山血海。
那尸体堆成的小山之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却是魇璃披散长发、双目泛出紫红色精光、神情漠然,一剑一锥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些
惊慌失措的溃败敌军招呼过去,仿佛一尊嗜血的凶神!
她的周围已经堆积了许多死相恐怖的尸体,无不是缺胳膊断头,黏稠的血液溅满了她身上的皮甲,一柄长刀穿透了她的背部,直至没柄,而从腰间穿出的部分,已被折断,流挂着血浆。
剧痛与愤怒之中,她的思绪已然凝固,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字——杀!杀,杀,杀!
试图负隅顽抗的,杀!打算逃之夭夭的,杀!
即便是负伤倒地,哀哀告饶的,也杀!
就像是这苍茫冷酷的六部戮原的化身,她就是杀戮,杀戮就是她。
即使是若干年以后,那场战争的幸存者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寒。
鹰隼大吼一声,巨大的虎躯腾空而起,朝着那片尸山血海奔去,到了近处将身一晃恢复人形,一面呼喊魇璃的名字,一面伸手去阻拦魇璃继续带伤追杀敌军。
不想此刻魇璃伤重,已然失去了神智,就连他也认不得,将身一侧甩开他的手臂,接着手里的兵器直接朝他招呼过来!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快得连鹰隼都措手不及!
鹰隼急急地闪避,偷得一个破绽劈手夺去魇璃左手的流苏,再顺势震飞了魇璃右手的金翎剑,随后闪到魇璃身边将她一把揽住,却觉着魇璃此刻力大无穷,可此时她身后还插着那把断刀,若是触动断刀,少不得会加重伤势。这样的情况下,他只好选择劈掌在她后颈一击,原本在死命挣扎的魇璃不再动弹,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颓然倒在了他的怀中。
此刻北冥大营进攻的号角声响起,无数将士士气如虹,追赶着风郡的残部,越过鹰隼与魇璃的身边,朝着怀古道的另一端不断缩小着包围
圈……
鹰隼也顾不上其他,只是翻过魇璃的身体,小心检视那柄断刀的情况。这一刀甚是凶险,创口贯穿后背前腰,即使魇璃体质特殊,也无法保证生命安全。断刀在体内,虽然堵着伤口,血液不会大幅度喷涌而出,可也会直接影响伤口的愈合,无法止血…… 这个时候,无论是拔刀,还是不拔刀,都是凶险。
鹰隼心乱如麻,之前他之所以只身下谷去与千军万马相搏,就是不想让魇璃也犯险,不料魇璃并没有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只停留在山崖之上,而是也加入了混战。而今虽然战局已定,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敢想下去,手悬在断刀的刀柄之上,微微发抖。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握住刀柄快速地将断刀拔了出来。刀一离身,顿时血如泉涌,但是很快,血液又开始自动倒灌,没入创口。
鹰隼稍稍松了口气,撕开身上的战袍,替魇璃裹好伤处,正准备将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忽而眼前一黑,四周瞬间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场战争自午时打响,到如今也不过才过去三四个时辰,这天不可能黑得这么快,而且就算是天黑,也不会是这样一瞬间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怀古道的喊杀声很快静了下来,紧接着北冥大营的方向鸣金收兵。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再胡乱打下去,唯恐误伤自己人。何况已经四面围合困死了风郡的残部,也没有必要再冒险追击……
当魇璃苏醒过来,最早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摇曳昏暗的火光,一只罐子悬在那堆火上,在火苗的舔舐下发出咕嘟咕嘟的细碎声响。罐口摇曳的白色热气把浓浓的药味发散到了这座临时扎就的营帐的每一个角落。她稍稍动了动,试图撑着床榻坐起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使得她顿时身体僵化,好半天才“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她想起来了,自己身上有伤,是那个该死的风郡老四偷袭了她……而后的情况她已经全不记得了。魇璃伸手试探着摸了摸腰间的伤处,发现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过,再扯过盖在身上的物事一看,是一件银白色的大氅,是大皇兄的大氅。
这个时候,营帐门口的毡子被拉开了,魇暝与鹰隼一前一后地进来,看到魇璃醒了,都是心头一宽,异口同声地说道:“璃儿醒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很快,魇暝转头看了看鹰隼,似笑非笑,他早看出自己的妹妹和鹰隼之间不寻常,也乐见其成。鹰隼骤然惊觉失言,却是一时高兴,僭越了君臣之份,然而魇暝那看穿一切意味深长的一眼,却使得鹰隼没来由地耳朵一红。
魇璃见了兄长和鹰隼,也是心中一喜,又要撑着身体坐起来。
魇暝人已经快步到了榻前扶住魇璃的身体:“别乱动。”话是这么说,人已经顺势坐在榻边,让魇璃靠在自己身上,“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这次的大战我本不该让你介入,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魇暝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起初鹰隼抱着伤重昏迷的妹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怕她过不了这一关,幸好天可怜见,总算有惊无险。
魇璃笑笑打起精神说道:“我没事,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魇暝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转眼看看鹰隼:“你身上有伤,这事你就别再管了,好好养着。”
鹰隼叹了口气:“大殿下还是告诉帝女吧,无论说不说,她都会为此事劳神。”说着走到火塘边看看罐子里熬煮的药汤,自旁边的案几上取来一只碗和调羹,从罐子里滗了半碗药汤,端到魇璃榻前,“风郡的军队被困在我们的包围圈中已经三天,只是仗没法打下去了。” 魇璃心念一动,沉声问道:“难道……天君已经出面了?”
魇暝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就在我们乘胜追击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瞬间变得一片暗黑,伸手不见五指,战事不得不停了。” 鹰隼将药碗送到魇暝面前托着:“天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风郡战败,所以使神通止战。原本我们预计他会派使者下来调停,但是这都第三天了,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魇暝一手揽着魇璃,一手从碗里拾起调羹,将滚烫的药汤缓缓搅动,散散热气,才舀了一调羹汤药,小心地吹了吹,送到魇璃唇边:
“以风郡与天君的渊源,他早该出面,只是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魇璃听话地靠在兄长的怀中缓缓地喝完药汤,精神好了许多。她琢磨了一阵子开口说道:“他是在等一个台阶下,暝哥哥,我想是时候和那个人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