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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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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子按下门铃,淑子好像等着似的立刻开了门。

“哎呀哎呀!”见到浑身被雨淋湿的响子,淑子转身去取毛巾。

“妈妈,不好意思,没打算这种时候来打扰的。”

“这样好,反倒热闹了。”淑子在起居室里回答。

真悟和良多一起现身了,两人看上去兴致很高。

真悟穿着棒球鞋。

“快脱下来,别穿鞋在屋子里。”响子责备道。

“新鞋子,还没在外面穿过呢。”真悟走了几步给响子看,脚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新鞋子也不行,不吉利。”响子摇着头。响子说这话是因为想起送葬时直系亲属穿着皮鞋将木棺抬出房间的习俗,但真悟格外兴奋。

“是我,我给他买的。”良多特意强调。

响子没有理睬良多。

良多又主动搭话:“没被车站开出来的大巴车弄迷糊?主要是为上年纪的人服务的,遇到情况也会临时改道。”

“之前我也来过,还记得。”响子爱答不理地回答。

良多不知道响子和淑子聚餐吃寿司的事情。她们有时在车站前吃完后也会来小区。

“不行,快脱了,会弄坏地板的。”响子训斥真悟。

“没事的,反正都已经伤痕累累了。”淑子手拿毛巾出现了,“和奶奶一样。”她说完笑了起来。

“让您费心了。”响子接过毛巾也笑了起来。

“响子,快脱了鞋子进来,把衣服烘一下。”

说着,淑子和真悟一起进了起居室。

两人离开的瞬间,响子瞪了良多一眼。

“少让老人操心。”她小声埋怨道。

“真悟说想来看奶奶。”

“又拿孩子作借口。”响子更生气地怒视良多。

“我说,响子,快进来,别感冒了。”淑子在起居室招呼响子。

“好,我马上过去,就打扰您一会儿。”说着响子向起居室走去,再次回头瞪了良多一眼。

既然来了就没有马上离开的道理,淑子希望他们吃完晚饭回家。响子也没有理由拒绝便答应了。

在和良多暴风骤雨般的婚姻生活中,响子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抱怨淑子,究竟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可是一旦面对淑子,她心中的怨气便马上烟消云散。淑子是个大大咧咧、性格开朗的人,偶尔发起脾气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但也十分爽快。另一方面,她又善解人意、善良、幽默、孤独感强烈……响子喜欢这样的淑子。

晚餐是咖喱乌冬面。淑子将存放在大保鲜盒里冷冻的咖喱乌冬底料放入微波炉解冻后倒进锅里。足够五个人吃的份。食材中加入土豆是蓧田家的惯例,但冷冻后的土豆会变得很脆。

切土豆成了响子的活儿,而油炸物则交给真悟负责。谁都没料到真悟会那么一丝不苟地把食材切成长方形。

良多站在起居室看着其他人,有些心神不宁。

“加点青豌豆,颜色会变得那什么。”良多要求母亲。

“好的好的。”淑子从冰箱里取出冷冻的青豌豆放进锅里。

手上干着活儿,聊天的话题转到了真悟的身高上。

“排在前五位?”响子语气温和地问。

“嗯嗯,第三位。”真悟回答,他小心地切着红肠,看上去很喜欢干这种活儿。

“说起来,那小子也是上中学后才开始长个儿的。”淑子指着良多,“一下子蹿起来的,爷爷说他也一样,所以真酱上中学后也会长个儿的。再说这孩子腿部很结实,绝对会是个大长腿。”说着,淑子在真悟的腿上摸了一下。

“别瞎说,又不是狗,和腿有什么关系。”

淑子没理会良多,开始往锅里下干面。

“奶奶说了能长高,开心吧?”响子笑道。

真悟停下手中的切菜刀,注视着良多,“真的能长那么高吗?”他问。

“当然能长高啊,能长高,长高!”良多点着头。

“说了三遍,有点假。”真悟笑道。

淑子吃了千奈津带来的三色糕团还不饿,只盛了一小碗乌冬面,很快吃完了。

她催促真悟将获得敬老日作文比赛金奖的作文读给自己听。

良多也不断催促还没吃完的真悟“快读快读”。

真悟将作文拿在手里读了起来。作文的题目是“我崇拜的奶奶”。

急着要听作文的淑子,此刻却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她不时站起来打开橱门看看。母亲大概有些害羞,良多想。

“……来奶奶家,穿上她为我手工缝制的衣服,非常漂亮。我一穿上新衣服,大家都非常高兴,我也很高兴。不过,大家说我可爱,我还是有些难为情。虽然奶奶为我做很多事我很开心,但做得太多会累的,您要多注意休息。奶奶,您一定要长寿啊!”真悟腼腆地读着作文,最后说“读完了”。

“就是想读给奶奶听,是吧是吧?”良多催促真悟承认,真悟勉强点了点头。

“奶奶好高兴。你要崇拜的话还是要崇拜特蕾莎修女、宇航员什么的,那样听上去多有志向。”

淑子一脸羞涩地说着,取出照片给响子和真悟看。

一张是几天前已经给良多看过的停在橘树上的青凤蝶的照片。

“好漂亮。有这种蝴蝶?”响子吃惊地问道。

“是啊,就在这一带,因为这里还有很多绿色植物。”

还在厨房餐桌边吃着咖喱乌冬面的良多瞥了一眼照片,果然是町田说的青凤蝶。

良多正要开口问这种蝴蝶真的吃橘树的叶子吗,淑子拿起另一张照片给良多看。

“这是岗亭后面。”

照片上是农田,草莓丰收在望。

“啊啊,那块地已经没有了吧?”

