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静止的水流(2/2)
“我确实听到了……”钟可这才从安缜惊涛骇浪般的推理中缓过神来。
“安先生,你说往屋子里灌三吨水……这太夸张了吧?小屋能承受得住?”此时的陆义提出了质疑。
安缜又字正腔圆地解释道:“小屋骨架采用的是钢结构,底部也是钢化玻璃,实际上非常牢固。而连接小屋顶部的是三根直径二十四毫米的粗钢缆。即使剪断另外两根,这种钢缆单根的承重也可达七千二百一十五千克,也就是七吨左右的重量。除了三吨水以外,就算加上小屋本身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
“真的吗?”陆义依然半信半疑。
“这些数据是新华大学一位物理学专家测量得出的,不会有错。”安缜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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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自己儿子惨死的全过程,陆礼的情绪几近崩溃,他捂着涨红的脸,身体微微颤抖着。
作为一个叙述者,安缜只是把自己的推理用最理性的方式说了出来,因此这中间,他也实在无暇用委婉的说辞来修饰残酷的真相。但看到陆礼的样子,他又十分自责。
“说了这么多,那个变态杀手到底是谁?”陆义追问道。
“嗯,我接下来就要公布凶手的身份。”安缜环视在座的人,“首先,在陆哲南案件中,我根据案发现场的巧克力豆,推断出凶手是一个红绿色盲。当时,警方根据这个特征把陆礼先生当成了嫌疑人。而其实……在陆家,除了陆礼之外,还有一个红绿色盲。”
说完这句话,陆家成员互相投去猜疑的目光。
这时,安缜把目光转向钟可:“钟可,你来说明一下吧。”
所有人都注视着钟可,这让她有些紧张。
“哦……呃,是这样的……”钟可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天在寿宴上,陆礼伯伯因为分不清红绿蜡烛,我就认为他是色盲。但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暴露出了色盲的特征……那就是站在陆礼伯伯身后的小虹。”
“小虹也是色盲?”陆义问道。
“是的。”钟可点点头,“在陆礼伯伯搞错蜡烛之后,明明站在身后的小虹却没有第一时间提醒他。这就说明,小虹也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而且在这之前,当吴苗阿姨询问小虹黄水晶手链和绿翡翠镯子哪个颜色好看时,她也是面露难色。因为红绿色盲同样区分不出绿色和黄色,在她眼里,手链和镯子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陆义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这么说,我们家女佣小虹是杀人凶手?!”
“不止。”安缜调整了下坐姿继续说,“在陆寒冰案件中,吊屋顶上和老槐树附近都有清除脚印的痕迹。凶手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掩盖自己走路时独特的步伐……在陆家,谁有着与众不同的步伐呢?”
“难道……是范小晴?”陆文龙想了想回答,“她走路一直外八字,寿宴当天还被奶奶说了,一直没纠正过来。”
“没错。”安缜赞同地点点头,“那天,陆寒冰在二楼娱乐室调戏范小晴时,脱下了她的鞋袜,那时,我注意到范小晴的一个特征——她有扁平足。”
“扁平足?”
“人类的脚掌其实并不是平整的,脚底有一块凹进去的部分,称之为足弓。有了足弓,走路时就能吸收掉地面对脚的冲击力。”陆文龙医生向大家科普道,“但扁平足的足弓是塌陷的,走路时整个脚掌都会接触到地面。一般来说,扁平足不需要治疗,但也有一些情况比较严重的,在长期站立或行走后,足底内侧会产生疼痛感,甚至引起关节肿胀。另有一些会步态异常,比如走路外八字等。”
安缜坐直身子,吐字清晰地说道:“所以,陆家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女佣刘彦虹和范小晴!”
