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惊天之变(1/2)
永离龙庭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正月初一,原是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在以往的春节,开封府允许全城狂欢三天(关扑),官民从早上开始串门庆贺,街上摆满了食物、果实、礼物等,人们唱歌跳舞游戏,度过一年的开端。
在一些特殊的商业地段(马行、潘楼街、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州北封丘门外、州南),都扎着彩色的棚子,里面铺陈着各种喜庆的商品(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加上歌舞表演,显得热闹非凡。晚间人们聚赌、游戏、宴会,就连妇女都盛装参加。即便贫民,也都穿上干净衣服把酒言欢。
在皇帝的宫廷里还要举办正旦大朝会,皇帝坐在大庆殿里,选四个高个子士兵站在殿角,号称“镇殿将军”。各国的使节们都来到大殿庆贺,百官、读书人也都参加,全国各地的地方政府也会派人来供奉礼物。 [1]
但这一年,人们却没有太多心思庆祝。皇帝只是简单地出行,去了太上皇所在的延福宫行礼拜谒。 [2] 然后,皇帝派人前往金军营地贺岁。与此同时,金国的两位元帅也没有闲着。他们首先派了二十一人到大相国寺烧香敬佛。实际上,这些人在四天前的十二月二十七也到大相国寺拜过佛。 [3]
另外,金人派遣了真珠大王以及另外八个人前来贺岁。 [4] 北宋派往金军营地的是礼部侍郎谭世 ,但金人以官小为由拒绝了,朝廷只好又派遣济王、景王前去,这才被接纳。
除了官方的道贺之外,百官、僧道等也来到了南薰门外,请求向两位元帅致谢。但元帅们表示心领,就请他们回去了。 [5]
金人对于汉人习俗的痴迷,也令人颇为意外。比如,汉人文化中,正月最热闹的还不是春节,而是元宵节。从冬至开始,开封府就负责在大内外的宣德楼对面扎下了彩棚,商人们占据了御街两廊。玩杂技的、变戏法的、卖东西的、玩猴戏的,应有尽有,热闹如同大集。正月初七,人们开始张灯结彩,等待正月十五要大闹五天。这是一年里节日的高潮时刻,整个汴京也成了不夜城。 [6]
金人对于汉人的灯俗非常感兴趣,到了初九就要求北宋将彩灯列入贡品。开封府总是能把事情做得好上加好,一接到命令,立刻把景龙门外的灯全都搬走,送给金人。金灯、琉璃、翠羽、飞仙之类应有尽有。金人感觉还不过瘾,于是开封府又将京城内道观、佛寺和店铺的灯都搜罗走了。 [7]
金人用这些灯将大营装扮一新,在正月十四时,甚至专门允许城里的人上到城墙上观看。 [8] 由于城墙已经被金军占领,平常是不允许人们上去的。
从贺岁到要灯,看上去似乎金人的情绪已经缓和,他们对宋文化充满了好感,一旦获得了黄河以北的领土和战争赔偿,就会离开。
但就在人们逐渐放心下来时,正月初八这一天,金人又提出来,让皇帝再出城一趟。这次出城的目的是给金国皇帝加徽号。
这件事发生得有些突然,其实最初是宋钦宗先派遣何666 与李若水于正月初七这一天访问金军营地。 [9] 皇帝的目的是乘着金人松动,再请求他们减免一些金银。金人没有答应,却邀请皇帝亲自前来。 [10] 元帅们表示,农时临近,他们也快要撤走了,希望皇帝去给金国皇帝加个尊号。北宋使者把消息带回来,他们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李若水甚至认为,如果皇帝亲自前去要求减免一部分赔偿,对方是有可能答应的。 [11]
与北宋使者一块儿来的金国使者却说皇帝不去也行,比如,一个叫作高尚书的金使就表示,皇帝如果不想去,叫亲王和最高大臣同去也可以。
到底要不要出去,宋钦宗也犹豫不决。 [12]
当天,太上皇、太上皇后也来看皇帝,一家人其乐融融。宋钦宗突然大发感慨,认为作为皇帝不能只想着自己享乐,如果能够替百姓减少一点灾难,就不要吝惜自己的身体。他决定亲自前往金军营地。 [13] 既然出过一次城,再出一次又何妨?
