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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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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一间旧宅子,厅堂门前挂着澜本嫁衣的石牌匾,楼上的简居里住着外祖母和叶青叶贞一双女儿。雨泽时节,滴水成串,望过去窗前似乎总是挂着愁人的泪。我至今仍记得屋内简陋,上等的红木也因为年久失修而腐朽发黑,踩上去咯吱作响。天花板萎缩的木板之间露出缝隙,黑暗如斯,我总恐惧里面藏有鬼魂或怪虫。

在整修过的卧房内,情况稍好一些。檀木上陈列着一匹匹的丝缎,布料,又放置了大量的樟脑防虫除湿,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浓郁辛冽的樟脑香。在濡湿的空气中,樟脑浓香年复一年发酵,成为我童年的气味。少年时候放学回家,天色已黑,四下茫然,但是远远走进院子里就可以闻到这样的辛辣清香的樟脑——我便定下心来。知道自己就快回家。

这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有迹可循的东西。

当年叶贞叶青两姐妹亦是闻着这样的樟脑香,听着患肺结核的外祖母在缝纫机前做工时的咯血声入梦,如此长大起来,似乎对苦难更抱有亲近。

苦难使人呈现坚韧,而一旦苦难成为活着的惯态,人将长久的浸淫其中,反而不对苦难本身有多余感触。顺受等同于活着。这种无形的意志异常强大。苦难深处的人反而从没有想过放弃生命。只有经过幸福体验的对比,才会在强烈落差中无法把持感知的平衡。所以脆弱不堪。

叶青自幼年就不安分,常常摸着自己的小辫子坐在门槛上,专心致志地望着来往人流,却又不爱说话。有时候又趁着外祖母不注意,溜进集市,在大人的裤腿中穿来穿去,心里感到惊险刺激的快乐。也许是隐隐知道世界绝不是眼前这个样子,又不确定它到底是一个怎样面貌,所以一直有猎奇心。

叶贞不同。由于外祖父酗酒,她出生时就神经发育不全。长到了六七岁的时候,下半身开始莫名地萎缩瘫痪。瘦得像芦柴棒。无钱医治,也医治不好。我母亲叶贞幼年就格外安静,常年坐着,不声不响。外祖母带着两个女儿,靠澜本嫁衣维持家计,养家治病,不堪重负。

后来叶青在十岁的年纪上被津城来的远亲收养过去。那对夫妇不能生育,极想要一个孩子。走的那天叶青还梳着小辫,神情倔犟而忸怩,穿着一件外祖母亲手做的碎花袄子,眼睛里噙着泪花,咬着嘴唇也不吵闹,一步三回头地被人带走。叶贞刚会说话,叫着,姐姐,姐姐。才几声,叶青的身影就夹在两个大人之间,拐进了巷弄消失不见。

外祖母自是知道这个孩子生性阴戾凉薄,并不讨人喜欢,日后必吃许多苦。想到此,她脸上就挂了一串泪。

叶青走后,家里更静了,如落幕后的舞台。我母亲自幼不能走路,家里连脚步声都没有了。外祖母做缝纫活儿,框框当当地摇着缝纫机的踏板,断断续续,是家里最活泼响亮的声音。我母亲静静在一边看着学,才八岁便会做女红。镇上有两户有钱人家的太太,孩子都已大了,她们闲来无事便过来坐坐,与外祖母说话,还要教叶贞看书识字,工钱也给得慷慨。

除了与前来做衣裳的顾客们闲聊几句之外,母女两人几乎没有与别人交谈过。这般寂静生活延续多年,外祖母很快年老,手和眼睛都不太好使,我母亲开始撑起门面来,手艺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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