照片上的农田是淑子过去精心照料过的那块地。附近的大农户将一块农田低价出租给了小区的居民。淑子曾在那块地里种过蔬菜和水果,不过现在也已经建起了楼房。

“那个草莓好吃吧,真酱?”淑子问真悟。

“嗯。”真悟回答,吮了一口剩下的乌冬汤。自己出力做的咖喱乌冬面比平时的好吃一百倍。

“你还要吗?”淑子问良多。

“啊,要。”良多把饭碗递给淑子。

“看来是肚子饿了。”淑子望着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

由于没吃午饭,良多肚子里空空如也。

“真悟,你也再添点儿?”良多问。

“嗯,还要。”真悟答道。响子拿起真悟的饭碗走进厨房。

“咖喱煮得正好入味。”响子将饭碗递给淑子。

“不错吧,是用鲣鱼做的底料。他爸喜欢,所以我做了很多那什么。”

淑子边盛乌冬面边说道。

“啊?还是半年前做的?”

“你已经吃下去了,晚了。”淑子调侃着,把饭碗放在良多跟前。

良多用鼻子闻了闻,当然,除了咖喱味没别的。

“男人就是讲究保质期。”响子也附和淑子,将饭碗在真悟面前放下。

“就是。”淑子回应道。

“当然讲究啊,是吧,真悟?”良多寻求真悟支持。真悟只是笑而不语。

“你,衬衣上沾上咖喱了。”淑子说。

良多一看,确实咖喱溅到了衬衣上。淑子拿起抹布用舌头舔湿,为良多擦拭。

“喂,你用舌头舔了吧,脏死了!”

良多用手阻止淑子,淑子毫不理会地又狠狠舔了几下继续擦衬衣。

“好意思跟自己的父母说脏吗?我为你把屎把尿什么都干过。”

趁淑子生气,良多在水龙头下将衬衣弄湿。

“男人身边没有个女人就是不行,是不?”

淑子故意说给响子听。响子一动不动地听着,没有接淑子的话茬。

吃完晚饭后,响子催促真悟收拾回家。

“住一晚再回吧。”淑子带着哭腔央求。

外面的暴风雨声的确越来越大。

良多打电话叫出租车,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这种时候把奶奶一个人撇下回家?”淑子再次可怜兮兮地恳求。

真悟和响子停了下来。

“这种时候要苦苦哀求才行。好啦好啦!”良多劝道。

淑子并不死心。

“有多的被子,床单也是刚洗过的。”

响子一脸为难:“明天还要上学……”她看着真悟。

“停课,学校反正停课,”淑子说着抱住真悟,“是吧?”

“大概下午才会上课。”真悟回答。下大雪还有去年刮台风的时候,也都是下午上课。

“是吧!外面危险着呢。这么大的暴风雨,不知什么东西会被吹得掉下来。”

“是啊,但没带替换衣服……”

响子说得没错,而淑子并不罢休。

“实在那什么的话,明天一大早回去就行了。”

“出租车全部预约出去了,要过来接的话最快也要30分钟。”良多为母亲带来了好消息。

“是吧,那么晚回去真悟睡觉也要晚了,对身体不好。”淑子用做出最后决定的口吻说,她已经使出了全部招数。

响子也不再坚持。

“好吧,听奶奶的吧?”她征求真悟的意见。

“嗯。”真悟喜出望外地回答。

淑子瞬时变得容光焕发,“那我去准备洗澡水。”她说着向浴室走去。

“还有牙刷和睡衣吧,”她停下脚步,“响子穿千奈津的绿颜色睡衣可以吗?我洗过了。真悟穿前年的那件,大概穿不下了吧?”淑子眉飞色舞地说。

“突然又活过来了啊。”良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从浴室里传来点火开关“咔嗒”的响声。这一久违了的声音,让良多的心里有些伤感。

他又想起了蝴蝶的事情。母亲为什么会说毛毛虫吃了橘树的叶子长成了蝴蝶?难道是她觉得说了那句“不开花也不结果”的话太伤人才撒了那个谎吗?不过,这不是母亲的风格。

良多看到阳台上的橘树在风中左右摇摆。

那只青凤蝶一定是在附近的杂木林里吃樟科植物长大的,只是为了休息一下才飞到了阳台的橘树上。也许自己就是那只青凤蝶,良多想。

或许在母亲眼里,离婚后穷困潦倒、突然回家的儿子,和青凤蝶重叠在了一起,她一定在翘首盼望自己这个有家不归的不肖子。

浴室的火似乎点不上。

咔嗒、咔嗒……点火声不绝于耳。

起居室里只剩下淑子和真悟二人。

良多在浴室里洗澡。响子说去良多的房间打电话。

淑子从壁橱的小柜子里取出用尼龙绳捆起来的一卷纸,是良多上小学、中学、高中获得的奖状。其中的绝大部分是作文竞赛的奖状,还有一些不同时期的文集,以及高中时投稿首次被刊登出来的杂志。