正月初十清晨,皇帝的车驾出现在了南薰门。这次出行极为低调,甚至许多内侍都不知道他的离开。虽然低调,但皇帝在出城之前还是做了准备,他因筹办金银数量不足,将开封府尹、少尹各降三级,算是给金人一个交代。他还携带了一部分金银同行,表现出充分的诚意。
另外,他任命枢密使孙傅为留守兼太子少傅、礼部侍郎谢克家兼太子宾客、户部尚书梅执礼担任副留守,并让皇太子监国。他秘密嘱咐孙傅,万一有事,孙傅就辅佐太子掌管全局工作。 [14] 与皇帝同行的则包括了何666 与李若水等人。
虽然皇帝是秘密出发,但还是有百姓得到了消息,他们在城门口等待,攀住了皇帝的车,请求他留下,以防金人的阴谋。护卫皇帝的是范琼,他请求百姓放手,表示皇帝当天去,当天就能回。之所以必须去,也是为百姓的性命考虑。
仍然有人不肯放手,范琼持剑斩断了攀车人的手指,杀掉了几人,皇帝才得以出发。 [15]
认为皇帝不应该出城的还有张叔夜。直到最后,张叔夜都拉住马苦苦哀求,放声痛哭,引得周围哭声一片。但皇帝去意已决,回头用张叔夜的字来称呼他,并说:嵇仲努力! [16]
城门外,金军列队等待,他们见皇帝的卫兵太多,请一位叫作王球的人带回了七百三十四名侍卫。 [17]
皇帝去了粘罕的营寨青城之后,人们继续在城门口等待,但到了晚间车驾没有回来。这和第一次皇帝出城的情况类似。那一次,皇帝离开后当天也没有赶回来,而是在第三天才回到城内。这一次,皇帝也让一位叫作王孝杰的人带回来一封信,表示金军首脑还没有到齐,必须等来日议事,所以只能第二天回来了。 [18]
第二天(正月十一),人们再次来到城门口等待皇帝的归来。但到了中午时分,有人带回消息,金人因为移交的金银太少,将皇帝扣留了。只有城内拿出更多的金银,才能赎回皇帝。
借着这个事儿,开封府请求人们踊跃上缴金银,好让皇帝快快回宫。
不过,到了傍晚,又有消息传来,说粘罕等人留下皇帝只为金银,最快明天就能回来。
就这样,人们一天天带着希望等待,到了晚间又陷入失望。他们事后才知道,在金军内部,对于事情的判断已经有了变化,所以,皇帝第一次出城和第二次出城面临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第一次车驾出城时,金人觊觎的无非就是河北和山西的土地,以及充足的犒军钱。他们以为这两样东西都不难得到,只要北宋皇帝一声令下就可以了。
但经过一个月,两个目标都没有达成,北宋社会反而向着颓败分裂方向滑去,就连皇帝的命令都无法执行。于是,金人有了三方面的顾虑:第一,无法完成土地交割;第二,无法获得足够的金银安抚军队;第三,北宋的社会乱套,让金军失去对京城的控制。
关于土地交割,虽然早在十二月初,宋钦宗就派遣陈过庭、刘韐、折彦质三人分别前往河北、山西进行交割。但事实上,直到十二月十八,陈过庭等人才真正出发,之前他们虽然先到了两位元帅的大营,却由于元帅们的想法太多,迟迟没有出发。 [19]
金人原本想让北宋朝廷将各位北方城市守将的家属都交出来,再带着家属一起去交割,只要守将肯交出城池,就把家属还给他们。皇帝同意了,开封府也迅速去部署,却由于找不够人而屡屡耽搁,加上当时最要紧的事务是筹集金银,找人的事情直到下一年还没有完成。在这种情况下,金人只好让陈过庭等人匆匆上路去碰运气。
可运气并不好碰。以在深州的交割为例,宋朝派往深州的交割使是欧阳珣,他本来应该帮助金军劝说城内放下武器,但到了城下,欧阳珣反而大喊:“朝廷被奸臣所误,我来就是为了死在这儿,你们都要尽忠报国!”金军将欧阳珣带到燕京烧死,但这并不能帮助他们得到深州。一个多月过去了,金军只得到了石州一个州。 [20]
河北的交割之所以麻烦,还因为有一个康王。金人已经屡次三番地要求皇帝将康王召回。即便康王性格并不适合解救朝廷的灾难,但只要他还在河北地区活动,就具有巨大的号召力,让河北守将们不肯放弃抵抗。
在金人的要求下,皇帝曾经派曹辅去相州找康王,却没有找到。到了新一年的正月初二,金人再次迫使皇帝派遣中书舍人张澂前去寻找康王,把他叫回来。就连皇帝的诏书,金人都亲自改了好几遍。 [21] 为了防止皇帝与康王串谋,金人还派人与张澂一起出发。
但不巧的是,金人这一次又收到了错误的情报。当时宗泽在开德府抵抗金军,为了鼓舞士气,他拉起了大旗,表示康王在开德府。这个消息传到了汴京,于是金人让张澂前往开德府寻找。
事实上,胆小的康王并不在开德府,而是逃到了更加安全的东平府躲藏了起来。张澂和监视他的金人来到了开德府城下,城上的士兵告诉他们,康王不在这里,至于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张澂只好和随从返回汴京复命。 [22]
找不到康王,河北地区交接便无法完成,金人的不满日增。
至于另一个问题——金银的交割也不顺利。北宋用了半个多月才完成了绢的交割,至于金银,连收都只收上来一小部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交割完毕,更是一个未知数。金人只好加强了对皇帝的逼迫,以纵兵掳掠相威胁,让他加快速度。
