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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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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小鬼会出来吗?”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真悟兴奋地问道。

“当然会出来,不过是在水里。”淑子双手下垂,模仿小鬼的模样。

良多察觉响子有些异样。她背对自己静坐着,对母亲的调侃每每不假思索地点头回应,但一言不发。

“你们玩大富翁啊。三人玩吧?”良多试探性地问道。

“我休息一轮,你们两个玩吧。”响子面无表情。

真悟最先机敏地回应:

“好吧,我去洗澡了。我想看黑小鬼。”

“老妈,真悟要洗澡,您给看着点儿。”

“好嘞!”淑子跟着真悟向浴室走去。

良多坐到响子跟前。响子显得闷闷不乐,视线回避着良多,而此刻良多只能硬着头皮搭讪:

“我们两个玩吧?”

“和你玩?玩不到一块儿。无法想象和你玩大富翁。”

响子动手收拾棋盘,动作幅度很大。

“你生什么气啊?”

“今天你和真悟干什么了?”

响子说的不是赡养费的事情,良多松了口气。

“给他买了双棒球鞋,吃了汉堡……”良多赶紧辩解,“不是麦当劳,是摩斯汉堡,摩斯。”

这些不是响子生气的理由。

“后来又干什么了?”

良多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为买彩票的事。

“拜托你,不要把你的恶习传染给真悟。”

“彩票又没什么。”良多嘟囔。

响子脸色都变了。

“我要把真悟培养成勤奋刻苦的人,不想让他通过赌博不劳而获……”

良多举手阻止响子继续说下去。

“买彩票怎么算是赌博?”

“就是赌博!”

“混账,那不是!”良多也生气了。

“那好,你告诉我那算什么?”

“每300日元都是一个梦想。”

“还不是一样?”响子语气冰冷地反诘。

“你说那种话,是在和全国六千万彩民为敌。”

聊到赌博,这是良多词穷时的一贯说辞。

“我又不怕,为敌就为敌。”响子不以为然地说。

“嘿咻”,淑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正从壁橱里取被褥。响子起身上前帮忙,良多也跟了过去。

卧室的榻榻米上铺了两条被褥,三只枕头并列摆成了一排。

“老妈,您这算什么?”良多责怪道。

“你爸的被褥拿出去洗了。”淑子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不是说的这个。我们已经那什么了。”

“不是一家人。”这句话良多说不出口。

“不能这样。”响子态度很坚决。

“这有什么,让真悟夹在中间不就行了?我睡起居室。外面下着大雨,一家人就不要掺水了 (1) ,你们很久没在一起了。”

淑子开着玩笑,铺好了被褥。

响子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被褥。

“哎呀哎呀……真难办。”良多嘴上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色。

响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淑子一个人在起居室里看电视,看她最喜欢的“漫才 (2) ”。今晚有久违了的特别节目,淑子邀良多和响子一起看。响子说“我洗漱一下”便进了卧室,良多也跟了进去。

响子两眼瞪着良多,良多走进卧室拉上移门。

两人共处一室不知道该说什么,良多从真悟的书包里取出作文读了起来,一边读着一边称赞。

“啊,太有才了。小学生很难写出这样的文章。”

“真的吗……”

“嗯,让他多读点书吧。”

“比如说?”响子仍然是爱答不理。

“比如西顿、法布尔的作品,还有《杜立德医生》等,下次我选好了寄给你。”

这些都是良多少年时代痴迷过的书籍。

“嗯,谢谢。”

“不用客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事实上“只有这些”良多也未必能做到。良多不想被响子说破,正欲换个话题,却被响子抢了话题:

“你在写作?”

响子的话犹如一剑封喉。“你问我?”良多傻兮兮地反问。

“嗯。”响子点了下头。

“现在已经不是纯文学的时代了,流行轻小说、日式轻小说之类的。”

“你一直这么说。”响子说,不过她不是责备的语气。用责备的语气和良多说话早已成为历史。

无论轻小说还是日式轻小说也都是文学,纯文学也只是文学的一个种类,并不比其他文学种类伟大。无论响子说多少遍,良多一定会将责任推到“时代”身上。

不过良多今天倒有一个可聊的话题。

“今天有出版社找我为漫画创作脚本。是大人看的那种,我在考虑偶尔也尝试下这种东西。”

先前也有各种出版社征询过良多的意向。虽说不都是写小说的工作,干好了的话生活应该早不成问题了,但这些都被良多以“没价值的工作”为由拒绝了。

“我以前就劝过你,可你从来不听人劝。”响子有些愕然。

“这个工作如果定下来的话,每个月的赡养费就能……”

响子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不必为了见儿子一面那么勉强。”

“不不,一点都不勉强。只是尽一个做父亲的本分而已……”良多口中吐出一句毫无新鲜感的陈词滥调,若在过去响子一定会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每月玩一次‘父亲游戏’,你还好意思这么说。”

响子冷冰冰的语气中充满怒气。

“也不能说是‘父亲游戏’吧。”良多的反驳显得很无力。

“游戏就是游戏。”

“那好,那就每周一次,我没问题。”

良多虚张声势道。

“你根本做不到。”响子说,良多没有反驳的余地,她进一步追问,“既然那么拼命想做个好父亲,为什么一起生活的时候不能稍微……”

良多低下了头。

“是啊……你说得没错。”

听了良多的话,响子露出一脸厌倦的表情。

“我们已经分手了。”响子望着良多强调。

“嗯,”良多应道,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冒出一句,“不过,我们还没完吧?”

