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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场 大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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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我说我女儿不喜欢这首曲子,但我却是通过这首曲子才认识肖邦的。”

“我也是。”牛越说,“但目前为止我只听过这一首曲子。”

“因为教科书上有。”大熊从旁说。

“当时我要是能想起这首曲子的曲名就好了。”牛越有些不甘心地说。但就算他因此而得知了真相,事件的结局也一定会变得十分无趣吧。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端倪。”御手洗站起来继续说。

“当我听说格雷姆在相仓小姐房间窗外偷窥的时候,马上就想到那一定是经常使用吊桥的人干的。外人恐怕很难想到将吊桥稍稍打开这种利于进出的计划。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虽然可以想象出凶手的作案过程,但却无法证明凶手是谁。也就是说,我可以举例说出凶手究竟是怎样行凶的,但无法证明能够那样做的人只有滨本幸三郎一人。”

我们一边脑中思考御手洗所说的状况,一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简单地说,住在一、二号室的人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下手,而且早川千贺子在作案时间内也曾去过塔上的房间,所以不能排除她行凶的可能。”

“现在我们来假设冰柱是从楼梯的顶端开始滑行的,也就是并不需要经过吊桥,想让冰柱以足够快的速度穿过三号室,只要在三号室前的楼梯上用力推一把就行了,虽然有些勉强,但也并非绝对不可能。这样说来,在动机暧昧不明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嫌疑!至于冰柱的制作,只要把准备好的刀子挂在自己房间窗外就可以了,因为室外就是个大冰箱。”

“于是,我想只能让凶手自己来说明。也就是说我要想出一个办法把他逼出来,这个办法必须万无一失,让他有口难辩。其实按照我的性格,是不喜欢这种掐着对方脖子,让人自白的野蛮方法的。”

说到这里,御手洗瞄了一眼尾崎。

“我当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这个逼他就范的方法,就是让他感到自己的最爱,也就是他女儿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有人想用杀死菊冈同样的方式杀死她,这也是我坚持要让英子小姐睡在十四号室的理由。可悲的是,他这个父亲即使明白威胁来自何处,但却无法和警察解释。他只能一个人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因为他自己就是凶手。巧的是,屋外同样刮起了风雪,哎……已经停了吗?”

屋外的风势已经减弱。

“也就是说,当这个杀人诡计启动的时候,需要屋外的风声做陪衬,因为冰柱滑过楼梯时,多少还是会发出一些声响。”

“我知道了,所以上田命案和菊冈命案是连续发生的。”我说。

“对,因为不能少了暴风雪之夜这个‘天时’,谁知道下一次的暴风雪何时会来呢。不过把耳朵靠近柱子上的人,还是能够听见凶器滑过楼梯的声音,所以……”

“那就是蛇爬行声音的真相!”

“还有女人的哭声!”

刑警们争相叫道。

“当然,冰柱是冰做的,所以冬天也是个必要条件。不过爱女心切的滨本先生或许认为那个要伤害他宝贝女儿的人不会考虑这么多,所以即便今晚屋外静得像墓地一样,他也不会在意的。说干就干,反正一切都准备就绪。”

“滨本先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杀他的女儿,所以没办法和对方当面交涉。但既然这家伙知道杀害菊冈的方法,并且想用同样的方法复仇,他很有可能就是菊冈的手下。”

“于是滨本先生就这样想:既然吊桥是关着的,那家伙也不会弄出很大的声音把它打开,所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在主屋东边楼梯的最高处,用力将冰柱推出去吧!”

“但要预测滨本先生下一步的行动就很困难了,不可能百分之百地猜中。他会直接去东面的楼梯上吗?这样很可能和那家伙碰上。或者是去西边的楼梯拦截冰柱?判断他究竟会选择那条路的确十分困难。何况拦截冰柱也有很多方法,比如在西边的楼梯上堆放砖块,然后再跑去东边的楼梯。但是我确定他只会选择一种方法,那就是把三号室里的天狗面具从墙壁上摘下来。”

众人一阵感叹,我都忘了大家究竟说了几次“原来如此”。

“不过,也可能他还有其他的方法,所以我下了赌一赌的决心。但是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滨本先生并不知道那家伙何时会动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见。如果只是放上一块随随便便就能移开的砖头,滨本先生一定不会放心。但也不能一整晚都站在楼梯那里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对天狗的鼻子下手。天狗的鼻子对于冰柱滑行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摘下几个,或者完全烧毁,就能百分之百地抵挡住冰柱向十四号室的攻击。所以我认为他一定会,或许说是不得不去改变面具的位置。”