更麻烦的是,随着金人加强了对皇帝的逼迫,首都的反抗情绪越来越强烈。皇帝第一次从金军营地归来后,金军、皇室、人民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蜜月期,金军没有掳掠,城市也还完整,同时皇帝答应了金军的一切要求。但到了执行时,三方都经历了巨大的不安与痛苦。金人的痛苦在于土地与金银交割的遥遥无期,人民的痛苦在于皇帝的苦苦相逼,而皇帝最为痛苦——金军在压迫,人民在反抗。
当皇帝催缴金银过重时,人民暗地里就用行动来对付他。十二月十五,官方最重要的几个衙门发生了火灾,大火从尚书省爆发,火势迟迟得不到控制,波及了祠部、吏部和刑部。为了平息火灾,人们把尚书省的牌子都拆下来投入火里,这才“镇”住了大火。 [23]
到底这场火灾如何爆发,已经无从知晓。但考虑到当时的形势,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心怀不满的人民放了一把火。
火灾的阴影并没有散去,到了十二月二十五 [24] ,又一起火灾烧毁了开宝寺、天宁寺,并波及了周围五百家民宅。这一次大火可能与金军的催缴文书有关。在一天前,金人向汴京城发信,将赔偿金定为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金人以为大幅减少赔偿金,已经算是对北宋的恩赐。但人民的感受却恰恰相反,在之前,皇帝并没有将数额公之于众,这是人民第一次知道赔偿金额。他们被庞大的数额吓住了,从这时开始,北宋子民人心彻底散掉。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一天之后的开宝寺大火是人为放火,但很可能与此有直接关系。
为了挽回人心,皇帝也推出了不少举措。除了在金银方面加紧搜刮,坚决不松口之外,在其他方面皇帝却想表现得仁爱。比如,十二月二十二,天降大雪,厚达尺余,城内的柴火都用完了,皇帝担心人民受冻,下令将艮岳万岁山开放,人民可以进入园中砍伐树木御寒。其实开放艮岳的前一天,皇帝已经命令有计划拆毁一批政府房舍,将木柴交给人民,但这批房舍里的木材有限,只好把最美丽的皇家园林也开放了。
宋钦宗一声令下,人们纷纷入园,多时能达到上万人。当年宋徽宗从全国运来的珍奇树木就这样被当作柴火砍掉了。
不过,皇帝的好心却并没有换来回报。由于京城逐渐进入无政府状态,皇帝开放园区很难惠及普通民众,反而成了流氓豪强觊觎的对象。当人民砍伐了树木,准备运出时,都被有组织的军事和半军事团伙夺走了。
普通人不仅没有得到柴火,反而闹出了人命。十二月二十三,万岁山的“毁灭活动”达到了高潮。这一天,不仅万岁山的树木不留,就连宋徽宗精心设计的亭台楼阁也都尽数拆毁。由于没有纪律,许多人在房屋倒塌时没来得及逃出,就被砸死在里面,这样的死者有上百人之多。为了抢夺木柴,互相斗殴致死的也有数百人。尸体也没有被浪费,瞬间被刮成了白骨,肉都被拿去吃了。开封府最后不得不出面杀掉了为首的五个人,秩序才稍稍恢复了一点。
对万岁山的破坏持续到十二月二十九,直到什么都没有剩下,才告结束。一代盛景只存在了几年时间,就毁于一旦了。 [25]
汴京城的混乱让金军更加担心,害怕无法实现之前制定的两个目标,这是他们决定扣留皇帝的直接原因。那么,皇帝在出城之后又遭遇了什么呢?
宋钦宗在正月初十出城,首先被带到了青城斋宫西庑的三间房子里,在这里,他被告知两位元帅没有到齐,请他暂时留下。分给他过夜的房间是斋宫端成殿的东庑。由于金人准备不足,皇帝甚至连卧具都没有,只能在土床上铺了戎席,将就着住下了。皇帝宿舍的周围用铁索与外界隔开。
就是在这里,宋钦宗感觉到了不祥的气氛,除了向汴京城军民发出诏书,表示办完事就回去之外,他还给大臣们发了一封秘密诏书,这封诏书直接要求王若冲、邵成章等人护卫皇太子到宣德门,将大事掌管起来,这就有了托孤的含义。皇帝还秘密要求 门宣赞舍人符彬持着诏书到北道总管司(负责河北等地),要求地方将领各自保卫国家领土,不要受金人摆布。 [26]
正月十一,皇帝继续被留在了青城,他做出安排,减少卫队,只留了三百人跟随自己,其余人都回城。陪伴他的大臣们也大都回到了城内,只留下了九位必须在场的官员,分别是郓王赵楷、宰相何666 、执政冯澥、执政曹辅、翰林学士承旨吴幵、吏部尚书莫俦、中书舍人孙觌、尚书礼部侍郎谭世 和太常少卿汪藻。
从皇帝的安排来看,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但这只是他的直觉,其实他还是指望能够回到城内的,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连两位金国元帅都不知道。
宋朝皇帝的投降书是正月初三传到位于东北地区的金国皇帝(太宗吴乞买)手中的。金太宗与群臣讨论,既然赵氏两位皇帝都这么言而无信,不如废黜他另立别人。初五,这个讨论还在进行之中,大臣知枢密院事刘彦宗上表,请求还是立赵氏当皇帝,可以换人,但不要换家族。这个提议被金太宗否决了。 [27] 也就是说,直到正月初五,金国皇帝还没有发出信息,即便发出了,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五天之内,就将诏书从东北传到汴京。所以,宋钦宗出城时,就连两位元帅也不确定是否要废黜宋钦宗,他们只是嫌宋朝做事慢,将皇帝扣押了,逼迫城内加快筹款速度。
