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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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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名宗三最近乐得手舞足蹈,身边总笼罩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暖烘烘、软绵绵、玫瑰色彩的馨香气息。连面对公家机关的破桌子孜孜不倦地工作时、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铝制便当盒里四四方方的米饭时、四点整就火急火燎地冲出门宛如强风蹿过街旁柳树时,周身都围绕着这样的空气。

因为一个月前,山名宗三刚迎娶了娇妻,两人还是恋爱结婚的。

有一天,四点钟一到,山名宗三便像刚下课的小学生一样归心似箭,不顾课长村山仍在收拾桌上凌乱的物品,就冲出公家机关,目不斜视地直奔回家。

阿花现在想必正系着红发带,倚在饭厅那只长方火盆边,凝望料理好的晚餐低声笑着(阿花这女人多爱笑啊)。她一定准备着等玄关格子门一开,便兔子似的跳上来,迫不及待欢迎我回家吧。哈哈,可爱的小东西——实际情况可能不是这样的,但如果将山名宗三沿路的心情加以图解就是如此。

“今天来吓唬吓唬那家伙。”

宗三走到家门前,边想边暗暗窃笑。他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打开格子门,拉开玄关的纸门,脱鞋时也小心不发出声响,一下子溜到饭厅前。

“马上就咳几声吗?不,等会儿,先瞧瞧她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宗三透过纸门上的破洞偷偷看了看饭厅,这一看不得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浑身僵硬。他万万没想到,里头竟上演着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

不出所料,阿花坐在长火盆前,桌上摆着晚餐,料理上头覆盖着布巾。然而,最重要的阿花并没有在呵呵地笑,不仅如此,她一脸严肃,潸然欲泣的眼紧盯着捧在手里的照片,又是亲吻又是拥抱,叫人看不下去。

不过,由于山名宗三早就心存疑虑,见状只觉胸口一刺,心脏突突乱跳。他悄悄退到两三张榻榻米后,而后故意踩出沉重的脚步声,粗鲁地打开纸门,说:

“喂,我回来了。”

他一副“怎么没出来迎接我”的神情,一屁股在长火盆对面坐下。

“哎呀!”

阿花惊叫,倏地将照片塞进和服腰带,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结结巴巴,但总算是沉住气开口:

“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真对不起。”

那格外贤淑的口吻全是骗人的,宗三心想。她把照片藏起来的举动,绝对没看错。开门前,宗三还小小自恋了一番,但见她窘迫的模样,想必不是自己的照片。一定是那家伙,可恶的课长村山的照片。

宗三这么怀疑是有理由的。

新婚妻子阿花是课长村山的远亲,曾寄住他家很长一段时间,因着缘分嫁给宗三。不必说,牵线的当然是村山。村山虽位居课长,但十分年轻,年纪与宗三相差不远,尽管有家室,妻子却是街坊间出名的丑八怪。一旦心生疑窦,便觉得事事有蹊跷,如今也不知道宗三是不是傻乎乎地接了别人不要的二手货。

再说还有一件可疑的事,阿花时常去拜访村山家。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光宗三所知,她已去过四五趟,有几次甚至深夜才回来。

宗三天生是个醋坛子,越想越不甘心,气得胸口都快炸裂了。然而,夫妇俩依旧没事似的吃完晚饭,只是不像平常那样有说有笑,宗三又不好在没问清真相前把自己关进书斋,于是两人只能莫名尴尬地面面相觑。

“那到底是谁的照片?”

宗三总算忍住不断涌到嘴边的这句话,静静观察阿花的一举一动。这个善嫉的丈夫十分阴险,认为就寝前,阿花肯定会把照片收到某处。他打算弄明白后,晚点再去找出来。

过了一会儿,阿花默不吭声地站起,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不是厕所的方向,似乎是往储藏室。身为穷酸腰便 [1] 的宗三,因父亲是下级武士,房子虽旧,储藏室却十分宽敞。那么,阿花是打算把照片收到柜子里吗?储藏室柜子很多,事后再找会搞不清究竟是哪一个,还是跟踪阿花比较好。于是宗三悄悄起身,像条影子般尾随着老婆。

果不其然,目的地是储藏室。阿花刚进去,还在摆弄柜子的锁。不知她打算收进哪个柜子的抽屉?幸好纸门上有个破洞,宗三凑上前。然而,室内仅装着一只两房共用的五瓦灯泡,加上洞的大小只够一只眼偷看,他煞费了一番工夫才瞧清楚,是正对入口的橱柜左上方的小抽屉。只见阿花将东西朝那儿一扔,啪的一声关上抽屉,匆匆就要返回门口。

撞个正着可不妙,宗三逃回饭厅,点燃敖岛牌香烟 [2] 便往嘴里送,大口抽烟佯装没事。

接着,两人互瞪似的对看着,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但任何一方都未主动说破,只意兴阑珊地闲聊两三句,转眼就到了九点。宗三心底有事,尽管时间还早,仍勿勿先上床。

深夜,宗三辗转反侧,听到阿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心想应该不要紧了,便爬出被窝,拢起睡衣前襟,偷偷摸摸地溜出寝室。不必说,他的目的地正是储藏室。好不容易抵达后,他紧张地拉开正面橱柜上方最左边的小抽屉,有了有了,果然不是他瞎猜。十几张大大小小的照片重叠错落,最上面那张村山课长的半身照显得格外人模人样。为慎重起见,宗三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一张张检查,但男人的照片只有村山一张,其余全是阿花的生活照。千真万确,此事再不容怀疑。可恶,要怎么收拾残局?在愤恨与寒冷交逼下,宗三禁不住浑身战栗,咬牙切齿。

隔天,宗三一言不发地夺过阿花递来的便当,匆匆赶往公家机关上班,连同事的笑脸也让他满腔怒火。一想到自己为了微薄的月薪,对那可憎的课长哈腰鞠躬,便气得想狠狠揍倒每个人。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坐下,闷声不响地睁大充血的双眼,盯着空无一人的课长桌子。

没多久,课长穿着时髦的西装、挟着大公事包来上班。大家都在座位上行礼,课长轻轻回礼就座,把公事包摆到桌上。宗三当然没行礼,仅用怒火中烧的眼神瞪着课长。

村山课长大略整理了一下桌面,咳一声,语调不太流畅地说:

“山名,过来一下。”

宗三实在不想理睬,无奈不能这么做。他不甘心地起身,走到课长桌前,礼貌却不逢迎地问“有何指教”,然后就默不做声地杵着。然而课长毫无所觉,像平常那样唠叨起来:

“喂,你怎么统计的?最重要的平均数字去了哪儿?”

仔细一看,没错,是自己的疏忽。换作平常,宗三早就乖乖退下了,但今天可不行。他愈发愤怒了,话也不回,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只列总数,你认为这份统计是什么?我要的是平均,这还用教吗?”

“是嘛!”

宗三突然放声大吼,一把扯过文件便返回座位。原本预备挑毛病以消磨时间的课长,被吓得愣住了。

宗三回座后立刻埋头振笔疾书。他在乖乖地订正统计数字吗?当然不是。他摊开一张白纸,首先用力地写下“辞呈”两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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