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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息烽烟·问鼎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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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大营的阵营中有几处重兵把守的营帐,皆是帐外五百刀斧手,账内十数精兵镇守的。然而其中只有一处是真正看守要犯的重地,其余的不过故布疑阵。

魇暝已与尅王商议妥当,一并到了此处。鹰隼摒退帐中横戈以待的将士,这偌大的营帐顿时显得宽敞了起来。营帐的正中是一只一人高的精钢笼子,四角都被粗如臂的锁链固定在巨大的铁地桩上,地桩深扎入地里,遍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撼动。笼子上搭着几层厚重的毡布,却掩盖不住里面的寒气森森。淡淡的白雾时不时地从毡布下面溢出来,越靠近,越冷。

鹰隼一把扯开毡布,笼子里是一整块巨大的坚冰,冰里是一个身着金甲,浑身缚满粗铁链的魁梧男子,正盘腿而坐,闭目垂首。

尅王死死盯住他喃喃言道:“果然是风郡的第一勇士,时羁太子。” 魇暝微微点头,伸出右手捻了个法诀,轻叱一声:“融!”那坚冰瞬间分崩离析,分裂成一堆碎冰。

半埋在碎冰之中的时羁浑身还罩着一层白霜,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阴翳的眼神从这帐中的三个人一一滑了过去,随后微微晃了晃脑袋:“梦川的大殿下,忘渊的尅王,人倒是来得挺整齐的。我猜我那不成器的四皇弟应该已经吃了你们的大亏了吧?”

魇暝冷笑一声:“没错!他带出来的四十万兵马已经折损过半,剩下的全被困在怀古道中。”

时羁叹了口气:“这个废物急功近利,手握重兵也不知道善用,自寻死路与人无尤。不过……”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你们这个时候来见我,可不是为了耀武扬威的……想必是这仗再也打不下去了吧?”说罢索性将身朝后一倒,箕踞而坐,神情倨傲无礼。

鹰隼冷声喝道:“时羁太子,而今你已是阶下囚,如此托大对你没好处。”

时羁转眼看看鹰隼,继而哈哈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你挺有本事,不过你还没资格跟本座说话。”说罢又把眼光移过魇暝和尅王的脸,最后定格在自己的靴子上,“你们二位也一样。本座知道你们来找本座是想谈什么,不过你们都不够格。那个女人呢?叫她出来跟本座谈。”

尅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面色铁青:“大殿下,看来不让这厮吃点苦头,他是不会乖乖听话的。”说罢只听得簌簌几声,困住时羁的笼子已经长出了无数金钢尖刺,最长的就离时羁的眼睛不过半分。

魇暝摆摆手,走到笼子边:“时羁太子到底是风郡储君,大加折辱也非我梦川待客之道。只是而今贵国的残部陷于生死之间,难道太子殿下就一点也不以他们的性命为念吗?”

尅王见魇暝出面,也不能真伤了这风郡太子,只好冷哼一声,收了神通,那布满利刺的笼子又恢复了常态。

时羁并不为所动,反而打了个哈哈:“本座为何要以他们的生死为念?老四带了这帮蠢材来吃这败仗,损失越大,则过失越大,将来本座挽回颓势,则自然更能服众。你们若是能穷追猛打,那就请啊。”

魇暝拍掌冷笑道:“人都说风郡的时羁太子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而今看来果然不虚。只是若是让你军中将士知晓你视他们为草芥,恐怕日后会拥戴你,为你效命的人只会有减无增……”

时羁抬起眼皮看了看魇暝:“大殿下不必枉费唇舌,本座说了,要谈,本座只跟那个女人一个人谈。”说罢,索性闭上双目,鼻息粗重,竟然打起呼噜来,直接把魇暝等人晾在一边。

“我在这里。”魇璃掀开了营帐的毡帘。鹰隼见她拿手撑着腰,故作轻松,其实手肘微微发抖,心知她必然是强忍疼痛,也不由得心中担忧,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

魇暝见得她突然出现,眉头微皱,接手把她扶住:“为兄让你好好歇着,怎么又到处跑……”

魇璃对兄长笑笑:“我已经大好了,既然时羁太子想见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笼子里的时羁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很好,你留下,其余诸位请回吧。”