两位元帅虽然不确定事态如何发展,但对宋钦宗的态度又有所区别,其中二太子斡离不是同情宋钦宗的,希望他继续当皇帝。但粘罕却更加老辣,他在给皇帝的信中的确提到了废黜赵氏皇帝,另立新君的意思。 [28] 所以,邀请宋钦宗出城,又可以看作是粘罕的预防性措施,一旦金太宗回信中有废黜赵氏的旨意,就可以立刻执行。
失控的首都
由于皇帝被扣押,汴京城内筹集金银的速度果然加快了。一方面,向城外搬送金银的人络绎不绝;另一方面,开封府再次加紧了搜刮,又增加了二十四位侍从郎官,加入了催缴大军。
出于人们对皇帝的感情,许多人是自愿缴纳的,比如,有贫民听说皇帝有难,自愿缴纳金二两、银七两,只要能够救回皇帝。 [29]
对于不愿意缴纳的情况,开封府就只好采取强制措施,他们无非还是拿皇亲国戚、官员、内侍、僧道、技术、倡优等最可能有金银的人家做文章。在摊派过程中,家家户户必须都走一遍,不准有遗漏,搞得汴京城内鸡飞狗跳。开封府还专门列了一个可能藏有金银的人群的单子,这些人包括:“御史台文武百官、亲王、公主、王时雍僧道技术放出宫,开封府戚里、医药人、百姓、老娘诸王彭端公吏,曾经只应优倡之家,及两军祗侯,曾在行局祗应倡人入内,内侍杨戬贾蒙等下勾当使臣曹刚大宗正司宗室之家,曾遭遇辇宫,大小园子曾遭遇兵级东门司嫔妃等龙德宫大内黄院子卫尉寺幕士。” [30]
正月十四,按照之前的说法,皇帝最多离开五天就会回来。人们又早早地到城门口等待皇帝的归来,但没有等到皇帝回来,等到的只是两榜文书,一榜是开封府的限期文书,给定的最后期限是正月十五,另一榜是金军文书,表示如果金银不到位,就纵兵掠夺。
在平常年份里,正月十五是最热闹的一天,但这一年却过得冷冷清清。城内缺乏粮食饿得人吃人肉,灯也被金军拿走了,皇帝也不在城内,金军还威胁随时掠城。
正月十五,皇帝来信,表示自己在金军营中住得很不错,帐幄、饮膳、炭火、什物一应俱全。事实上,当天晚上元帅们还请皇帝去刘家寺看灯,金人把从城内索要的花灯都挂在了刘家寺,寺内有两万多盏灯,还有歌舞表演。真珠大王设也马和宝山大王斜保亲自护送皇帝从青城到刘家寺。寺内一共有九桌酒席,堂上三席,堂下六席,坐满了金军的高官显贵。 [31] 虽然元帅们没有和皇帝搭话,但从邀请其入席这件事情上看,似乎不是坏迹象。
跟随皇帝的官员待遇也不错,金人对他们很礼貌。
可金银不到位,皇帝就是回不去。当时的官方舆论不能一味逼迫人们交出金银,就拐弯抹角采取了另外的说法,官方宣传机器不断强调人们应该感谢老天爷派来个圣君。这个圣君前往金军营地,是代大家受过,让汴京城免遭劫掠。圣君这么爱护大家牺牲自己,真是比宋仁宗都更加贤明。为了救这个圣君,大家也应该多出力(缴纳金银)。
不管官方怎么宣传,还是有人看不出宋钦宗哪一点像个圣君。著作郎胡处晦又写了一首《上元行》来讽刺圣君,大家纷纷传开:
上元愁云生九重,哀笳落日吹腥风。六龙驻跸在草莽,孽胡歌舞葡萄宫。抽钗脱钏到编户,竭泽枯鱼充宝赂。圣主忧民民更忧,胡子逆天天不怒。向来艰难传大宝,父老谈王似仁庙。元年二年城下盟,未睹名臣继明道。都人哀痛尘再蒙,冠剑夹道趋群公。神龙合在九渊卧,安得屡辱蛟蛇中?朝廷中兴无柱石,薄物细故烦帝力。毛遂不得处囊中,远惭赵氏厮养卒。今日君王归不归,倾城回首欲悲啼;会看山呼声动地,万家香雾满天衣。胡儿胡儿莫耽乐,君不见望夕欷歔东北角。 [32]
戏谑归戏谑,但人们的担心还在加重。种种迹象表明,皇帝被扣留,并非仅仅因为金银那么简单。比如,正月十三,一位叫作王宗沔的官员随同金人入城,边走边哭,让见到的人们都感到惊讶。 [33] 据说,皇帝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后来又传说王宗沔和金人是来“窥伺”帝姬的。宋徽宗曾经推行了新的制度,他的女儿不准叫“公主”,而改叫“帝姬”。金人窥伺帝姬,自然是要和亲。 [34]
对于大部分农耕民族或者国家而言,和亲问题永远是最伤自尊的问题。被征服的国家或者民族可以将财富都交给征服者,可一旦女人或者女儿被征服者享用,都会被视为奇耻大辱。
但偏偏游牧民族习惯于在战场上抢夺女人,并把占有对方女人当作理所当然。而被征服者也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哭天抢地,反而把女儿嫁给征服者当作一个延续血脉的机会。比如,辽国灭亡后,大量的辽国女人(甚至皇帝的妃子)都归了金人,也没有人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后来的成吉思汗,也有自己老婆被别人抢走的经历。成吉思汗将老婆抢回时,老婆已经怀了孕,生下了术赤,成吉思汗毫不介意,仍然将术赤当作自己的长子。
金人与宋人在女性问题上的尖锐冲突,也让事情更加具有了悲剧色彩。
到了正月十六,金人与宋人的冲突加剧了。由于皇帝老是不回来,一些激进的年轻人开始自行其是。其中思想最极端的大都是京城的太学生。这些太学生集体来到宰执所在的都省,提议说大家都想给金人写封请愿书,请金人将皇帝送回来。
执政者一听这也是个办法,就答应了,让他们分头去写。但太学生们把请愿书都写好后,执政者却开始担心这个法子没有用,又反悔了。