“如果我能从头到尾目击他摘面具的过程,那他就百分之九十九无法辩解。如果是别人,或许还可以狡辩说,突然想到了杀死菊冈的诡计,但因为讨厌警察,所以单独跑来确认。但幸三郎就比较特殊,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女儿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告诉警察这么重要的事,这太不自然了。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是凶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我要在哪里目击好呢?这又是一个难题。藏在隔壁的图书室里等着吗?在进入三号室之前,他应该会检查一下图书室吧!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撞见了别人,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幸三郎可以说他发现了杀死菊冈的诡计,虽然促成这个诡计的正是这座倾斜的房子,他作为房子的主人在立场上会变得有些奇怪。但他仍然可以狡辩说,这完全是一个偶然,在设计当初根本没想到楼梯可以用来杀人。他也算是一介名流,或许借此就可以蒙混过关。”

“唉,总之,他作为这座房子的设计者,对于具体哪里能够藏人,藏多少人,是蹲着还是站着,比我这种到这里还没几天的家伙要清楚好几倍。要我和他在流冰馆里捉迷藏的话,肯定会输得一塌糊涂啦。如果我在他上楼一会儿后也跟着上楼,等他把面具摘完后突然出现,我想他会从容不迫地告诉我,因为晚上睡不着,看到房间这么乱,就想收拾一下。拥有天才头脑的他,甚至可以利用从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警察们,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反正面具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只有西面的楼梯。警察们一出来反而对他有利。所以我必须自始至终地目击他摘下面具的过程。不仅如此,为了排除一切后患,让事态变得直白,也必须让他知道我一直就在现场看着他。所以我才选择了这个藏身的地方,真是绝佳的特等席啊!”

“了不起!”幸三郎又一次表示了由衷的赞叹。

“对了,那个面具,仿造格雷姆容貌的面具,你是怎么做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啊,那是我带着那颗脑袋请一位艺术家朋友做的。”

“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御手洗将面具递给幸三郎。

“嗯……做得真是太好了。就连细节都一模一样。这样高超的技术……北海道有那么厉害的行家吗?”

“应该只有京都有吧,他是我和石冈君共同的朋友,一位住在京都的人偶制作名家。”

“啊!”我不禁叫出声来,是那个人!

“去京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是三十一日的晚上从这里出发的。我打电话问过那个朋友,他说不管怎么急,也需要三天才能做完。所以我只能等到三日的晚上了。”

“整整做了两天两夜……真是挚友啊!”幸三郎不胜感叹地说。

“你是让警察去京都的吗?”我问。

“不,怎么能麻烦警察先生做这种跑腿的事。”

“我一点儿都没发觉,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做好的格雷姆面具的?”

“这种小事说不说无所谓,还是请继续说明十三号室的密室命案吧!”大熊说,我也没有异议。

“但是滨本先生。”御手洗说。

“还有一个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那就是杀人动机。唯有这点我无法参透,像您这样的人,应该不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杀人的吧。您没有理由杀死和你并无深交的菊冈荣吉,所以我想听听您的解释。可以说明一下吗?”

“在此之前,还是先说明一下十三号室的密室机关吧?我还有很多问题不清楚。”我说。

“那个有必要解释吗?”御手洗不耐烦地把我顶了回去。

“还是请说明一下吧。”幸三郎平静地说。听见幸三郎的请求,我想御手洗一定会开始解释十三号室的真相的,便不再发问。

“那我还想叫一个人来听,我想他有这个权利。”御手洗说。

“是阿南吗?”大熊问。

“那我去叫他过来。”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十四号室走去。

“大熊先生,请顺便……”御手洗叫道,警部补停下脚部,转过身来。

“请顺便叫一下十三号室的日下先生。”

此时大熊的表情可以用活见鬼三个字来形容。我想就算ufo在他眼前着陆,从里面走出个双头外星人,他也不会那么惊讶吧。

但我没资格笑他,因为包括我在内,餐桌边众人的脸上应该都挂着同样的表情。

阿南和日下一起出现在大厅时,客人们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这是一连串阴郁事件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从天国归来的日下君。”御手洗高兴地介绍道。

“看来天国不需要医生。”

“那去京都的就是他吗?”我不禁大声说。

“初江女士看见的格雷姆幽灵,还有放火烧床的都是他。”

“偷吃面包和火腿的也是他。”御手洗露出恶作剧般的笑脸。

“日下君是最适合扮演尸体的人选,他是学医的,所以不用番茄酱也可以演得很像,而且他对心包填塞的出血量也很清楚。”