魇暝看看时羁,虽知道这厮被困住,威胁不到任何人,但也不放心魇璃一个人去面对,低头见魇璃一脸的笃定,方才缓缓地松开手。与鹰隼和尅王一道退出了营帐。

魇璃走到笼子前,与时羁四目相对片刻,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

时羁笑了起来:“难道不是你有求于我才对吗?”他两腿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走到笼子边,用头顶住笼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魇璃。

魇璃笑笑:“我为什么要求你?而今你的人被困住,我们若是今天高兴,今天就把他们一锅端了,明天高兴,明天就能把他们全宰了。就算我们不动他们,只要继续耗下去,他们一路奔袭,只求速战速决,所带的干粮饮水有限,也注定耗不了多久。”

时羁叹了口气:“你我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拿这些无关紧要的来夸夸其谈,兜圈子。杀人要是能解决问题,这世上的事可就简单很多了。别说你们只是困住了我风郡军队,就算现在是一人一把刀架在那些废物的脖子上,你们也不会再砍下去。因为……”他的双眼朝着上面翻了翻,“他不答应。”

魇璃饶有兴趣地看着时羁,拍拍手:“厉害厉害,太子殿下,你虽困于樊笼之中,倒是目光如炬嘛。”

“没有你厉害。”时羁摇摇头,长吁短叹,“这段时间我虽被困,但也没闲着,思前想后也想明白了好些事。从你设计擒我……不对,应该是你若干年前在宫中和我第一次作对开始,你就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想法和实力。那日你在池中激我,令我求而不得,心浮气躁;在回廊再次激我,是令我气急败坏,报复心起;然后以沅萝那个贱人为饵,引我入局。其目的不仅仅是以我为人质,保你顺利回梦川,也是为今日的天道大战找好下台的台阶。”

魇璃默然,许久才说道:“太子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起初我擒你,只是希望止战,我还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希望没有你统兵,而风郡也有所顾忌,不会提前开战。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仗到底还是打起来了。”

时羁目光灼灼看着魇璃:“事到如今你究竟在谋算什么,不如开门见山地说。”

魇璃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并非我一人之心,梦川与忘渊两部结盟所求的只是三分六部戮原,从此边界之上,再无刀兵,三部共存。” 时羁哈哈大笑:“凭什么?赤邺与藤州的外疆早就是我风郡囊中之物,凭你困住的这几十万人命,就指望三分六部戮原,让我风郡把那两

块疆域吐出来,简直异想天开!”

魇璃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没有这么简单。离怀古道一役已经三天,我梦川业已增兵,屯兵边界之上。你风郡援兵困于蛮乌城之后,还在与我梦川夺下蛮乌城的守军胶着相抗。忘渊的大军也在赶来的途中,真正的天道大战一触即发。而今摆在赌桌上的是我等三部的国运和天道的气数。你猜高高在上的无上天君会不会容忍一千七百年前玉石俱焚的状况再次发生?”

时羁哑然,许久才长长呼了口气:“借天道大战倒逼天君,果然胆大包天。为了稳定局势,就算他有翻云覆雨之手,也不得不就范,果然厉害!”

魇璃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时羁:“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而今在六部戮原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筹码,和则共荣,不和则玉石俱焚。太子殿下身为风郡储君,也不希望将来接掌帝位之后,只得一片荒芜疆土吧?何况自打昔日的天道大战以来,这六部戮原六分之四疆域虽为风郡一部独得,但也不过时时派骑兵巡视,而未有进一步发展,算起来每年的军费支出,也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还不如舍小利而取大义,换一个天道太平。如果太子殿下能想通这一层,我们可以立即释放太子殿下,回风郡军中拨乱反正,收回旁落的兵权。”

“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带领部下反戈一击吗?”时羁问道。

魇璃笑笑:“大局已定,现在做的不过只是让所有人下得了台,太子殿下当然不会节外生枝。何况就算贵国能维持现状,拥有这两块本就不属于贵国的外疆,长途跋涉的巡防除了表面风光外,其实并无益处,于军费的开支也是每年都有的大笔损耗,何况靠骑兵或扎营也未必能保证对于这两块土地的实际控制权。若是贵国真吃得下去,也就没有盟军袭营还懵然不知的事了。得之其实不过是鞭长莫及、尾大不掉,还不如吐出来,这笔账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应该不难算的。”