在太学生中,有一个叫作徐揆 [35] 的人,他不顾执政者的禁令,独自前往南薰门,将请愿书交给了守门者。守门者将他放到马上带出城,见到了两位元帅。 [36] 徐揆与两位元帅发生了争吵,最终被杀。
除了徐揆之外,给金人递请愿书的还有太学生汪学海,以及进士段光远。 [37]
但这些文人有一个毛病,他们习惯于掉书袋,在请愿书里引经据典,比如,徐揆引用了《春秋》里的两个例子证明金人为了修养道德,应该及时收手,让皇帝回去。汪学海更是长篇累牍,让人读起来都累。这样的文人请愿除了自己送死之外,起不到什么效果。
当太学生请愿的消息终于传到宋钦宗耳中,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条手札:“此事岂口舌所能下!” [38]
正月十六,也是宋朝军队悲伤的一日,这一天宋军大将刘韐自杀。刘韐是足以与种师道、姚友仲并列的战将。他出道于西北地区,参与了西夏战争,也加入过征方腊之战。他最著名的战功是守真定。作为河北地区最重要的堡垒,金军从第一次侵宋时就想得到真定,正是刘韐的坚守,让真定没有沦陷。不仅守住了城,刘韐还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因为其他城市都选择闭门死守,让城内挨饿,刘韐却正常地开闭城门,让百姓自由出入,所以粮食从来没有匮乏过。也是因为守真定,刘韐得到了金人的尊敬。
第二次金军入侵,刘韐被调离了真定,导致真定的失守。汴京城被攻破后,刘韐与陈过庭、折彦质被委任为割地使,本来是要派往河北的。但金军却留下了刘韐,将其余的人派走了。刘韐之所以被留下,是因为金军的枢密院使韩政年事已高,金军知道刘韐能打仗,希望将他招降,让他担任枢密院使,也相当于军队的最高级官员之一。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金人是一个善于运用敌人将领的民族,不管是辽国还是北宋,只要是人才,就不拘一格委以重任,从不在乎他之前有没有反抗过金军。
韩政拜访了刘韐,希望他接受金人的任命。刘韐表面上答应了他的请求,却在回屋后,写了一封信给汴京城内的儿子,表示绝不事二主,安排信使偷偷投递出去。他将门窗关闭后,上吊自杀了。 [39]
接下来的几天充满了不确定性,开封府逼着人们上缴金银,金人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屡屡进城骚扰。
金人对城内的袭击事件有:正月十六,金军将新宋门内的神卫营烧毁; [40] 正月十七,金军声称遭到了袭击,下到曹门内掳掠,城内的五岳观着了火,不知是金人还是宋人干的; [41] 正月二十一,许多金人到城内抢劫,有的被城内的百姓杀退; [42] 正月二十七,新宋门到曹门大火,不知何方所为。 [43]
另外,皇帝何时归来也成了谜。正月十七,皇帝又向城内写信,表示快回来了,但在回来之前想和金人打一场球。又过了几天,这场球一直没有开打,皇帝也没有回来。每一天,城里的人们都从早到晚在宣德门和南薰门之间烧香点火做些法事,盼着皇帝归来。时间长了不免让人悻然。
正月二十,皇帝再次向城内重申,是天气一直没有晴,等晴天了打一场球就回来。
正月二十二,宋钦宗又发了一次信,还是同样的话。
正月二十六,宰相何666 也传回了消息,除了说皇帝等天晴即回,还表达了对老百姓的怜悯,表示皇帝为了城内生灵时常哭泣。 [44]
天气也好像与人们开玩笑,这么多天一直是阴雪不止,凄凄冷冷,冷得让人受不了。另外,正月二十一,给金国皇帝加徽号的任务也完成了,金太宗吴乞买已经变成了“崇天继统昭德定功敦仁体信修文偃武光圣皇帝”。 [45] 当初叫皇帝出城,就是以给金国皇帝加徽号为借口。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似乎皇帝只需要等晴天做一次球星就可以归来了。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还令人感到高兴,那就是,开封府终于不再催逼黄金了(暂时的)。原因在于,正月十九这一天,开封府算了一下征收来的黄金,有金十六万两、银六百万两 [46] ,距离任务完成还遥遥无期。开封府将数据报给金军后,暂时没有催促人们继续缴纳金银,而是等待金军做出决定,到底下一步该怎么办。当官的突然不催金银了,城内老百姓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 [47]
但城内的人不知道,在金军大营里,一次新的博弈正在展开。由于金银数目与期望值相差甚多,金军开始考虑在其他方面寻找补偿。既然金银不够,就用其他有用的东西来代替。宋钦宗不得不一一答应金军的要求,他们的索取也是五花八门。
正月二十五,金军开始索取皇帝的宫廷用品,包括玉册、车辂、冠冕等带有皇帝标识的东西。另外,还要求女童六百人、教坊乐工(伶人、技艺、百工、诸色)数百人。 [48]
另外,金军还索取了一部分皇帝的女官(内夫人)、倡优,以及童贯、蔡京、梁师成、王黼等人家中的声乐人。即便已经出宫或者从良的,也都要抓回来送给金人。开封府派遣人员四处抓捕,挨家挨户搜索,以免有遗漏,大街上充满了号恸之声,久久不绝。 [49]