“我不吃不喝地东躲西藏,有时藏在十号室,有时藏在屋外,还在二号室的杂物柜里躲过,累得我真快变成一具僵尸了。”

看日下如此兴奋地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似乎能够理解御手洗为什么会指派他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了。

“原来如此啊!那个不可能的密室杀人,果然是不可能的……”我说。

“所以说不能迷信逻辑。”御手洗说。

“让我去京都也可以啊。”

“可以是可以,但石冈君,你对表演可是个外行。让你胸口插着把刀躺在地上,被别人看见还以为你只是睡着了。而且对滨本先生来说,死的是他熟悉的人,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压力。”

“那封恐吓信也是你写的吗?”牛越问。

“嘿嘿,还好没鉴定笔迹,不然就露馅了。”

“但下次,这位老兄说他想来写呢!”御手洗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连我们也骗了啊!”尾崎愤愤地说。

“如果我把计划告诉你,你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并协助我们吗?”御手洗一开口就把对方堵得没话说。

“不过署里那几个老顽固都被你说动了……”大熊似乎略感佩服地说。

“这才是这个案子里最难办的事。”

“我想也是。”

“我可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中村先生,最后他才勉强答应的。”

“嗯,中村先生眼光真是独到啊。”牛越轻声叹道,这句话只有我听得见。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那就……”

“对了,怪不得那晚你要让嘉彦君和英子小姐一直待在台球桌边。没有比和警察在一起更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了。”

牛越说完后,幸三郎无言地点了点头。由于有着父爱这个致命弱点,他掉入了我这位老友埋下的陷阱中。

“牛越先生,你早就从那个男人那里知道了什么吧?”尾崎压低声音问道。

“嗯,凶手的名字,还有大致的行凶过程,总之他让我按着他说的做就行了。”

“您就真的相信他啦?”

“是啊,他的判断也没错,那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啊。”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我看他只想博得众人的喝彩罢了。”

尾崎愤愤地说完后便默不做声了。

“是吗?我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啊……我想起来了,那根头发一定是您和滨本先生一起去找菊冈,滨本先生在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弄掉的吧?就是我黏在门上的那根头发。”

尾崎突然想到说。

“嗯……这么说起来,我刚才才发现,就是那根细线上的血迹,上田死的时候是染红的,但是菊冈死的时候却没有染红。明明两根线都碰到了血啊,我应该仔细观察下的。”

“这个,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可以进入我最想听的部分了吗?”

看着在那里自言自语,仿佛被众人抛弃的尾崎,我觉得很难过。御手洗这种丝毫不给别人留面子的做法实在很残酷,但他不会像警察那样,一旦得知谁是凶手就瞧不起那个人。对于滨本幸三郎这个劲敌,御手洗一直不忘表现出应有的敬意。

“当然可以……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面色凝重的幸三郎开始叙述他的故事,在我们看来,他说话的样子充满了辛酸的回忆。

“各位或许很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菊冈荣吉这个和我没有深交的人?这也难怪,我和菊冈并非自小的好友,年轻时也并不认识,可以说,我个人和他并无恩怨。但我不后悔,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我只后悔自己杀死了上田君,他的死是不必要的,纯粹是因为我太自私。”

“现在就让我说出一定要杀死菊冈的理由吧!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正当的、有正义感的理由。只是为了弥补我年轻时所犯下的错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忍受痛苦的煎熬。那种表情谁看都像是在承受良心的苛责。

“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滨氏柴油机还叫做田村发动机,总部只是一间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的土房,厂房则是建在废墟上的临时木板房,条件比乡下的手工作坊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凭着自己那份自信,从一个学徒工升职成为领班,老板也很信任我。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当时的公司已经不能没有我了。”

“老板有个女儿,其实在她上面还有哥哥,但在战争中阵亡了。这个女孩和我的关系很好,但在那个时代,大家的感情都很纯真。很明显,她是需要我的。我看得出她父亲也默认了我们的关系。只要能和他的女儿结婚,那么我就是工厂的继承者了,我不能说自己没有这么想过,但我对她的感情也是真心的。我在前线时,父母因为空袭死了,让我当老板的养子应该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名叫平本的男人出现了,他是某个政治家的小儿子,老板的女儿叫富美子,他们两人是同学,而平本似乎看上了富美子。”

“我可以断言,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一无是处的恶棍,而且他当时已经和一个淫荡的女人同居了。如果他是个出色的男人,我比谁都愿意富美子得到幸福。所以,我认为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亲自解决这件事。关于富美子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和一个有钱有势,并且人品优秀的人在一起,这种事我考虑了很多。我甚至还想到了她的父亲以及公司的利益,总之,我是一个会根据客观情况做出整体判断的人。但这个叫平本的男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社会的渣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富美子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发觉老板对这门婚事心动了。”