正式听到凶手的名字时,陆家人脸上都现出深深的疑惑。
“第一起案件中,范小晴捂死陆仁时,不小心在塑料膜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甲油印,相信鉴定报告出来后,能成为一项重要证据。而作为犯罪必备道具的潜水衣和氧气瓶,在陆家也有现成的——陆寒冰有一项爱好是潜水。昨天我已经跟陆礼先生确认过,陆寒冰有一套潜水装备,全都存放在三楼西侧的储藏室里。然而,警方搜索后并未找到这些设备,应该是被凶手拿去使用了,行凶后大概已经处理掉了。
“第二起案件,钟可曾经说过,在陆哲南吃晚餐时,明明只吃了钟可夹过的菜。那么,他又是怎么服下安眠药的呢?那是因为安眠药直接被下在了陆哲南的饭碗里。能做到这件事的,恐怕只有当时为陆哲南盛饭的小晴了。而那时候,刘彦虹并未出现在客厅里,因为她当时已经躲进了陆哲南的房间,准备实施杀人计划。第三起案件,两人同样在所有人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接着在深夜合力杀害了陆寒冰。事后,小晴怕暴露外八字的步态,便消除了所有足迹。
“顺便说一下,在每个死者房间里放婴棺钉,并在案发现场放脐带的,也是她们。密室杀人是为了制造诡谲气氛,迎合诅咒的同时扰乱警方的视线。”
“她们跟陆家人到底有什么仇啊?为什么要这样下杀手?!而且就凭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的……”陆义实在不敢相信摆在面前的这个结论。
“她们跟陆家的仇可大着呢!”安缜的视线转向王芬,“陆家的女佣和陆礼先生都是红绿色盲,你们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难道……”梁良终于也发现了真相。
“之前在讨论色盲基因遗传问题的时候我说过,如果女儿是色盲,那么父亲也一定是色盲。”
听到这里,陆礼终于坐不住,他突然站起身,激动地大叫:“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缜却仍然自顾自地说道:“还有,陆医生刚才也说了,扁平足有时会伴有脚底疼痛的症状。”旋即,他打量着一脸惊骇的陆义,“陆义先生,记得那天我来陆家宅调查的时候,你说你脚痛要回房休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不是也是扁平足呢?”
“我……”陆义的额头直冒冷汗。
“扁平足属于常染色体上的不完全显性遗传。也就是说,除了遗传因素之外,扁平足还可能由其他后天因素造成。但是,在陆家同时出现两个扁平足……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巧合了呢?”安缜的双目始终审视着陆义。
王芬突然抬起惊愕的脸。
“面对现实吧各位,刘彦虹和范小晴,正是陆礼和陆义的亲生女儿,是二十多年前被你们丢弃在胎湖里的那两个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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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够了。”陆礼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五官极度扭曲。
“是她们……真的是她们。”王芬的情绪也逐渐失控。边上的陆文龙不停地安抚着她。
安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也许,小虹和小晴已经认不出当年救下她们的王阿姨了,当然王阿姨也认不出她们。”
听到事实后,陆义和陆礼同时恶狠狠地瞪向王芬。
“总之,两位当年差点被杀死的女孩,通过某些途径混入了陆家,在二十多年后成了陆家宅的女佣。我想,来到陆家后,她们一直在伺机报仇。她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向当年遗弃并试图加害自己的陆家报仇。她们是被诅咒的孩子,现在,要反过来诅咒陆家的所有人。这就是杀人动机。”
众人一阵沉默,所有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一时之间,人们心中用来衡量是非对错的那根标杆倾倒了,世间仿佛被混沌的灰色填满。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急匆匆地奔进客厅:“梁队,发现两名女佣了……她们……”
“慢慢说,怎么了?”梁良转过身问道。
警员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她们死了。”
在警员的带领下,梁良和冷璇走在前头,杨森推着安缜的轮椅走在后面,陆家的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陆家宅后方的树林里。就在靠近胎湖的一棵树下,范小晴和刘彦虹躺在地上。两人的脖子上都缠着绳圈,绳圈连接着同一根断裂的枝干。
树的周围拦着警戒线,梁良穿过警戒线向一名警员询问情况。
“梁队,是十分钟前发现的尸体。”警员指着地上报告着,“树上有攀爬的痕迹,应该是两人爬到树上之后,用绳子上吊自杀,但树枝承受不了两人的体重断裂了,致使两人摔了下来。但在此之前,她们都已经窒息而死。”
梁良蹲下来稍微查看了面部已丧失血色的刘彦虹和范小晴,随后命人把两人抬走。
之后,警方在女佣的房间里搜到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有一段潦草的文字。经鉴定,笔迹属于刘彦虹。
2月3日 晴
现在回想起来,在孤儿院第一次遇见小晴时,我就有一种熟稔感,我们的命运似乎早就交织在了一起。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孤儿院度过,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父母为何将我遗弃。小晴也和我一样,我们活得很彷徨。
12岁那年,我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比我大两岁的小晴也同时去了另一户人家。这之后,我和小晴偶有联系。但毕竟相隔两地,我们的联络越来越少,渐渐疏远了。直到有一天,我和小晴同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信的内容让我们极为震惊。
信里竟然记录了我和小晴的悲惨身世。在上海的郊区,有一户姓陆的人家。长久以来,但凡有女婴出生,这家人就会把婴儿扔到宅子旁的湖里淹死。而我和小晴,居然就是当年被扔进湖里的弃婴。我们是堂姐妹?信里还说,我们是被好心人救起,才被送进了孤儿院……
只因我们是女孩,就要接受被抛弃甚至被杀死的命运?
