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吻(2/2)
五
宗三把小学生誊写般字迹斗大的辞呈扔到吃惊的课长面前,吐出一口恶气,才上午十一点钟,就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阿花,你过来。”
宗三一屁股坐在长火盆前,准备开始谈判。由于昨晚那尴尬的情况,阿花也提心吊胆。
“咦,你回来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我身体好得很。听着,从今天起我不干公务员了。还有,我会辞职,原因是和村山起了冲突。以后不许你再出入村山家,你得牢牢遵守这个吩咐,”
“哦……”阿花一声惊叫,说不出话。
“啊,对了。”宗山装作若无其事,“你应该有村山的照片,拿来。”
看丈夫怒气冲冲,阿花没法拒绝,只得不情愿地取来那张照片。宗三在阿花面前,恨恨地将照片撕得稀烂,扔进火盆烧毁,之后神情总算清爽许多。
做到这个地步,阿花不可能还不明白。从丈夫的模样,她看出这些举动是为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要丈夫亲口说出来。于是便借助女人的本领,一会儿闹别扭、一会儿可怜兮兮泪流不止,使尽一切手段,丈夫终于招出了偷看的事。
怎么样,这下没法反驳了吧?我连藏照片的地方也查得清清楚楚,理当万无一失才是。宗三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从容不迫地盯着阿花。
只见阿花突然身子一伏,宗三以为她在哭泣,岂料她竟放声哈哈大笑。
“哎呀,我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亲爱的,你实在太过分了,村山先生跟我……呵呵呵……真会瞎猜。那张照片其实是……哎哟,是你的照片啦。”
阿花说着忽然满脸绯红,赶紧掩住脸。
“我的照片?胡说八道,哄我也没用。我可是跟踪你到储藏室,亲眼看到你放东西的位置。那抽屉除了村山的照片外,别说我的照片,连半张其他男人的照片都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哪来这么多照片?你肯定是睡迷糊了。你的照片只有一张,我很小心地收在抽屉的资料盒里。你究竟是看到了哪个抽屉?”
“正面橱柜左上方的小抽屉。”
“咦,正面?奇怪,我昨天放进左边的橱柜了啊。抽屉是在左上角,不过是完全不同的柜子。”
“不可能,你果然想哄我。从纸门上的小洞偷看到的,不可能一眼看见左边橱柜,绝对是正面橱柜。当时再怎么急,我也不可能完全搞错方向。”
“真诡异。”
“一点儿都不诡异。你是为了掩饰,才那样信口胡诌。别再白费工夫,徒劳挣扎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绝没看错。”
最终居然演变成了奇妙的争执。丈夫坚持是房间正面靠墙的橱柜,妻子却声称是左侧墙边的橱柜,两人的说法相差九十度。
六
“啊,我知道了!”阿花突然叫道,“亲爱的,嗳,你过来这儿看看,我明白啦。”
阿花拼命拉扯宗三的袖子,宗三没办法,只好跟去,目的地是储藏室。
“这个,亲爱的,一定是这个。”
阿花指着一座新衣柜,那是去年年底拿了临时津贴,加上定期储蓄的存款利息——邮局里的三年期存款利息,买齐的一组新式衣柜。这有什么不对劲儿?
“你明白了吗?喏,就是橱柜门上的镜子啊。柜门打开,镜子恰好在破洞前方,挡住正面的橱柜,反射出左侧柜子,看来就像在正面一样。”
的确,假如柜门在纸门孔前打开四十五度角,映于镜面的左侧物品便如同在正面一般。两座橱柜外形十分相似,搞混也不奇怪。尤其当时灯光昏暗,宗三又很匆忙。原来是我弄错了,意外的真相让宗三大为懊丧。
鲁莽地认定是别人的照片,原来是天大的误会。如果阿花是太想念宗三,忍不住亲吻、拥抱宗三的照片,那这样冤枉她简直太残忍了。明明该高兴得浑身发抖,却因误解而火冒三丈,还递出无法挽回的辞呈。
现在情况逆转,一口气扳回劣势的阿花却真的哭了起来。
你辞掉了公务员职位,明天起我们吃什么?经济差成这样,怎么可能立刻找到新工作。话说回来,咱们家境根本没好到能让你坐吃山空,你实在太冲动了。再者,我出入村山家,这不也全是为了让你能出人头地吗?谁高兴去拜访那种地方呀?一点儿都不明白人家的心意……阿花说着,还不断地生气、怨懑、悲叹,真是难以收拾。
山名宗三哑口无言,顿觉前途茫茫。“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嫉妒。”他深深感叹。
但各位读者,男人即使看来有点儿阴险,骨子里仍大都是老好人。反倒是女人表面上好像傻得一问三不知,心底其实都盘踞着天生的狡诈。好比这个阿花,她真如故事中所呈现的那般纯洁贤淑吗?相当可疑。那镜子诡计难道不会是她的临时创意吗?倘使她亲吻、拥抱的果然是村山课长的照片,又将如何?
不管怎样,身为男人的山名宗三,是没心机猜疑到这么深的地步的。
(《接吻》发表于一九二五年)
注 释
[1] 腰际绑着便当通勤,意指上班族,带有侮蔑的意思。明治、大正时代的堀端通相当于公家机关下级官员通勤的路线,俗称腰便街道。
[2] 明治三十七年在专卖公社出售的国产附烟嘴纸卷烟,二十支装,昭和初年定价八分。昭和三年的生产量为六十七亿六千万支,是仅次于朝日(一百五十亿六千万支)的人气香烟品牌。昭和十八年停止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