“我无法理解当时老板的想法,只是自己日夜烦恼着。但当我自己做了父亲以后,多少有点想通了。父亲这种生物,对于女儿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事总是有种莫名的排斥感。总之,牺牲我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能够将富美子从那个叫平本的男人手中解救出来,绝不能让富美子成为他的妻子。为此我苦思冥想。我可以发誓,我绝不是为了把富美子占为己有才这样做的。那种事,当时根本无心顾及。”

“这时,我和一个叫野间的老友不期而遇,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以为他早就战死在缅甸了。我们对于能够再次相逢都十分高兴,两人喝酒聊天,追忆了很多往事。我发现野间瘦了很多,脸色也很难看,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

“我还是拣重要的说吧。野间之所以会在东京出现,是为了追寻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比他年轻,却是他服役时的长官,听说是个生性残忍的家伙。他在战场上极尽所能地虐待自己的部下,那种屈辱和痛苦,让野间永生难忘。”

“哎!这种事在当时很常见,但他的情况有些不同。那个长官不光对部下动用私刑,还杀害了他的恋人。听说那个长官在战争中动不动就折磨自己的战友,很多人因此变成了残疾人。”

“后来野间在前线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相恋了,那姑娘是个大美人,他打算等战争结束,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就和那个姑娘一起留在当地。”

“在战争中,不幸的事总是容易降临在对未来抱有无限憧憬的人的头上。那个长官抓走了野间的恋人,逮捕她的理由是怀疑她有间谍的嫌疑。野间质问怀疑的理由,那长官居然说‘美女就一定是间谍’,真是胡说八道!不光如此,他还对那姑娘做出了各种非人的暴行。最后将那姑娘收监拘留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是战局节节失利,到了不得不撤退的时候,那个长官下令屠杀所有俘虏。不光如此,在投降的时候,他还警告部下必须对这件事,也就是自己命令屠杀俘虏的事守口如瓶。野间的一个战友就是因为违反了命令被处刑了。哎,为什么这种畜生却活了下来,上天真是不公。那个长官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就复员了。”

“野间从小就是个很认真的人,甚至有些钻牛角尖。他认为自己还活着就是为了能向那个长官复仇。到后来身体也搞垮了,甚至开始吐血,我看他是活不长了。他告诉我说,自己一点儿也不怕死,但如果就这样死去而不能完成复仇的话,他死不瞑目。因为在前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长官。”

“野间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把南部式的手枪,但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他说战后对武器进行管制,已经找不到多余的子弹了。当他站在那个长官的面前时,长官一动也不动。”

“长官复员以后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每天喝酒度日,这时他正拿着个空酒瓶,摇摇晃晃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看到野间拿枪指着他,他说‘你小子!可要射准心脏哦!’野间一听这话就胆怯起来,那个长官就继续放言道‘反正我什么都没了,烂命一条,倒不如死了好。’”

“说到这里,野间失声痛哭。他想起了他和他的战友,还有他心爱的姑娘所遭受的痛苦。和这些相比,一枪打死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这样的事或许还有很多,但我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发指的。当时我义愤填膺,甚至想要去替他报仇。野间问了我的近况,我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他。和他比起来,我的那些烦恼根本算不上什么。”

“等我说完,野间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他说:‘让我用这最后一颗子弹,带走那个叫平本的家伙吧!这样一来,你就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我活不了多久,等那个畜生有很多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你能替我杀了他吗?’这是我的挚友夹杂着鲜血发出的呐喊。”

“他所说的话让我很是苦恼,只要那个叫平本的男人消失,我铁定可以和富美子成婚,继而成为村田发动机的继承者。而且无论怎么看,这对老板、对富美子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年轻力壮,并且对自己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做大事的机会,就太没道理了。我有信心让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因为我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如果详细地说明接下来发生的事和我内心的烦恼就太无聊了。总之平本死了,我得到了最爱的女人和村田发动机董事长的交椅。那是一个每天都有断肢的复员军人在废墟中徘徊,还有饿死的孩子躺倒在路边,众人却无能为力的年代。”

“从那以后,我竭尽全力将这间乡下小厂发展成为现在的滨氏柴油机。只有这份事业让我多少有些自豪感。但我没有忘记野间的嘱托,不管穿多高级的衣服,都会在胸前的口袋里放着那个长官的照片和写着地址的纸条。不用说,那个长官就是菊冈荣吉。”