但这些可怜的女人并不是白白被抓走,她们都担负着帮助皇帝还债的任务。比如,一个宫女的价格是银五百锭,一个歌女价值银二百锭,一个普通民女的价格是银一百锭。 [50] 每抓一个人,皇帝的账单上就勾销相应的银两。
正月二十七,抓捕内夫人、倡优的工作继续,金人又增加了索要的东西,包括皇家典礼使用的物品,比如,皇帝祭祀上天用的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等。金人同时索要一些官员,包括台省寺监的官吏、通事舍人、内官等。由于金国主流文化正在从游牧文化变成帝国文化,需要大量的公务员为他们服务,这些人都是去金国担任公务员的,所以就连他们的家属也要一并带走。另外还有各种奢侈品,包括犀角象牙、宝玉、药石、彩色帽幞、书籍等,大包小包,人担车载,源源不断地向金军营地运送。 [51] 金人还要了五十个内侍,但晚间又退回了三十六个,只留下了伺候过太上皇的十四个。 [52]
正月二十八,蔡京、王黼、童贯家族的女性四十七人被送到了金军营地。之前金人要的是伺候蔡京、童贯等大臣的女人,现在直接要他们家族的女性了。此外,皇后的后冠、御马的装具也被送往金军营地。 [53]
正月二十九,金军索取代表汉文化中儒教精神的物品,包括大礼仪仗、大晟乐器、太常寺礼物等,甚至连博戏的工具都在掠夺之列。 [54] 这一天也是金人追捕内夫人、倡优的高峰时期,将她们抓住后,首先送到教坊择优录取,录取了的就送往金军营地。除此之外,皇亲国戚的侍女们也都遭了殃,甚至连送女人的车都不够用了。大街上哭声撼天动地。这一天还移送了内官二十五人,百工、技艺千人。
正月三十,金人继续索取八宝、九鼎等皇权象征物,以及负责技术工作的官吏,包括将作监的官吏、尚书省的吏人、秘书省的文秘、国子监负责印刷刻板的人,以及负责宗教事务的阴阳传神待诏等。
这一天,一队被押运上路的女人正好经过南薰门,那儿聚集了大量等待皇帝归来的官员,女人们高声大骂:“尔等任朝廷大臣官吏,作坏国家至此,今日却令我辈塞金人意,尔等来何面目!”大臣们被骂,连话都不敢说,把头避过去不敢看这些女人。 [55]
二月初一,金军命令将集结多时的河北、山西诸州守臣的家属送出。这时没有投降的州还有三十六个。 [56] 到回程时,金人要靠这些人胁迫守将们投降。
这一天涉及的移送名单包括:应修内司、东西八作司、文思院、后苑作工匠、唱探营人、教坊乐工等。 [57]
表 金军索取名单 [58]
二月初二,开封府继续完成金人的任务,这一天比较有特色的东西是天文馆的浑天仪,三馆太清楼文籍图书、国子监的书版,以及数万斤丝绵。
二月初三,男女乐工、医者出城。稍微有名气的技术人才都无法逃脱被抓走的命运。 [59]
二月初四,佛经、道经的书版出城。到这时为止,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金人完全可以用他们掠取的东西,到北方重新建一个首都。这也可以看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不同,游牧民族打仗除了为金钱,最重要的还是需要技术人才。由于他们缺乏技术,又羡慕南朝的舒适生活,就必须把技术人才带走,去建设一个新世界。
本来金人掠夺完毕,可以告一段落了,但这一天出了一件大事,让汴京百姓再次回到了苦难之中。
前一天送去金军营地的技术人才中,有一位内官蓝&18211;、一位医官周道隆和一位乐官孟子书,三人报告金人,请求回去拿东西。原来,他们把黄金隐藏在了家里的地下,想等混乱过去了就取出来。不想,金人要将他们永久地带离汴京,再也回不来了,他们请求回来将金银挖出带着上路。元帅听说汴京城还有金银,大怒,立刻清查出城人士的行李,又发现了许多金银。 [60] 他们立刻又派人去蓝&18211;等人的家中挖掘,发现地下果然都藏着金银。
想到此时汴京交出来的金只有百分之一,银十分之一,表缎十分之二,只有绢完成了任务。元帅立刻命令开封府回去继续搜刮金银。二月初六,开封府只好贴出新告示要求上缴金银和马匹, [61] 从这天开始,汴京城进入了第二次搜刮运动之中。
但汴京城里的百姓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会怎么样。这里必须回溯一下皇帝的遭遇。
废黜赵氏
正月二十八,长时间的阴雪天气终于结束了,天气久违地转晴了。人们纷纷想起作为球迷的皇帝只要打一场球就可以回到城内。既然天晴了,皇帝回归的日子也就到了。
不仅仅是普通人这么想,就连御史台也早早地要求文武百官到南薰门接驾。官员出动了,百姓也纷纷到场,一时间热闹非凡。
但皇帝没有出现,就连个消息也没有传来。第二天,更多的人聚集在南薰门外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但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从这天开始,人们每天都指望着皇帝会突然出现。也许当金人把所有的东西都要走了,就会把皇帝释放。