时羁思索许久,方才微微颔首:“这局赌得挺大,几乎是你赢了。

我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从中斡旋,但是我也有两个条件。” 魇璃点点头:“太子殿下请说。”

时羁沉声道:“第一个条件,释放梦川与忘渊宫中的风郡质子,尤其是我的二皇弟时翱。”一直以来,救回一母所出的二皇弟就是他的一块心病,日后执掌风郡,他很需要这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在身边。而现在,就是跟梦川谈条件的好机会。

魇璃笑笑:“这个条件很合理,只要和谈顺利,三分六部戮原,三部共存,以往交换质子的做法自然不再合适。尽管说出你的第二个条件。”

时羁的嘴角露出一丝诡诈的笑:“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你做我风郡的太子妃,未来的风郡皇后。” 魇璃心头一寒,皱眉道:“太子殿下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时羁脸上的笑容分外快意:“既然要和谈,化干戈为玉帛,和亲便是最恰当不过。何况我已经看清楚你是何等人物,就算仅仅为风郡着想,也断然不会让你长久留在梦川。” 魇璃咬咬嘴唇:“魇璃只是一个小角色,不敢劳太子殿下惦记。” 时羁哈哈大笑:“身为帝裔,稳固江山便是一出生就背在身上的使命。皇子征战沙场、开疆辟土;帝姬和亲敦睦,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况且,要让我重回军中取回兵权,我必须得有一个妥当的说辞。在天君面前,我也有所交代。还有一点……”他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更为狡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喜欢那个戴鸟面的小子,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遂了你的心愿……”

魇璃的心仿佛沉入了寒潭之中,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大婚必须安排在两百年之后,给我一些与族人相聚的时间。”

时羁饶有兴趣地抬一抬眉头:“没问题,不过区区两百年,我可以等。”

魇璃沉沉道:“一言为定,静候佳音。”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只听得身后时羁的笑声异常畅快淋漓。

帐外的众人早已听得分明,此刻见得魇璃出来,心头可谓各有各的滋味。

对于魇暝而言,以皇妹和亲那是屈辱之事,而身为兄长,更不忍让妹妹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但事到如今,如不答应时羁的条件,便无法促成和谈,完成三分六部戮原,永熄争端的大业。若是拖得久了,再起了变数,那就世事难料了。

而尅王听得风郡梦川联姻,也不得不担心日后亲疏有别,这两部联起手来,忘渊便岌岌可危。思前想后唤过一名亲随,耳语一阵。那随从飞快地退了开去,于军营之中牵过一匹战马,策马奔忘渊报讯去了。

魇璃与鹰隼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许久方才对魇暝说道:“暝哥哥,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罢朝着营帐的另一边缓缓走去。

鹰隼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什么,人虽还杵在当地,心早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恍惚间听得魇暝说道:“去吧,替本座好好看着她。这事……她心里苦,却不能说。”

鹰隼心念一动,联姻之事非她所愿,岂能怨她?思虑之间已经追逐着魇璃的脚步而去。

两人在军营中一前一后缓缓行走,出了大营,远离大营的灯火,墨汁一样浓厚的黑暗开始若即若离地包裹着一切,纵然有零零星星的火堆在标示着四周的范围,但四周的一切却是静得出奇。

魇璃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怀古道的山崖边,停住了脚步。她望向风郡军队被困的范围,只见一片暗黑,纵然远处有灯火,也已经被黑暗叠嶂,就好像前路茫茫,云深雾罩的将来……

“我的决定,你会不会怨我?”魇璃的声音很疲惫,她吃力地弯腰曲腿,坐在了山崖的边上。

鹰隼摇摇头走到她跟前并肩坐下:“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我只是为你心疼,日后要以虎狼为伴,步步荆棘。”

魇璃转头借着黑暗之中暗淡的火光,看着鹰隼的脸,只见眼中柔情无限,不由得几分哽咽,两行珠泪滴落尘埃,嘴角反而露出一丝苦楚的笑容:“鹰隼……你这个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妒忌?”