信里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寄信的人又是谁?带着一连串疑问,我联络了小晴,她也很困惑。一番商量后,我和她来到这座城市,来到陆家宅,决定追寻真相。
在想方设法成为陆家的女佣之后,我们渐渐感受到这户人家的不寻常。家里从来没有诞生过一个女婴,以及那个叫吴苗的老太太对女性的态度,都让我们不敢细想……而当我见到一个叫陆礼的人时,内心深处又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感觉……
经过长期的潜伏,我们渐渐相信,信里所说的内容恐怕都是真的。
我和小晴的心里都很难受,但更多的是愤恨和不甘。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我们?为什么上天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要报仇,我们要以牙还牙。绝对绝对不能让陆家人好过!
在设想了不下1 00种复仇方法之后,我们最终选择了“婴咒”这种最适合陆家的死咒。陆仁、陆义和陆礼三家人里,都必须各死一个人,再让余下的人活在恐惧与痛苦中,我们才甘心。就在今天,我们开始实行计划。在打扫时,我已经把第一枚婴棺钉放进陆仁的房间……看来从这一刻起,我们的生命中也只剩下复仇了。
刚才和小晴说好了,等陆家的三个人全都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我就和她一起自杀了断。希望上天宽恕我们,不要让我们
下地狱。
“二月三日写的,这算是提早把遗书写好吗?”梁良审查着皱巴巴的纸张。
“至少可以当作凶手的自白,这样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安缜在轮椅上长舒一口气,“为了复仇,两名凶手杀害陆家三人后又畏罪自杀。”
“真是个悲哀的故事。”身后的杨森叹息道,“闹了这么久,现在总算破案了,真不愧是安老师。”
这时,正在搜索女佣房间垃圾桶的冷璇有了发现,她从垃圾桶里拣出一张收据说道:“梁队,你看,这是一张文具店的收据。”
“文具店?”梁良接过收据,定睛望着。
“我觉得挺奇怪的。”这一刻,冷璇果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封自白书是在所有案子发生前写的,并没有详细记述整个杀人计划的实施细节……我觉得除了这封以日记形式写的自白书之外,她们可能还写了别的日记。
“这张收据解开了我的疑惑,就在昨天,她们从文具店里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我想,她们是想在自杀前把所有的犯罪过程记载在这本新日记本上。但日记本目前没有找到,也没有出现在自杀现场。所以,我怀疑刘彦虹和范小晴还有别的住所,日记本或许就在那里。”
“有长进啊小冷。”梁良竖起大拇指,“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必要查一下两人在陆家宅之外的住所,或许能找到新日记本。”
冷璇点点头。一旁的安缜和杨森都没有发表意见。毕竟,凭借过人的洞察力,漫画家安缜已经用缜密而大胆的推理接连破解了三起密室杀人,并成功揪出了隐藏在重重迷雾下的两名凶手。接下来,只要找到那名冒充换锁工和刺杀安缜的男性共犯,陆家连续杀人案似乎就能彻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