到了二月初五,传说皇帝已经打完了球,就要回来了。又有数万人聚集在城门口等待。到了晚间,又有消息说皇帝次日就回。初六,人们又聚集起来等待,但皇帝还是没有回来。
不仅皇帝没有回来,就连另一个该出现的人也没有出现。从皇帝出城那天起,每天都会派一个叫作王孝杰的人往来通信,风雪无阻,但这一天,王孝杰没有来。 [62] 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观点各异。开封府为了制止谣言的传播,不惜杀掉了一个人,这才将所有人的口封住了。 [63]
二月初七,金人突然开始修理陈州门,人们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谣言越来越多,传闻前一天金人在许多地方与百姓发生冲突。到了中午,有数十辆来自皇家的车子,车后都带着巨大的行李包袱,从皇宫里出来,经过南薰门出城离开了。跟随着的还有许多老宦官与内侍,看上去都郁郁寡欢。就在人们惶恐不知所措时,突然有告令传来,人们才知道刚才出去的竟然是太上皇。根据告令的说法,由于金人长久不放皇帝回来,太上皇只好出城亲自去求情。
当天晚上,民情汹涌,胆大一点的纷纷拿出武器,防止金人打来。开封府等官衙不怕金兵,只怕百姓闹事,对于百姓的弹压也加剧了。留守司召集百官开会直到二更。
二月初八黎明,留守司再次召集百官开会。由于百姓拿武器的太多,留守司随后发出榜文,要求百姓不得带武器上街,如果抓住就要治罪。但这一次,政府的威信没有了,百姓们即便看到了榜文,也无动于衷,大街上处处都是武器。
这一天,继续有车子不断地出城,据说都是各个亲王以及他们的家属。
随后,人们在南薰门外发现了一张榜单,上面写着:金国皇帝二月初四加徽号,初五移寨,初九接受朝贺,初十,皇帝就可以还“明兴”。 [64] 这似乎说明太上皇和皇帝是为了朝贺金国皇帝才没有回来,一旦朝贺完毕,就有可能归来。但榜单又有不可解之处,比如“明兴”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们纷纷猜测不已。
但不一会儿,突然传来消息,这个榜单是假的,贴单的人已经被抓住了。晚上,开封府发出文告,太上皇出城,百姓不得借机生事,而应该各保一方。
直到二月初九的早晨,官府才羞羞答答贴出告示,人们这才明白:原来金人已经决定废黜赵氏皇帝。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正在经历一个没有皇帝的混乱时代。
事实上,在二月初六那一天,就在人们怀着期望等待皇帝归来时,金人就将皇帝废黜了。
最早猜到金军要废黜皇帝的是一位叫作司马朴的官员,他的官职是虞部右司员外郎。在第一次汴京围城时,他曾经奉命出使,斡离不详细询问他的家世,知道他的外祖父是宋代名相范纯仁,范纯仁又是名臣范仲淹的儿子。斡离不对他刮目相看,尊重有加。到了第二次围城战,司马朴已经成了兵部侍郎,由于他受到斡离不的尊重,也成了陪伴皇帝的人选之一。斡离不与司马朴谈话时,常常将机密的消息透露给他。在一次交谈时,斡离不曾告诉司马朴,他不想废黜皇帝,但另一个元帅粘罕却心怀这样的打算,现在只能等金国皇帝的诏令,看上面说什么了。 [65]
司马朴把消息说给了其他人,众人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等待。
从时间上来看,两位元帅于十二月初将北宋降表送往北方,正月初,金太宗做出了废黜北宋皇帝的决定,到二月初,这封重要的诏书终于来到了汴京城外。金太宗的《废国取降诏》是这样写的:
敕赵桓:省所上降表,汝与叔燕王俣、越王偲已下宗族及宰臣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于十二月二日出郊,望阙称臣待罪事,具悉。背义,则天地不容,其孰与助?败盟,则人神共怒,非朕得私。肇自先朝开国,乃父求好,我以诚待,彼以诈欺。浮海之使甚勤,请地之辞尤逊。析木版图,第求入手;平山伪诏,曾不愧心。罔天罚以自干,忽载书而固犯。肆予纂绍,犹事涵容。迄悛恶以无闻,方谋师而致讨。犹闻汝得承位,朕望改图。如何复循父佶之覆车,靡戒彼辽之祸鉴。虽去岁为盟于城下,冀今日堕我于画中。赂河外之三城,既而不与;构军前之二使,本以间为。惟假臣权,不赎父罪,自孽难逭,我伐再张。将臣多激怒之心,战士增敌忾之勇。息君犯五不韪之罪,丧亦宜乎;晋师有三无报之名,倍犹未也。以是济河航苇,降汴燎毛,人竞覆昏,天莫悔祸。谁肯背城而借一,果闻举族以出降。既为待罪之人,自有易姓之事。所有措置条件,并已宣谕元帅府施行。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66]
元帅们收到诏书时,恰好是和宋钦宗打球的那一天。二月初五,宋钦宗终于和两位元帅打了一场球。皇帝的随从包括何666 、冯澥、曹辅、郭仲荀等四人。
在球场旁,皇帝面向西坐,两位元帅面向东。他们对皇帝都表现得很尊重,皇帝说话时都起身聆听。喝了几轮酒后,斡离不进入场内打球。但就在这时,一位叫作蒲鲁虎的将领突然持着刚刚收到的金国皇帝的诏书来到了球场,元帅们匆匆将酒席撤掉。
宋钦宗离开时,乘机提出了回城的要求。粘罕的态度突然冷淡了下来,呵斥说:“你还想去哪儿!”