说到这里,幸三郎停顿了一下,我偷看了一眼相仓久美,但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后来,我听说菊冈开了自己的公司,但没打算立即就与他接触。没多久,我的公司在业界乘风破浪,回想起我和野间的事,就好像年轻时代的一场噩梦。我身着华服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已经有十年了。连我走的路,坐的椅子都和没有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再也不会贫穷。幸福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还以为现在拥有的金钱和地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我忘记了,如果平本没有死,村田发动机仍然只是间乡下的小工厂,而我也只不过是个帮人打工的小职员。让我发觉这一切的,是妻子的离世。”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啊。我的妻子死时还很年轻,但她却患重病走了。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突然得上那种病的。我想,那或许是野间在阴间给我的信息,催促我赶快完成自己许下的诺言。”

“这时,菊冈的公司也步入了正轨,我尽可能自然地与他接触。在他眼里,我是他的大恩人。”

“后来发生的一切,各位应该很清楚了。我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隐居,还造了一座怪房子。各位一定以为我疯了,但我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正是这位御手洗先生昨晚指出的事。”

“我犯了罪,但我也因此有所收获。前天我在听瓦格纳的时候才想到,像现在这种远离尘世的生活,已经是第几年了?我的周围充斥着谎言,那些虚伪的言语仿佛耳垢一样附着在我的耳道里,甩都甩不掉。身边的人只会说是是是和好好好,对于我说的话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奉承。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成功地破坏了一部分这样的生活,年轻时存在于身体周围的真实感又回来了。你上次不是提到ju jack 吗?”

“是ju jack fsh。”御手洗说。

“跳跃的人偶,一瞬的真实,是这个意思吗?不过那不是格雷姆,而是我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生活没什么重要的,连我那些人偶都可以胜任。只是最初几年还算有干劲,后面的工作只不过是滚雪球,顺势就这么慢慢壮大起来了。唉,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那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

“我想要变回原先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瞬,变回那个拥有知心朋友,单纯但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所以我才要遵守约定,遵守这个四十年前,和我自己定下的约定。”

大家都不说话,似乎体会到了成功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

“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管这么多呢。”

金井道男突然说出了很符合他风格的话。从我的位置可以看见初江捅了捅他的腰,让他闭嘴,但他却不配合,或许现在对他来说,正是让别人见识一下自己这个成熟男人的处世之道的好机会。

“要是我的话,才不会这么讲义气。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不,不能说骗人都是坏的,也有善意的谎言吧!欺骗也是一门艺术,更是一种事业。上班族如果不说假话就几乎无法生存下去。这也是种诚意,不是吗?”

“比如医生会对得胃癌的病人说只是胃溃疡,不会有人去责怪医生吧?即使最后没救了,病人也以为是胃溃疡恶化造成的,对自己没有得那么可怕的病感到庆幸,然后在回忆自己幸福的一生中死去。你的朋友也一样,他相信好友会替自己杀了那个畜生,所以死得十分平静,这和胃癌患者的例子有什么不同?滨氏柴油机董事长的这个位子非你莫属,所以你坐上去不会对任何人造成损失。”

“我从来没有尊敬过那个菊冈,甚至有几次想杀了那个老色鬼,但这个世界就是相互利用的,与其杀了他,不如利用他到死,吸干他的骨头来的划算。这样做才对。你也应该这样做,我是这么想的。”

“金井先生。”幸三郎说。

“今天晚上,大家,非常,该怎么说呢……大家非常和善,你们没把我当成一个企业家,我十分感谢大家。”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野间是在拘留所里卷着薄毛毯死去的,一想到这个,我就无法安心地睡在我那张高级床上等死。”

等我发觉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风也停了,屋内静悄悄的,雪花也不再飞舞。从大厅的窗户向外望去,是一片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

客人们继续坐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站起。临走前,他们都向幸三郎深深鞠了一躬。奇异的冬季假期已经结束,众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装。

“对了,御手洗先生。”幸三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

“啊?”御手洗有气无力地问道。

“猜出来了吗?你应该从户饲君他们那里听说了吧?我出的那个有关花坛的谜题。”

“哦……那个啊。”

“你解开了吗?”

“嗯……我不知道。”

“哈!这可不像你啊,如果你不说出答案的话,我可不服输哦!”

“啊,是吗?但还是不说的好。”

“如果你想对我手下留情的话,我可不领情。这样只会让我感到遗憾。”

“好吧,不知道警察先生有没有闲心陪我们到那个山丘走一趟?”

幸三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我没看错你,认识你这样的人,真让我感到高兴。能败在你的手下,我心服口服。如果能早点相识就好了。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无聊……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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