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的问题(3)(2/2)
我多半是个对痛感非常迟钝的人,不管有多疼,我都不会感觉很疼。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在住院期间一次都没感到过疼。但是,我的身体一旦感觉到剧痛,嘴里就会发出“哈、哈、哈”的急促呼吸声。据说,按拉马兹法 17 分娩的孕妇,会被授以这种呼吸法,但这种方法其实不用教,因为身体会自然地做出这样的反应。“哈、哈、哈”这种急促的呼吸,是我们的身体对疼痛的本能反应,通过这种方法来减轻一点疼痛。每当遭受剧痛发出“哈、哈、哈”的呼吸声时,我都会感觉到“人类真了不起啊,无论遭遇怎样的状况,总会千方百计地保住性命”,并会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莫名地感动。
住院后的第五十六天,我终于又能在电视里出镜了。看过那场记者见面会的人可能还记得,虽说我又出镜了,但我的那张脸出现了严重的左右不对称,左半边几乎完全瘫痪,就连眼珠都不能转动,左眼与右眼无法对焦,看东西都有叠影,还有强烈的头痛。
这种状态还要举行记者见面会,当然也有尽快为自己给各方面造成的麻烦表示歉意的意思,不过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我想让世人尽快看见我这张歪歪扭扭的脸。
怎么样,你们好好瞧瞧,我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这样做一点也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想在被狗仔们偷拍到之前,大大方方地主动将自己展示在人前。
反正,我就这样死里逃生了。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自己能保住小命只是靠了运气。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我丧失了对活下去的执着。
话虽这么说,但这不等于说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想死。我也不会因为这条命像是赚回来的而胡作非为。
对于这次的大难不死,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由衷的感谢。对于我被抢救过来的生命,我应该好好珍惜、好好活着。自那次车祸后,我再也不骑摩托、也不开车了。连积习已久的吸烟习惯,也因为觉得气喘而戒了。接下来顺便把酒也戒了的话就更好了,但我转念一想,如果做得那么彻底,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因此我并未完全戒酒。有首歌里这么唱:“以前有这样一个傻瓜,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要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干活,就这样活到了一百岁。”要我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让我去死。
不过,和过去相比,我喝酒的量是大大地减少了。生命诚可贵,为了下一部电影,我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努力。
但是,我一点也没有要像这样努力地活下去的念头。那场车祸使我领悟到,命运这种东西不是自己的力量可以左右的。不论什么样的命运在前面等着你,你都只能默默接受。
因此,如果被告知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礼拜了,你也只会想“噢,是吧”,你的生活还是一切照旧,每天晚上还是正常地喝老酒。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我今天就索性多喝一点。该喝酒的时候就喝酒,喝的量不多不少和平时一个样,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该死的时候就死,仅此而已。
我不想说什么漂亮话,比如“我随时随地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类。
我只是产生了随便什么时候死都可以的那种淡然的心情。从这个角度来看,只能说我对活着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人只要活到六十岁,去世前就必定有各种日常事务、各种累积起来的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欠人情的想要还掉人情,受人恩惠的也想要报恩。你可能会说,想报恩的话马上报掉不就好了吗?可我觉得有些恩还是死后再报更好。
因此我觉得,如果可能的话,在定好我的死期后,最好能提前三天通知我。只要有三天时间,我就能把一切都处理好,这样在我死的时候就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说实话,这样我就能死得从容一点,也就是说在死前基本上做好了准备。
医生威胁我说,必须在2006年的夏季之前去医院接受复诊。再加上我突然间开始大量流鼻血,我的身体似乎很差劲。而且,我还感觉自己拍电影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了。虽然事后想想,当时的这种感觉完全不靠谱。
“我大概来日无多了吧?”当时的我尽想这种不吉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