送皇帝回斋宫住处的是二太子斡离不。与粘罕不同,斡离不与宋钦宗的关系更加密切,他们在一年前就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关系。这一次送行,斡离不显得很是眷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快到时,他在马上冷不丁说了一段女真话,皇帝听不懂,有人将这段话翻译给他,二太子说的大意是:“这就是天命!”
之后,金人的记载与宋人的记载出现了偏差。按照宋人的说法,皇帝继续请求二太子放他回去,斡离不表示,第二天国相还要见他,到时候再说。 [67] 回到住处,国相果然派人来邀请,皇帝试探着又谈到了要回城,那人随意安慰了一下,给他留下了希望,以为第二天就可以归去了。
而按照金人的说法,斡离不偷偷告诉了皇帝,已经决定要废黜他了。吴幵、莫俦等人赶快跪下,请求二太子想办法,表示只要斡离不帮忙,不管要什么人什么物,都会照办。斡离不表示可以一试,但必须要三位帝姬,以及王妃、嫔御各七人。吴幵等人让皇帝签字作为凭证。 [68]
斡离不赶到青城国相寨,与粘罕商议。原来,金国皇帝除了一道明诏之外,还有一道暗诏,明诏要求废黜赵氏,但由于担心事态复杂化,同时又发了一道暗诏,请两位元帅便宜行事。这就给不废黜赵氏留下了可能性。
另外,在是否废黜赵氏的问题上,粘罕也有过反复。最早他想废掉皇帝,但在斡离不的劝说下,又改变过想法。斡离不认为,在宋王室中,康王还没有被抓住,还在北方逃亡,他的号召力甚至比现在的皇帝还大。由于与康王打过交道,斡离不认为康王比起现在的皇帝更加强硬,虽然宋徽宗的儿子们都太过文雅胆小,但如果非要选出一个人来,还是非康王莫属。如果废掉宋钦宗,那么天下的人都会听康王的号令,到时候事情将更加复杂,还不如留下这个傀儡,让康王失去正统性,甚至可能在未来利用宋钦宗将康王诱捕。 [69]
粘罕听取了这种说法,决定不废黜皇帝,并在正月二十二给金国皇帝写了一封表,送往北方,这封表还在路上。
不想,粘罕后来又改了主意。
粘罕之所以再次想废掉赵氏,一是因为开封府搜刮金银不力,经过数次搜刮之后,竟然还有人在家里的地下埋藏了大量的金银;二是因为好色的斡离不偷偷得到了宋朝的茂德帝姬,将其占为己有,还把她藏了起来。粘罕知道这事儿后,认定斡离不有私心。这两件事让他在二月初四又改变了态度,决定还是废黜赵氏。 [70]
二月初五夜,斡离不去找粘罕,再次提出保留赵氏,粘罕当即反对,并质疑斡离不的私心。他认为,废黜赵氏可以大大削弱南方,给未来留下并吞机会。蒲鲁虎在旁边也帮腔说,坐镇北方的都元帅斜也与粘罕的意见相同,斜也的官职比两位元帅(实际上是副元帅)更大,把他抬出来,让粘罕的主张更加有说服力。
斡离不愤然表示,南伐的首谋是他,这事必须听他的。并表示宋朝皇室不能像辽国皇室那样对待。他说话虽然激烈,但说完话没有等结果就离开了,他的离开可以看作是放弃了。毕竟粘罕的权力比他大,而且粘罕还有斜也的支持。
斡离不离开后,萧庆劝说粘罕,考虑到宋钦宗比康王懦弱,不如保留下来对抗康王。粘罕也不愿意与斡离不有争执,让萧庆去找宋钦宗,告诉他如果肯归诚,就保留他的帝位。但到底什么是“归诚”,并不确切,需要讨论才能决定。
不幸的是,萧庆到斋宫去找宋钦宗时,又发生了误会。可能考虑到萧庆是粘罕的人,宋钦宗更愿意与斡离不谈,总之,那晚萧庆没有找到机会与皇帝和大臣们谈论“归诚”之事。宋钦宗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第二天(二月初六),宋朝与金国的记录再次统一了起来。早上使者要求皇帝去青城寨,所有官员必须跟从。皇帝刚出门,突然被要求撤掉象征皇家的黄屋,他感到有些吃惊。皇帝要乘马,使者说,国相不让乘马。他们步行到了帐前,皇帝要登台阶而入,使者又表示,国相不让登阶。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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