“嗯?”

“不是吗?我仍然是真悟的父亲。不管我们是不是夫妻,这一点没有任何改变吧?”

响子叹了口气。

响子的叹气声让良多不安。已经没有回避的余地了,他打算直入主题:

“怎么?有新情况吗?有别的那什么了吗?”

“嗯,没错。”响子干脆承认。

“真的?有人了?”

良多当然知道,但他控制不住想问。

“怎么了?”响子不解地望着良多。

良多避开响子的视线。

“真悟说的?”

良多没有正面回答。“果然有了。”变成了抱怨的语气。

响子目光冰冷。

“已经那什么了?做了?”

良多想要用轻快的语气说话,却失败了,成了盘问的语气。

“住嘴,别在这里说这种话题!”

“做了吧?”盘问的语气更加强烈。

“做了啊!”响子恼怒地回答。

良多叹着气一头栽倒在被褥上。

“做了……是吗?做了……”

“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中学生。”响子反问。

“你打算再婚?”

“还不清楚。”

“怎么可以还不清楚就做了,决定了再做啊!”

良多说话太不中听,响子按捺不住了。

“不做之前怎么决定?!”

“你说的什么话……”良多高声嚷了起来。

“别那么大声。”响子制止他。

“你,竟然和那种人……”话一出口,良多立刻闭上嘴。

“‘那种人’是哪种人?你认识?”

“什么?”

“你见过?”

“见过谁?在哪里?”良多想掩饰,但眼神出卖了他。

响子冷笑的表情在脸上扩散。

“好好好,不愧是侦探,做出来的事太下流,真的太下流。”

良多一时语塞。“快来看电视,快结束了。”起居室那头传来淑子的声音。

“知道了,一会儿就去。”良多回答。

“准备要孩子?”良多压低嗓门儿问。

“是啊,可能会要。”

“难怪那么着急。”

35岁也是怀孕和生育风险陡增的高龄产妇的临界点。如果再婚的话,不难想象男人希望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没着急,说得那么难听。”

“有打算吧?”

“这叫人生规划。”

良多与响子从恋爱到结婚,从来没有过任何规划,生活如同疾风暴雨中的航海。唯一规划成功的只有离婚这一件事,那是响子一个人做出的规划。

“那不是爱。”良多断定。

“成年人光靠爱是生活不下去的。”响子反驳道。

良多把响子的话当成她承认了打算走进没有爱情的婚姻。

他的手伸向响子的裙子,摸到了她的膝盖。

“你想干吗?”响子推开良多的手。

“你说干吗,都是成年人……”良多又一次将手伸向响子的腿部。

“还说是成年人!妈还在隔壁……”

“不在的话就行了吗?既然老妈特意成全我们,那就再来一次……”

响子握紧拳头用力砸向良多的手背。

“疼!”响子一拳用力砸下去,良多高声叫了起来。

响子吃了一惊,和良多交替地向起居室方向望去。

“干什么啊?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这样?从一开始就……”

这也太冤枉母亲了。良多犹豫了一下,还是辩解道:

“不是,别乱泼脏水……”

响子推开良多试图靠上来的身体,站了起来。

“妈妈,牙刷在哪儿?”真悟在洗面台那边嚷着。

“来啦,我马上来。”响子应声道。

“不用,我去。”淑子说着,“嗨哟”一声起身。

响子俯视垂头丧气的良多。

“先不提那些,我问你赡养费的事怎么说?10万日元。”

“给啊。给,给。”

“你说了三遍。”

一直以来,良多对没有自信的承诺习惯性地重复三遍。他似乎觉得多说几遍可以提高信用度,效果恰好相反。

“不骗你,明天天亮前……”

“不要信口开河,明天天亮前你怎么给……”

“不不,是那样……”他差点将自己今晚打算搜索小柜子的计划说出口。

“每次都是见面后就没下文了……没有下次了。”

响子走出卧室。

良多轻轻地揉着手背。

结果,响子和真悟抱着被褥搬去良多过去的房间躺下。响子没有一点睡意,她以为福住应该不会回自己短信了,没想到还是收到了回复。短信分条罗列着周三约会的内容,福住的短信总是像工作安排。当然,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了短信往来带给人的乐趣。

当然,这样就够了。

响子轻轻地抚摩已经熟睡了的真悟的头。

(1)  这里淑子用了有“水”字的日语惯用句“水入らず”,意思为“没有外人介入的亲密关系”。

(2)  类似于中国相声的曲艺类表演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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