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城、王朔(1/2)
张新颖:贾平凹、莫言这样的作家,都算得上异数;和他们不一样的阿城,也是个异数。
王安忆:阿城很喜欢贾平凹和莫言的,我觉得他喜欢他们大概是觉得他们有民间的风格吧。
张新颖:那就谈谈阿城吧。
王安忆:阿城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老把式,真是一个老把式了。他有的时候很唬人的,有一次唬人真的是唬得太厉害了,有一次说新石器时代和旧石器时代的划分,就是旧石器时代是被凿,新石器时代是凿。那我就说旧石器时代拿什么凿,新石器时代又是什么被凿?我从书上看到的,是说旧石器时代就是打凿,新石器时代则是会钻眼啊这样的,我说这是书上写的。他一愣,就说,啊你知道。总之,阿城是一个有清谈风格的人。现在作家里面其实很少有清谈风格的,生活很功用,但是他是有清谈风格的,他就觉得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在一起吃吃东西,海阔天空地聊天。法国人也有清谈风格。
张新颖:那他清谈和他不写有没有关系呢,他现在反正也不写了,那么就谈一谈啦。
王安忆:他其实在写,他给我说《卧虎藏龙》就是他写的剧本,他写还是在写,当然是一些赚钱的东西什么的,但是我在想他这样的人大概是写不多的。一九八三年我和陈丹青在美国见面,陈丹青就说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喜欢写作,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活页纸,四折,打开以后就是阿城写的一篇小说,陈丹青再三就说你看看。在那个嘈杂的环境里我也没耐心看,也没吸引住我,我就还给他,那时候我已经很骄傲了,好像已经是作家无疑,呵呵,这就是我看到的阿城的第一篇小说,后来他就写了《棋王》。最红了。他反正特别有清谈风格,漫无边际,你不能带问题去赴他的清谈的,如果你带着问题去问他的话,你永远也得不到回答的,你问他此,他总是回答你彼,比如上次我看他的那个《海上花》,我就觉得云遮雾绕的……
张新颖:你是说侯孝贤拍的电影?
王安忆:电影。我就说阿城你能不能稍微给我解释一下那个《海上花》什么意思,他就给我讲什么啦,反正我当时觉得完全是文不对题,他谈了一通侯孝贤,又说他和侯之间如何,就是不说《海上花》。
张新颖:我们系里的一个老师,陈允吉先生,已经退了,他讲我们系里的老先生的故事,讲得很好玩。他说读书读不通,读不懂,就去请教系里的老先生,都是学问非常好、大名鼎鼎的。请教朱东润先生,朱先生就说,这个东西嘛,古人有的时候也是写得不通的;同样的问题去请教蒋天枢先生,蒋先生就说,你们年轻人真是不读书,要解决这个问题你要先读《说文解字》,读完《说文解字》再读什么什么,读完这些,你这个问题自然就解决了;然后呢再去请教刘大杰先生,刘先生就说,哎呀这个问题很简单么,他就给你讲,讲了两个小时,听完之后想想刘先生其实根本没讲这个问题,但是这两个小时也听得很过瘾,他讲得很好。
王安忆:但是阿城是直接的偏题,我问他,他就不直接回答,搞得我也很苦恼,因为我实在想知道这个电影是讲什么的。我带着这个疑问好多年,直到有一回在台湾碰到蒋勋,他才给我解释,蒋勋就解释得很好。
张新颖:怎么解释,我也有兴趣。
王安忆:他就是说中国男人从来不缺女人的,他家里有妻子,有妾,妾还要有几房。那么他们还到妓院里去干什么呢?他说他们到妓院是要去找男女的平等关系。电影里面一上来就是那个王老爷在怄气,谁能给他气怄?在长三堂子里就有,他还要哄着这个女人,在这里的男女关系,是合法社会里不存在的。
张新颖:我也看了这个电影,原著也看过,我就有一个感觉,就觉得侯孝贤这个电影里面的男人都很可怜,原来的小说里面没这么可怜的,原来的小说里面男人也可怜,但是电影就是大大强化了这个可怜。电影里面的男人,他就是去找这个妓女嘛,然后就被搞得焦头烂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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