鹰隼说:“我会,只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就像那日我们在冰峰之上,你说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一样,我也是知道的,这就够了,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情绪上。”

魇璃将身依偎在鹰隼怀中,喃喃言道:“你说的没错,从现在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就加倍珍贵了。哪怕只有两百年,我们也要把它掰成四百年、四千年来过,不然以后的黑暗岁月,可就连可堪回味的记忆都会很少很少了……”

两人相互依偎不再说话。浓如墨汁的黑暗中飘摇的几点微弱的火光,就像是甜蜜又苦涩、纠缠又克制的吻一样,无力却偏固执地燃。

而暗黑不见星月的天空之上,一对巨大的铜翼升腾而起,朝着风郡军队的方向飞去。

黑暗笼罩在怀古道上空,时间好像凝固了,所有的心都一直悬在一个前途未卜的迷障之中,即使是魇暝、魇桀、尅王。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即使有着十足的把握,绝对的优势,事情的发展也未必会按所期盼的方向走,何况上意难测……只有营帐之中的铜漏壶在有条不紊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怀古道之战后的第五天,外面的黑暗迸发出了一丝裂缝,有无数金色的大鸟挟着天光从裂缝中迂回地飞了下来,整整齐齐地盘旋着,缓缓地朝着地面延伸,就像是一座无比辉煌的天梯。天梯的上端隐于高远的天空中浓墨一样的黑暗,天梯的下端连接着怀古道中盟军与风郡军队交战的主战场,顶天立地,是那片黑暗之中无比炫目的存在。

天梯之上,有丝竹悦耳。十二名身披璎珞,头束双髻,腰系长裙,彩带冉冉逆风飞翔的美貌少女分别演奏腰鼓、拍板、长笛、横箫、芦笙、琵琶、阮弦、箜篌等乐器,顺着天梯旋转迂回的弧度缓缓飘飞而下。四周天花旋转,云气飘流。这些少女的面目一般无二,眉眼似开似闭,嘴角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圣洁而凝固,美到了极致,但也冷到了极致。

这是云天香姬,曾经为天道之中专师舞乐的天女,她们生于天道藤州无尽的花海莲心之中,以花香为食,无羽而能飞,舞能飞花逐月,歌能和仙乐飘飘,活色生香,乃是昔日天道极乐盛境之中最为绮丽的风景。

然而自打天道大劫之后,这样能凌空飞舞的天女便已经绝了迹。她们跌落于地,泥泞沾身,再也不能乘风而起,只能营营苟且,为了填饱肚子,沦为天道诸部权贵府上的歌姬。并不只是她们,自打天道劫难之后,所有天人都失去了极乐,堕落得与凡人无异……

战场之上多是少壮,但也不乏曾经见识过最初天道极乐盛景的旧人。此情此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就在这十二天女之后,又出现了一位一身白衣的美艳少妇,顺着金色的天梯拾级而下。一段不合时宜的雪白毛裘自右肩滚过,斜斜地收向纤细的腰间,那里悬着一把赤色弯刀,隐隐流转着火焰一样的光泽。一双微微上挑的美目微微泛出些碧泠泠的颜色,只是这眼神木然。也和那十二名云天香姬一样,美到了极致,但也冷到了极致,叫人不敢接近。

魇璃与鹰隼并肩而立,从紧握的双手感知到鹰隼心情的微微波动,她转眼看看鹰隼:“怎么了?我们不都希望着天君的使者来结束这场战事吗?”

鹰隼微微颔首,只是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炎刀天狐白隐娘。她的刀,是用我父亲的遗骨炼成的……”

魇璃轻轻叹了口气,靠在鹰隼胸前:“我明白你心里很难过,只是她而今已经是天君的使者,我们怕是奈何不了她。”

鹰隼伸臂环住魇璃,叹息着摇摇头:“我不是怨恨她以我父亲的遗骨炼刀,其实当年她潜入终南山偷盗我父亲的遗骨之时,我母亲震怒,本想置她于死地,是我通过轮回锁游说母亲放她一条生路的。” 魇璃不解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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