淑子解开尼龙绳,将良多小学五年级在学校里得奖的作文挑了出来。

这篇作文老师要求对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的在银行劫持人质的抢劫事件发表看法,而良多自作主张地用充满幽默感的语言写了在听说这一事件之前自己干的事。在写满两张稿纸的文章里,除了一个句号外均是逗号。一部分老师给了这篇作文最低分。有一个老师坚持认为文章“很有趣”,最后这位老师的意见被采纳,作文得了奖。不过,良多并非有意写一篇通篇逗号的作文,在被老师问到时他才恍然大悟。

淑子将作文递给真悟。稿纸已经泛黄,真悟开始读父亲的作文。

“你爸爸从小就很会写作文。”

“哦。”真悟似乎不太感兴趣。

“真酱没准也文采出众。”

听淑子这么说,真悟惊讶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文采?”

“不用紧张,不是坏事啊。”

“真的?”

“嗯,是非常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文采的。”

真悟还是显得有些不安。淑子轻轻摸了一下真悟的头。

“不想和爸爸一样?”

“嗯。”

“为什么?”

“妈妈不是讨厌爸爸才分开的吗?”

淑子赶紧打断他。

“喜欢才在一起的啊,所以就有了你。”

真悟似乎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问:

“爸爸爱我们吗?”

真悟的话触到了淑子的痛处。她很清楚良多对家庭不闻不问的态度,现在真悟怀疑良多的爱,也许就是必然的报应。

“当然爱,怎么会不爱……”淑子说。

真悟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那,彩票中奖了,大家还能一起生活吗?”

淑子感觉心痛,看来真悟知道父母离婚的最大原因来自经济上的窘迫。

“是啊,说不定能呢。”淑子只能这么回答。

“那就造一幢大房子,奶奶也来一起住。”

“啊呀,奶奶好开心,一定要让奶奶一起去住哦。”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淑子强忍着。

响子一个人在良多的房间里。福住打来电话,响子进房间后也没接起电话。两声、三声……手机铃声持续响着。

响子没接,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福住解释眼前的状况。和前夫以及儿子一起住在前夫的父母家,尽管因为台风来了,福住也一定会不高兴。没准他会说马上开车来接。那样一来就会与良多直接照面,响子不想他们发生冲突。

响子想还是过会儿给他发短信,就说由于暴风雨太大没听见手机铃声,假装已经回家了。福住还没有进过自己的房间,应该不会提出今晚来吧。

响子不是第一次进良多的房间。结婚后来公婆家住下时,响子就躲在这个房间里,通宵达旦地读着想象中良多也一定读过的小说。

她发现书架上的书籍没有丝毫变化。一本单行本进入她的视线,是川上弘美的《踏蛇》。小说写的是被踩到的蛇自称母亲住进了一位独居女性的家里的故事,梦幻和现实交织,形成了小说奇异的风格。响子读过川上弘美的所有小说,其中最喜欢的莫过于这部《踏蛇》,上大学时反复读了好几遍。

良多也读了这部小说。良多认为蛇是一种隐喻,这种解读也很有深度,让响子受益匪浅。

不过,响子喜欢这个故事本身,放弃了对意义的解读。良多一开始批评响子“避重就轻”,却逐渐与响子产生了共鸣,说“还是你那种读法有意思……”

响子回忆起这些不由得心生感慨,她翻开了拿在手里的这本书。

良多身体泡在浴缸里,脑子却还在想青凤蝶。他忽然发现浴缸的水管一侧不断有漂浮物涌动。良多抓起手桶往外舀水,浴缸太窄,手脚舒展不开,只好打开水龙头放水带走漂浮物。

“浴缸太小了,好久没在里面泡澡了。”良多说着,回到起居室。响子和真悟正玩着“大富翁”游戏,这是淑子为孩子们准备的。好像已经决出胜负了,车走到了终点。

“真悟洗澡吧?”良多问,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

淑子在厨房的餐桌旁专注地写着“手绘信”。

“我洗不洗呢?”真悟犹豫不决。

“去洗吧,泡一下很舒服。”良多又对淑子低声道,“水管该清洗了,黑黑的脏东西都出来了。”

“啊啊,黑小鬼啊。”淑子笑了起来。

说起来良多上中学时也出现过相同状况。用清洗浴缸的刷子弄干净后,过了一段时间,等到差不多忘了它时又会出现。过去蓧田家称它为“老垢”,千奈津的两个女儿看了《龙猫》后称它“黑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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